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辦事效率很高,不出半日,他便來電告訴我們,老教授已經答應出席晚上的飯局了。
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如落葉歸根般安穩地回到胸腔之中。
華燈初上時,我跟吳凌早早地在食味居的雅座靜候,不一會兒,嚴冬和老教授便如約而至。
身著樸素衣袍的老先生瞥見我跟吳凌後,板著張臉道︰“說什麼便飯,我看是鴻門宴才對。”
“教授抬舉我們了,”跟著吳凌那麼久,我也學了些冷幽默,調侃道,“我跟吳總,兩人皆不通舞劍之術,若您不介意,一會我們倒是可以給您來一段即興個人脫口秀。”
老教授微微側目,目光中帶著幾分銳利,不客氣道︰“辦事能力不強,嘴皮子功夫倒是了得。”
吳凌見狀馬上接上話茬︰“那也得益于南大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啊,畢竟有多少像你這樣知識淵博的教授日日夜夜燻陶,名師出高徒嘛。”
老教授听了這樣的恭維,眼角帶著一絲無奈,瞥了嚴冬一眼,輕聲道︰“看到沒,給我們戴高帽呢。”
雖是吐槽,但老教授說話的語氣明顯緩和了些。
落座後,吳凌又端起茶壺給老教授來了一段別開生面的茶藝表演,雖不專業,但幽默有余,就這樣,原本有些僵硬的氛圍,在她巧妙調節下,逐漸變得輕松愉快。
但周寒之卻遲遲沒有現身。
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周大總裁約定的時間也逐漸逼近,但門外依舊毫無動靜,我的一顆心又不自覺地提到了嗓子眼。
周寒之,該不會放我們鴿子吧?
他不是沒做過這種事。
事關重大,我不得慎之又慎。
念頭一閃,我立即起身,剛準備找個托詞出包間,不料房門竟意外敞開,緊接著,曾智雀躍的嗓音就鑽進了我們的耳朵里︰“嫂子,我們沒遲到……”
像是忽然被截住了舌頭,曾智話說到一半急忙打住,一臉無措地站在門口,隔了幾秒鐘後他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支支吾吾道︰“人……人還挺多啊。”
說到最後,他耷拉了腦袋,聲如蚊蠅,一副做錯事的模樣。
我順著曾智的眼神看過去,只見周寒之依舊筆挺地站立在門口。
他身著筆挺的西服套裝,身姿挺拔如松,眉目間流露出俊朗不凡的氣質。
然而,與往日的他相比,此刻的周寒之似乎跟先前略顯不同。
我仔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視線最終落在男人修長的脖頸上,這才驚訝地察覺到,他原本鐘愛的長領結,竟悄然換成了蝴蝶結款,還是深沉的酒紅色。
挺反常的。
一陣寒暄介紹後,眾人紛紛落座。
老教授被安排在主座,而周寒之和嚴冬則一左一右坐在老教授兩側,至于我和吳凌,自知理虧,老實地坐在了末座,擔起端茶倒水的工作。
人員到齊,服務生手持精致的菜譜熱情地邀大家點餐,老教授教書育人大半輩子,為人師表,自然而然把點菜的機會讓給了周寒之。
但周寒之沒接菜單,淡淡地說了句“隨意”,又把菜單推了回去。
老教授看著被推回來的菜單,清瘦的面龐上閃過一抹窘色。
這時嚴冬接過,打圓場道︰“承蒙主任抬愛,那學生就不客氣了。”
嚴冬跟服務生要了一個多人套餐後,又看向我和吳凌,問︰“還有什麼要加的嗎?”
吳凌笑眯眯道︰“听領導的,隨意。”
“對了,”嚴冬似忽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他轉過頭,目光落在服務生身上,“有沒有爆炒豬腰?”
服務生臉上一愣,問︰“有的,請問先生要微辣還是重辣?”
“微辣吧,”嚴冬看著我,說,“南絮腸胃不大好,吃不了重口。”
我這才意識到嚴冬這道菜是特意替我點的,既驚訝又有些不好意思,補充道︰“無妨,我也听領導安排。”
服務生輕輕地點了點頭,悄然退到一旁,輕聲說道︰“既然諸位已經挑選好了佳肴,我這就去後廚安排。”
服務生剛轉過身去,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響起︰“等等,我要加一道菜。”
說話的不是別人,竟是周寒之。
剎那之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的身上,我听到男人用著沉穩而平和語氣道︰“再加一道,香菇滑雞。”
听到菜名的我第一時間看向周寒之,四目相撞,我試圖從這雙黑眸里探究出一些情緒,但沒有,眸,還是那個波瀾不驚的眸,眼,也依舊是那雙古井無波的眼。
我的腦海里閃過在不久前南大食堂吃飯的情形,那一次,周寒之和林西西吃的是香菇滑雞蓋飯,而我跟嚴冬,點的正是爆炒豬腰。
是巧合嗎?
老教授作為局外人當然不清楚這一出,樂呵呵道︰“原來寒之你喜歡粵菜,還真是讓人出乎意料。”
周寒之微微側目,問老教授︰“有嗎?”
“寒之你跟嚴冬,一個似寒玉,一個似暖陽,一個喜好粵菜的清淡可口,一個卻喜愛魯菜的鮮香酸辣,但……”
老教授說到這里,頓了頓,說,“某些方面,審美卻又意外地相似。”
吳凌馬上鼓掌︰“領導就是領導,果然是洞若觀火,明察秋毫!吳凌以茶代酒,敬老師您一杯。”
老教授心情也不錯︰“看,又給我戴高帽。”
嚴冬馬上接話︰“吳凌總結得很到位,這杯茶,主任您要喝。”
幾句調侃,幾句玩笑,氛圍還算融洽。
只不過此時的周寒之卻像一顆靜默的石頭一直惜字如金,沉默得讓我有些不安。
聊著聊著,老教授忽然話鋒一轉,看著身旁的周寒之,嘴角帶著幾分欣賞和感慨道,“不過你們都得跟寒之好好學習學習,在當今這個年代,像他這種在功成名就時依舊惦記著母校的企業家,已經少之又少了。”
“教授您過譽了。”周寒之面不改色,聲音寡淡無波︰“我什麼都沒做呢。”
“寒之你過謙了,榮域願替院里更換機房設備,算是救院里于水火啊,”老教授不吝夸贊,言辭里有些激動,“要知道那些電子設備啊早就該淘汰了,兩三百萬,也不是小數目。”
此言一出,周寒之眼睫輕顫,黑眸里的驚訝一閃而過。
下一秒,我便听他開口道︰“這個金額,是怎麼計算出來的?”
他語氣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看我,只顧著閑聊,”嚴冬自責地開口,回應道,“這個金額是財務部門初步推算出來的,周總若是覺得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我們可以在商討,至于錢款流向,財務部門會把賬目細節化,到時會一一交給榮域審核。”
我緊跟著補充道︰“這一點項目書里也有具體介紹。”
白紙黑字在,周寒之應該能放心了。
更何況這個金額也是經過宏圖財務部門審核通過的,經得起推敲。
“所以,這是孟經理的意思,還是……嚴教授的意思?”
貿然間的提問讓氛圍急轉而下,我的笑容像是被寒風吹過的湖面,瞬間僵硬在臉上,而老教授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直言不諱道︰“寒之你是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周寒之抿了一口茶水,回應道,“這件事我會認真考慮。”
他沒反對,但也沒答應。
態度模稜兩可。
氣氛瞬間凝結,老教授一時間尷尬到不知如何接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這時服務生敲門上菜,酒水也跟著端了上來,遞到老教授面前時,他擺了擺手︰“算了,年紀大了,喝不了這些。”
酒水變成了茶水,這一頓飯最後吃的也是索然無味。
飯後,我們一行人同來到停車場,嚴冬負責送老教授,原地還剩下我,吳凌、周寒之和曾智四人。
老教授臨走前說的那句“世風日下”言猶在耳,把資本家的精于算計批評得一覽無余。
吳凌晃了晃車鑰匙,沒好氣道,“我先去開車,今晚謝謝周總替我們省代駕費啊。”
曾智見狀轉了轉眼珠子︰“我也去挪車。”
不出片刻,只剩下我跟周寒之兩人靜靜地站在原地。
我想著不久前的窘迫境地,心口似窩著一團火,盡量克制著語氣道︰“周總,校企合作的事,我們先前是不是談好的?”
“然後呢?”
“我認為既然我們雙方已經簽訂了補充協議,那就應該遵守協議內容,”我據理力爭,說,“你若是覺得金額不合適,我們可以私下商量,你不該當著老教授的面讓人下不來台。”
更何況,兩百萬換一個積極向上的企業形象,以南大的影響力,榮域只賺不虧。
這是連馮文灼都想明白的事,他周寒之不可能不懂。
除非,他是故意噎人。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語氣也不由得生硬了幾分。
“補簽協議里有提到具體金額?”周寒之猛地打斷了我,像是又找到了合同漏洞一般,冷嗤一聲道︰“孟南絮,你當榮域是慈善機構嗎,蠢到給他人做嫁衣?”
給他人做嫁衣?
我怔怔地看著周寒之,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來︰“你可真是,當之無愧的商人啊。”
“所以孟南絮,”周寒之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他目光如刃,直刺我的內心深處,“你現在,是替他嚴冬向我叫屈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周寒之問這句話時,聲音莫名的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