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是繁忙的。
就算周燁等人知道了可能會到來的未來也許並不那麼美妙的事實,但在一切尚且沒有發生的現在,他們也做不了什麼。
枯燥的日常總是被瑣碎的活計填滿,除去莉葡西卡時常把他們拉去幫忙之外,教會的清潔工作以及日常需要的奶酪制作等等雜活被克爾愷十分博愛主義地平攤到了每一個人身上。
而露澤的人類研究計劃也很難再進一步,只能停留在對于他人慈愛的幫助下去體驗傷病與痛苦給人類帶來的情感。
也正因為過于繁忙,周燁和李劍白甚至沒有脫離現代社會環境的無聊感,每天都充實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
而也正是這種平凡到讓人感到繁瑣的日常逐漸麻痹了所有人,把血淋淋的故事拋擲腦後——直到莉葡西卡再度找上門來。
“克爾愷!”
雖然她平時一直都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但周燁近乎沒有看到過莉葡西卡真正憤怒過,大概是見過不少病人狼狽死去的場景,莉葡西卡對于世界的容忍度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高上不少。
但如今這副一口氣踹開門,誓要找什麼人算賬的表情,的確算是頭一回……
莉葡西卡手里緊緊攥著什麼,而克爾愷看著她,面色平靜。
“你他媽耍我很好玩是吧!”少女的手狠狠拍在木質的餐桌平面上,某種硬物與桌面踫撞,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克爾愷的目光移向她手下壓著的東西︰“莉葡西卡,我沒打算耍你。”
莉葡西卡幾乎快被他這副波瀾不驚的語氣給氣笑了︰“你他媽沒打算耍我?!你他媽可沒說你是中心區戈諾斯達家的人!”
“我現在已經不算了……”克爾愷看著被狠狠砸在桌面上的金屬徽章,試圖和對方解釋,“不然我怎麼可能到這里。”
“你他媽還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媽的,我真傻,教會怎麼可能會放任一個不會神術的神父活著……”
莉葡西卡狠狠地瞪了克爾愷一眼,手里抓起徽章狠狠揚起,準備對著他的腦袋砸過去,但最後還是撒氣一般扔到了克爾愷的腳邊,摔門離去。
而此刻周燁才看清那個金屬徽章到底長什麼樣——那是被四雙手拱衛著的神聖羽翼,中間是耀眼的堅盾與十字光輝,每一寸設計都體現出神聖性與宗教性。
年輕的神父臉上第一次顯現出了疲憊,他茫然無措地坐在木質的靠椅上,盯著腳邊上的徽章眼神發空。
“克爾愷。”最終露澤撿起了那個徽章,輕輕放在了桌子上,“戈諾斯達是什麼。”
“我曾經的家,中心城區權力最大的宗教家族之一。”他用力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克爾愷根本沒有準備如何去應付女巫的質疑,“也是被當今的政策庇護最深,享受最多的宗族之一……她恨我,很正常。”
但這就更不正常了。
周燁抬眼看向略顯狼狽的神父,顯然無法理解現狀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如果是……那你怎麼會淪落到現在?”
根據他對于西歐歷史的淺顯了解,一個長久的家族必然擁有良好的家訓與家教,而權力越盛,這種傳承便會更加嚴重。
按理來說克爾愷對于神的信仰應該已經深刻到了骨子里,但為什麼他卻又是如今這副模樣?
李劍白跟著他點了點頭︰“看樣子神父你也不像是叛逆的人啊。”
“不是叛逆……我只是,過于虔誠,以至于現在的神術體系已經無法理解我概念中的神明了。”克爾愷看著手邊的的金屬徽章,緩緩垂下眼眸。
“我去,開始了,要開始介紹背景故事了!”李劍白趕緊用胳膊肘捅了捅周燁,“我就知道這小子沒那麼簡單!”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眼下的沉重氣氛?”周燁沒忍住翻了個白眼,本來他情緒都醞釀地差不多了,結果對方這種毛毛躁躁的舉動給他一口氣直接整不連貫了。
克爾愷並沒有在意眼下少年們的小打小鬧,他只是看著手邊的徽章,慢慢陷入了追憶。
戈諾斯達家與彌列中心區其他家族並不相同,他們沒有當年征戰四方的功績,也沒有對于教會宣傳的貢獻,更不是教皇的外戚。
克爾愷的父親,安德雷•戈諾斯達只是一位普通的羊毛商人,在給教會供給了足夠多的稅之後,被教皇破例迎入神恩家族之列,賦予神權之下最大的權利。
戈諾斯達這個在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姓氏突然變成了全能之主諾斯的分化神性之一,而安德雷也從商販搖身一變成為了傳教士,連帶著其他人一起飛黃騰達。
如果故事只是這麼開始的話,那應該算是一個不錯的勵志故事。
可惜,安德雷出身貧寒,在早年間干過不少荒唐事,早在克爾愷之前就先後有過六位子嗣先後夭折,之後續弦的妻子也早早病死;而克爾愷的出身也並不光彩,他只是父親強暴女佣之後的副產物私生子而已。
盡管成功洗清革面成為了人上人,但早年間對于彼甦爾的咒罵以及濫情色欲等等罪過讓如今最為虔誠的信徒惶惶不安,堅信如今的狀況是偉大神明的懲罰。
在克爾愷的記憶中,父親的臉上永遠帶著陰沉的神色,沉重且冰冷。
在濃郁的宗教氛圍之下,克爾愷便覺得,他生來便是帶著原罪的,死後他也不得見到他的兄弟姐妹,去不了至樂福土。
他試著擺脫這種惶恐的孤寂感,但在一本本的神學宗教書籍之後這種無奈的虛無只能包裹著他更緊,卻不能給他任何答案。
他不是父親留下的唯一子嗣,作為不光彩的私生子,安德雷對神不虔誠的證明,克爾愷在這片貴族的權利旋渦中什麼都得不到——為了逃離這里,也為了自身的“贖罪”,他離開了住宅去往神學院,試圖通過更系統性的學習客服這種情感,解答自己的疑惑。
然而,在神學院中他除了加深所謂的虔誠感,以及對于現有教義的篤信之外也沒有得到更多,那種揮之不去的惶恐如影隨形,即便神術能夠證明彼甦爾的存在,但仍然不能解答克爾愷心中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有關于一個全知全能者為何會降級成為人類,而人類又如何成為全知全能的人的問題。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