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風,似剪刀。
雖然京城還不算春意盎然,但草木開始吐芽,萬物萌動,讓人倍感舒爽。
不知是不是天氣的原因,林依覺得孕吐似乎好了很多。
早上再也不會干嘔了。
只是好不容易養成早起的習慣,也想繼續保持,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多做些事。
碧月站在門口,向林依通傳。
“太子妃,呂驥帶著弟弟來到了府上。”
林依放下手中的書,回想起呂驥說過大夫的藥很貴,吃了有所好轉,但卻始終不肯說是什麼病。
到底是什麼病呢?
“碧月,把離老也叫到廂房。”
林依覺得離寅見多識廣,沒準他一看就知道。
不一會,眾人都聚集在了廂房。
“太子妃,小人不慚,帶舍弟呂翼前來麻煩您了。”
呂驥摸了摸呂翼的頭,示意他放松不要緊張。
林依將視線落在呂翼的身上,沒想到是位長得像個洋娃娃一般的少年。
一雙虎溜溜的大眼明顯流露出緊張和不安,接近病態的白皙膚色表明他不怎麼出門。
不過即使他緊張地牽著哥哥的手,仍然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外界。
“小弟弟,告訴姐姐,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林依輕柔的聲音,呂翼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抬起頭,愣愣地盯著林依。
“姐姐——”
呂驥立馬打斷了他。
“阿翼,不得失禮,稱呼太子妃。”
呂翼低下頭,聲音顫抖道︰“請太子妃原諒翼兒。”
林依無奈地抬了抬眉,有些事情說多了,自己都覺得累。
等級關系就這麼辦吧。
“沒事,你不用緊張。能告訴我哪里不舒服嗎?”
呂翼沒有听出林依聲音里有一絲不悅,又怯生生地抬起頭。
這位太子妃的嘴角微微上揚,看上去不凶。
“翼兒…翼兒有時候會覺得身體很難過,好像突然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醒來時,身上會傷痕累累,听照顧的嬸子說,翼兒時常會像小綿羊一樣叫。”
羊癲瘋?
林依皺起了眉頭,這就是呂驥說不明的疾病?
她向離寅投去詢問的目光。
離寅沉思片刻,問道︰“小公子年方幾何?”
“翼兒今年十歲了。”
“十歲以上為癲,十歲以下為癇,不知過了十歲會不會有所好轉。”
此話一出,離寅試探性地看向林依,這病無論是癲是癇,都不好治。
林依有些蒙圈,癲和癇,還有年齡之分?
她不懂古人分類,直接詢問呂驥。
“令弟發病時是不是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是…”
呂驥表情復雜,他最看不得弟弟發病,那個樣子太令人心疼,卻又無能為力。
隨即他從衣袖里掏出一包藥,遞給了林依。
“太子妃,里面有一味藥叫做藏紅花,大夫說今年量少,價格更加貴了…”
林依接過藥,看了眼,的確夾雜著幾根藏紅花絲。
這藥算是名貴藥材,具有鎮定活血功效,但並不能治療羊癲瘋。
不過提及羊癲瘋,她倒是想起一個很惡心的方子,那是學校里的中醫教授傳授,只是現代醫學里沒有記載。
試試看?
林依把藥包又遞給了離寅。
“離老,這癇癥,你可有什麼方子?”
離寅沉思片刻,老實答道︰“回太子妃,癇癥為情志不舒,只是,醫治效果並不好。”
情志不舒?
林依思忖片刻,估計古代也只有這個判斷了,不過現代醫學同樣也沒有定論,不知癲癇的成因和治療。
愛莫能助!
“呂驥,令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病的?”
呂驥拉著呂翼的手,眼神變得有一絲縹緲,從前的日子恍如隔世。
“阿翼從出生起,似乎就會這樣。只是這幾年發病次數逐漸增多…”
他的思緒飄到了遠方。
兄弟二人相差七歲。
自從呂翼出生後,父親見他這個樣子,愈加徹夜不歸,更加沒有管過他們母子三人,總是不停地流連于煙花之地。
母親為了補貼家用,去大戶人家當奶娘,可惜自己都營養不良,哪里有什麼奶水可以提供,沒干多久就失去了生計。
呂驥記不清母親干過多少行業,只記得她最後做了浣洗工,由于身子骨弱,雇主嫌她動作慢還洗不干淨。
誰知對方克扣工錢不說,還欲圖謀不軌。
他們的母親終于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一日洗著衣裳就跳入了河中。
呂驥又想起母親尸體被人發現的那日。
鄰居家的叔叔把他們帶到河邊,弟弟還小,不知道什麼是死亡,只是對著眼前的尸體追問母親為何變得這麼胖,是背著他們吃了很多好東西嗎?
看著變得腫脹不堪的母親,呂驥突然覺得死亡對于母親而言是種解脫。
也就是那一刻,雖然他很傷心,但也算舒了口氣。
從此和弟弟相依為命,浪跡天涯。
“呂驥…”
林依輕輕喚了他一聲,隱隱覺得自己的問題似乎翻開了別人不願回首的過去。
她尷尬地咧了咧嘴角,又習慣性地撓了撓頭。
呂翼也似乎感覺到哥哥的異常,本能地不安起來。
“阿兄…”
突然,伴隨著一聲尖叫,呂翼跌倒在地,全身抽搐不止。
小小的身軀如同垂死掙扎的小動物,不停地翻滾痙攣。
眾人頓時都傻了眼。
呂驥趕忙俯身去壓住呂翼的身子。
說時遲那時快,林依嗖地將自己的衣袖塞入呂翼口中,抬起另一條手臂,對著眾人索取。
“帕子!給我一塊手帕!快!”
離寅反應最為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遞了過去。
“你們都听著,癇癥發病時,一定要防止咬到自己的舌頭。”
林依把手絹塞入呂翼口中,迅速抽出自己的衣袖。
她剛想拍拍他的胸口,卻被呂翼手臂一揮,扣住了手腕。
他的小手越抓越緊,手勁不像是十歲的孩童。
林依想叫又不敢叫,害怕周圍的人為了自己而傷到他。
如此弱小的身軀,為何能迸發出這麼強大的力量?!
呂驥也反應過來。
“太子妃!”
他的聲音滿是緊張和不安,作為哥哥的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弟弟發病的情況。
自己一個成年人被弟弟抓住也覺得力大難忍,更何況太子妃一介弱女子!
呂驥俯下身,二話不說就去掰呂翼的手。
林依厲聲一喝。
“別動!”
所有人都不知林依為何如此嚴肅,但碧月還是察覺到林依的一絲異樣。
她注意到被呂翼緊捏的地方明顯發青,而且呂翼的手指骨骼錚錚,甚是怪異。
于是碧月二話不說,上前一步俯下身子。
林依意識到碧月的舉動,咬緊了嘴唇,命令道︰“碧月,不要掰他!”
碧月有一絲遲疑。
呂驥不再猶豫,用力去掰呂翼的雙手。
林依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滴。
“呂驥,你敢不听我太子妃的話?”
“……”
這是林依第一次拿身份壓人,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場景。
碧月和冷芳對視一眼,這種語氣,也是她們第一次听到。
離寅眯著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呂翼身上。
他沒見識過癇疾之人發病,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看著呂翼奇怪的姿勢,終于察覺到他的手勁奇大無比,掏出銀針準備行動。
“太子妃,讓在下一試。”
林依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離寅蹲下身子,在呂翼的勞宮穴和中沖穴旁晃動手臂。
呂翼兩手緊緊抓著林依,依舊不停抽搐,就算是離寅,也一時無法刺入穴位。
索性他放棄手臂的穴位,轉而看向小孩的頭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了太陽穴。
穴位沒有刺偏,效果絲毫沒有。
林依抬頭看了一眼離寅,果然這不是扎針可以解決的問題。
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沒事…所謂的癇癥,一般發病都很快,一會就恢復了……”
離寅平靜如水的雙眸拂起一陣微波,他沒想到林依會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小娃忍受疼痛。
手臂的顏色都發白了,可不是一般的疼。
冷芳皺了皺眉,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林依似乎感到了她的殺氣,嚇得連忙大聲叫道︰“冷芳,你別緊張,相信我!這個孩子只是病了,並不是傷害我!他這麼瘦小,能有多大的力氣!”
冷芳看了眼碧月,又看了眼離寅,卻最終將目光落在呂驥身上。
“呂公子,我們家太子妃被您弟弟捏著手臂,要緊嗎?”
呂驥動了動唇,剛想開口,又被林依打斷。
“冷芳,你看,他的力量在減弱,肯定馬上就會醒來,相信我!”
林依的手腕的確很疼,但是都堅持到這個地步了,實在不想半途而廢。
冷芳狐疑不決,太子妃的老毛病又犯了。
肯定在逞能!
兩人僵持了片刻,林依從命令的表情換成了討好的樣子。
她知道冷芳有自己的判斷,不見得听自己指揮。
終于,呂翼不再陣攣,一下子垂下了手臂。
林依謝天謝地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立馬甩了甩,疼得都快失去知覺。
沒想到羊癲瘋病人的力氣會這麼大,似乎和體型毫無關系,明明就是個瘦弱的孩子。
碧月和冷芳扶起林依,看到她被扭出血痕的手臂,都後悔莫及。
剛才怎麼就不掰開那孩子的手!
離寅看了一眼林依的手臂,立馬轉身前往自己下榻的屋子。
而呂驥看到林依鮮紅的血痕,心中充滿感動的同時,內疚之情也隨之而來。
他想到秦水寒對她的呵護,覺得這次無論如何都逃不了責罰,不過他願意領罰,都是自己不好。
躺在地上的呂翼虛弱不堪,嘴里嗚嗚咽咽的不知說著什麼。
林依垂了垂眼眸,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想起醫院里的那些老師,果然醫生不好做,總會時不時有新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