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哲本來以為自己會很害怕。
他坐進來之前就想象過，自己可能會控制不住大喊大叫，甚至抱頭痛哭，像是喜劇電影里的角色一樣喊著‘媽媽我要下去’之類的……
可是當過山車沖下陡坡，全身籠罩在失重感里的時候，他卻無比鎮定。
鎮定得甚至出乎自己的意料。
從最高點直沖到最低點，然後前方的軌道變成了翻滾著前進的形狀。
過山車的刺激越來越強，但許哲還是不怎麼害怕。他甚至開始考慮，自己為什麼不害怕。
是因為身上有壓杠和安全帶，所以很清楚自己是安全的嗎？光是‘理性知曉自身安全’這一點，就足夠壓住本能的恐懼麼？
亦或是因為，此時正緊緊握著的那只手？
許哲的右手，依然和沈嵐的左手緊緊糾纏著。這種緊密程度，已經不是簡單的‘十指相扣’所能形容的。兩只手的指關節扣在一起，鎖在一起，那用力的程度讓手指都有些疼了。
他都覺得有點疼，不難想象，沈嵐也是一樣。可她的手指還是那麼用力，沒有絲毫要放松的意思。
許哲忽然意識到，或許正是這種被人緊緊糾纏的感覺，讓自己有了額外的安全感吧？
說到底，他最恐懼的並不是疼痛，而是不得不縮在角落里的孤單。他恐懼的，是那種灰暗而無望的人生。
“啊啊啊啊啊啊——”
許哲回過神來，就發覺耳邊充滿了尖叫聲。這些聲音，一部分是從前排的其他乘客嘴里冒出來的，但也有相當多的聲波，是身旁的少女喊出來的。
他扭頭看了一眼。
沈嵐的頭發和耳墜，都甩得上下亂飛。不過更亂的，顯然是她此時的魂兒。
少女緊緊閉著雙眼，時而“啊啊啊啊”地尖叫，時而又咬緊了牙關。
許哲留神觀察了一下，便發覺每當過山車穩下來的時候，沈嵐就開始咬牙；而每當過山車失重或者翻滾的時候，她就會叫出聲來。
這個規律，讓許哲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
沈嵐立刻就注意到他的笑聲，依然閉著眼，卻羞惱道︰“你笑什麼呀？！”
“我沒有笑……”話到一半，許哲卻改了主意，“好吧，就是在笑你。”
沈嵐更氣了︰“什麼？！”
許哲卻又說道︰“因為你現在的樣子好可愛。”
“可愛？”
沈嵐愣住了，甚至呆呆地睜開眼，看向他。
在空中，兩人的目光踫到一起。許哲面帶笑意，眼神里有種溫柔的憐愛。而一向自信又強勢的沈嵐，此時卻像是被看到了心底，眼眸里滿是慌張和無力。
他輕聲說道︰“別怕呀，我在這里呢。”
“好……啊啊啊啊啊啊！”
本該是很浪漫的一幕，可是在短暫的平靜之後，這可惡的過山車又是一個斯圖卡式俯沖，把沈嵐的溫柔應答拉成了尖叫。
她又緊閉上雙眼，于是，沒有看到許哲此時的表情。
少年倒是沒再發出笑聲，不過他盯著她，臉上的笑意怎麼都止不住。
不知過了多久，過山車終于徹底平穩了下來。
“到了，我們到了，”許哲提醒道，“該下車了啊。”
沈嵐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看到壓杠自動抬起。而許哲已經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又伸手過來，解開了她的安全帶。
許哲先站了起來。他正要邁步跨出去，卻見沈嵐依然坐在那里不動彈，便疑惑問道︰“怎麼了？”
沈嵐咬了咬牙，雙手用力，試圖撐著自己站起來，可是雙腿卻還是不怎麼听使喚。她好不容易站起身來，小腿肚還在不停打顫，仿佛隨時都能摔倒。
許哲連忙伸出雙手，扶住了她。
而沈嵐小腿一軟，整個人趴在了他的懷里，使不上力氣了。
許哲不禁問道︰“有這麼害怕嗎？”
沈嵐的小臉埋在他的胸前，沒有吭聲。她現在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簡直羞恥到家了，什麼話都不想說。
“喂，下車了！”工作人員沖著他們喊道。
許哲猶豫了一下，決定換個姿勢。他本來扶著少女肩膀的雙手，往下移，抱住了她的腰。然後猛一用力，把她整個人都抱了起來，再跨出過山車。
“呀啊——”被抱著再次騰空起來的沈嵐，忍不住小小地叫了一聲。
許哲的體力相當好，于是就這樣抱著她走出過山車的場地，把她放在了附近的長椅上。然後他也坐在旁邊，笑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而對于沈嵐來說，過山車帶來的恐懼感已經漸漸消退，但她還是低著頭，就好像地上有字似的。
沉默半晌，她忽然說道︰“我也沒想到過山車居然這麼恐怖。”
許哲︰“第一次嘛，很正常。”
“一點都不正常！”沈嵐抬起頭盯著他，“你怎麼就不害怕呢？”
許哲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可能，人和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吧。”
沈嵐忽然小聲問道︰“那你會不會覺得，我那樣很懦弱？”
許哲驚訝地挑了下眉︰“為什麼會覺得懦弱？坐過山車被嚇到，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是啊，我現在就是在想，剛才反應為什麼會那麼大。我覺得如果我一個人坐過山車，反而不會這樣……但你在旁邊，我就想要控制住自己，別叫出聲，別表現得那麼害怕。但越是這樣試圖去控制，反而越控制不住。”
說到這里，沈嵐彎下腰去，揉了揉自己的小腿肚。她覺得，如果這過山車的軌道再長一些，而自己始終那麼緊張的話，恐怕小腿都要抽筋。
然而接下來許哲的話，又讓她愣住了。
他說︰“跟你正相反。可能是因為你在旁邊，所以我一點都不害怕。”
這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感覺，有點像表白呢？
沈嵐一時間有些激動，卻抿了一下櫻唇，盡可能讓自己表現得鎮定一些。她害怕如果這不是表白，而自己會錯了意，相處的節奏一歪，那就前功盡棄了。
因為太在乎，她不敢不小心。
沈嵐故作淡然地笑了笑︰“該不會是因為忙著嘲笑我，所以沒空害怕了吧？”
許哲搖了搖頭︰“我說了啊，不是嘲笑你，只是覺得你偶爾露出那樣一面，有點反差萌。”
沈嵐︰“反差萌，意思是可愛麼？”
許哲︰“是啊，很可愛。”
他把話說得這麼大大方方，反倒讓沈嵐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少女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帶他來坐過山車，本來是想借吊橋效應讓他慌張，讓他產生戀愛的感覺。可是現在看來……吊橋效應好像真的有了，可是怎麼全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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