“紋身”兩個字脫口而出時，我能明顯察覺到站在曾智身旁的周寒之微微一怔。
我有點兒慶幸前幾天跟整形醫院的預約項目了。
否則，以周寒之的靈敏性，查出端倪是早晚的事。
“但听說洗紋身挺疼的，”曾智沒有察覺到異常，接著我的話道，“孟經理一個人過去不怕嗎？”
我垂下眼眸，輕聲道︰“無痛的。”
“從這條路直走然後右轉再左轉就到了，”曾智熱心地給我指路，又擔心道，“反正順路，我們送你過去吧。”
我雖然有洗紋身的打算，但並沒有立即執行的意思，遂婉拒道︰“不用，我開車了。”
曾智點點頭︰“好，有問題直接給我們打電話。”
兵分兩路後，我立即沒入人流中，在附近繞了一圈後，我這才放心地回車里。
然而正當我準備離開時，余光一掃，竟從後視鏡里看到了那輛扎眼的邁巴赫。
它實在是太刺眼了，以至于只露出那麼小小的一角，也沒逃得過我的視線。
後背赫然生出一絲冷汗，我捏著方向盤，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周寒之或許壓根沒听進去我的借口，更準確地說，他在懷疑我。
想到這，我頓時心口一驚，按照周寒之的個性，一旦有什麼線索，一定會順藤摸瓜，追根究底，假如讓他順著兒童醫院的這條線索查，那我刻意隱瞞的事實，只怕是瞞不住了。
我深吸一口氣，遲疑了幾秒鐘後，給華美整形的負責人去了電話。
事情莫名地發展到這一步，我想，做戲總得做全套。
片刻後電話就接通了，我捏緊方向盤，冷靜道︰“我現在過去，對，洗紋身。”
一刻鐘後，我將車子停在了華美整形的樓下，若無其事地上了樓。
負責人已經在科室等著了，見我進來，解釋道︰“激光清洗紋身利用的是激光的光熱原理，對局部色素進行爆破和粉碎，會通過自身新陳代謝排出體外，大概需要十天左右才能看到效果。”
我點點頭︰“了解了，下一步怎麼做？”
“我們需要檢查一下孟小姐的紋身，然後麻醉。”
紋身是在鎖骨下方，當初紋的時候也是帶著一腔熱血，這會兒要洗了，我多少還是有點尷尬的。
可想到跟在我車後的邁巴赫，我果斷地褪去衣服，躺在了儀器前。
醫生正在準備麻藥，看著冰冷而尖銳的針頭，我的思緒瞬間回到了幾年前那個沖動去紋紋身的夜晚。
事實上，那天我是背著周寒之和室友一起去紋紋身的，等他滿頭大汗的在街角的紋身店找到我時，紋身師已經紋到了他的名字。
當時麻藥未過，我也沒覺得疼，可周寒之卻破天荒地對我發了脾氣。
“你一個姑娘家如果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有誰會疼惜你！”
那時的我太年輕，又追周寒之追得緊，總想通過一種神聖的方式來表達我濃濃的愛意，哪怕這種方式，會帶來短暫的傷痛和麻醉，但我覺得值。
所以紋身師在朝我身上畫第一筆時，我並沒有覺得疼，反而帶著一種英勇無畏的心情，但周寒之這一嗓子怒吼，直接把我心口的委屈給勾出來了，以至于當時我沒崩住，哭得悲痛欲絕。
也是這一哭，周寒之心軟了，以至于紋身師沒有完成“寒之”兩字的字母，他就抱著我離開了紋身店。
到現在為止，我還記得那昏暗的小巷，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路燈，以及周寒之不顧路人質疑的目光小心翼翼公主抱抱著我出巷口的場景。
那一晚的風，是溫柔的，那一晚的周寒之，也是溫柔的。
連紋身的傷痕，也是在他每日監督下愈合的。
哪怕整個紋身深淺不一，哪怕他的名字還沒有完整地描摹出來，我還是感受到了他未開口的關心和愛護。
我也曾以為，那就是愛。
“孟小姐，我們要開始麻醉了。”
兩行眼淚從我的眼眶中流出，我緩緩地閉上了眼。
仔細想一想，其實有時候命運是給過我們答案的，我跟周寒之，就像是這一條沒有紋完整的紋身，從始至終，都是我的一腔情願。
既然是錯誤的，就早該結束了不是嗎？
“咚”的一聲巨響拉回了我的思緒，我惶恐地睜開眼，第一時間護住心口，緊接著就听到了熟悉的怒吼聲︰“孟南絮！孟南絮！”
是麻醉見效了嗎？我怎麼好像听到了周寒之的聲音。
“這位先生，麻煩你馬上出去，不然我們要報警了。”
“孟南絮呢？孟南絮在哪里？”
“先生，這里是我們的工作間，你有問題可以先出去，你……”
醫務人員的話還沒說完，護在一旁的簾子驀地被拉起，我抬眸望去，便看到了驚慌失措的周寒之。
視線相撞，男人的眸子在我的身上流轉，視線最後停在了我的鎖骨下方，黑眸陡然一緊，我眼睜睜地看著周寒之三步做兩步的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道︰“孟南絮，你是洗掉它？”
斥責的口吻，但斥責中，又帶著一絲委屈。
但周寒之委屈什麼呢？
我盯著他，在他的臉上找不到答案。
“孟小姐，你們……”
“麻煩給我們幾分鐘。”我帶著歉意開口，“抱歉。”
醫務人員看看我，又看看周寒之，隨即出了科室。
片刻後，整個科室里只剩下我跟周寒之兩人，我扯了扯病服，蓋在自己的肩頭，平和道︰“周總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微博風波才剛剛澄清，姚春那邊也還沒有個具體的說法，這種時候要是再被人瞧見我跟周寒之有所糾纏，只怕還會生出其他事端來。
男人混亂的呼吸漸漸趨于平穩，他盯著我，說︰“《物語》剛剛取得一點成就，你就忙著洗掉紋身，怎麼，覺得我沒利用價值了，連裝都不想裝了？”
我不可思議地看向周寒之，遲疑了兩秒，說︰“周總，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當初我們為什麼合作，你我心知肚明，你出錢，我出力，何來利用一說？”
周寒之靜靜地看著我，扯了扯嘴角道︰“孟經理就這麼著急跟我撇清關系嗎？怎麼，它礙著你發展其他男人了？”
周寒之說到“它”的時候，視線緊緊地盯在我的鎖骨處，像是要把這串紋身挖下來一般。
眼底的慍怒已經不加掩飾了。
但是，他到底在憤怒什麼呢？這一串紋身本就是我的一廂情願啊。
“周總，”我盡量克制著心口的起伏，反問道，“我不過是洗個紋身，好像跟你沒什麼關系吧？”
我話音剛落，男人的視線明顯閃了閃，再次凝望過來時，眼楮里竟泛著淡淡的水色，似乎多了一層不易察覺的傷感。
剎那間，他喉結滾動，哽咽道︰“孟南絮，你想好了，沒了它，日後你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牽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