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這一天。
    熱呼呼的湯圓剛從大鐵鍋里撈起來,放在滿是黃豆粉、花生碎、白糖的料盤里滾兩下。
    一顆米時就弄好了,李多魚趕忙用筷子夾起米時放在嘴里吃了起來。
    “燙燙燙!”
    正在撈圓子的陳慧英嫌棄道︰“都這麼大了,還這麼貪吃,吃太多了,小心肚子疼。”
    李多魚嘿嘿笑著,這玩意就是要熱的時候才好吃,前世他冬至的時候,雖然也經常吃。
    可已經沒有這個時候的味道了,總感覺大家都在的時候,一起吃東西是特別開心的事情。
    李多魚忍不住夸道︰“感覺阿娘做的米時,在咱們擔擔島可以排第一。”
    陳慧英皺眉道︰“你不要亂講,你大伯母做的比我還要好。”
    “那哪能比,肯定是我娘做的好。”李多魚對著“乖乖”坐在一旁的李璞一問道。
    “是不是阿嬤做的米時最好吃。”
    被固定在竹椅上的小圖圖似乎很不開心,嘴里嘟喃道︰“無花果干(蘿卜干)比這個好吃多了。”
    在場的大人齊刷刷看向了小圖圖,隨後立馬看向了默不作聲一直在吃米時的李浩然。
    周曉英笑眯眯問道︰“誰給你吃的的無花果干。”
    正在吃米時的李浩然當場定住了,一口就將米時吞了進去,趕緊說道︰
    “昨天我去合作社的時候,剛好被小圖圖發現了,然後就給他買了一小包。”
    正在撈圓子的陳慧英生氣道︰“小圖圖不愛吃飯,以後不準給他買零食吃知道沒有。”
    “知道了,阿嬤。”
    “那為什麼哥哥可以吃,我不能吃啊。”
    李多魚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你要是肯好好吃飯的話,爹買給你吃都可以。”
    “好耶,我今天要吃兩碗面。”
    李多魚一臉嫌棄,他對自己這個兒子太熟悉了,嘴里說著好听,最多吃個半碗就開始耍賴了。
    別人的孩子都是不夠吃,怎麼到他這,就偏偏整出個不愛吃飯的小混蛋來。
    難不成這就是賺太多錢的報應?
    周曉英也是一個頭兩個大,最終還是把喂飯的任務交給了阿娘,她發現自己還真沒那個耐心,真搞不定自家孩子。
    庭院里,老李一直在踱步,屁股完全坐不住的那種,時不時就看會鬧鐘,雙眼一直盯著海面,嘴里念叨著︰
    “今天輪渡怎麼回事,怎麼還沒到啊,是不是又在等哪個啊。”
    在冬至這一天,擔擔島的村民大多都會回家,對他們來說,冬至這一天的節日氛圍比中秋還要熱鬧。
    因為冬至這一天,不管對農民,還是漁民來說,都有著特殊的意義。
    而這一天也是一年中,白天最短、夜晚最長的一天。
    而冬至過後,也就標志著冷空氣的到來,民間則會開始“數九”。
    每九天為一九,九九八十一天後,則九盡桃花開,也就代表著春暖的到來。
    而對古代的漁民來說,冬至後,就是曬網的時候,因為大魚都跑向了深海過冬,就不好捕撈了。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冬至這一天,漁民都會回來過節,且一這天大家不但要吃“圓”,家家戶戶還都得要拜祖宗。
    而今年的冬至,大哥李金川也有回來,李多魚是早上才知曉的。
    “下次叫大哥直接打電話,我去榕城接他們一家就可以了,省得他們帶著兩個孩子擠班車多不方便。”
    陳慧英回道︰“你哥說了,怕你太忙,不好意思麻煩你。”
    “都是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反而有點見外了。”
    庭院抽著卷煙的老李一臉的著急,嘴里還喃喃道︰“這老張越來越不靠譜了,輪渡都晚點半小時了,多魚要不咱們開船去看一下,到底什麼情況,不會又是在等哪個冒失鬼吧。”
    陳慧英無語道︰“著啥急,咱們島上的輪渡本來就不是特別準時的那種,都是要等人滿才開的,今天冬至,肯定會等人的。”
    老李嫌棄道︰“人多的話,可以多跑一趟啊,船又不是很大,擠了那麼多人,味道又不好,孩子多難受啊。”
    大家自然知道,老李這是在擔心孫子,畢竟這次大哥是帶著孩子回島的。
    而就在這時,李浩然指著海島轉角的一個地方說道︰“阿公,船好像來了。”
    老李看到那艘船後,依舊罵罵咧咧地︰“怎麼這麼慢。”
    說完,直接洗了下雙手,往著碼頭的方向小跑了過去。
    見船來了後,李多魚趕緊又塞了一個米時,跟在了老李身後,大哥回來了,自己這個“地頭蛇”不去接的話,有點說不過去。
    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鐘,這艘輪渡緩緩靠岸,連船甲板上都是人,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
    船都還沒有靠穩,船甲板的年輕人紛紛踩著輪胎跳下了輪渡。
    倒是船艙里的那些人守規矩多了,還有人喊道︰“不要擠,讓女人和孩子先走。”
    蔣玉秦抱著孩子的緣故,大家都紛紛讓她優先下船,連帶著船老大都把船繩拉緊了,讓船更靠近碼頭。
    從船艙門那里看到抱著孩子的蔣玉秦,老李就趕忙走過去,手都直接伸過去,將母子兩人護住。
    畢竟船跟碼頭之間是縫隙的,要是掉下去的話,被擠壓到的話,是會出人命的。
    由于李多魚就站在門口,一口一句︰“大嫂別著急,慢點啊。”
    所有人都不敢亂擠,全都等蔣玉秦,還有她身邊那個小女孩到了碼頭後,這才敢出船艙。
    而這一次回來,大哥和大嫂都穿得比較樸素,大哥直接就是普通的工裝。
    跟前年比起來,今年的大哥確實有一種領導範了。
    大嫂可能剛剛生完孩子沒多久,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浮腫,可能是要喂奶的緣故,整體穿衣打扮都是比較寬松的,不像以前那麼精致。
    而在兩人身邊,還跟著一個有著單側小酒窩的女孩,她見到李多魚和老李後,趕忙說道︰“阿公、叔叔好。”
    被這麼熱情叫著,老李都有些不知所措,手足無措地回道︰“小敏好。”
    李多魚笑著說道︰“今年高一了吧。”
    蔣玉秦說道︰“沒讀高中,小敏考上藝校了。”
    “那很厲害啊。”
    蔣玉秦也不想多說,為了能上藝校,金川可是動用了不少關系,請吃了很多頓飯,這才把她給塞進去的。
    李多魚看了眼蔣玉秦懷里的孩子,眼楮是閉著的,睡得非常香。
    蔣玉秦微笑著說道︰“每天都是吃飽睡,睡飽就吃,一天都沒睜開幾次眼楮。”
    李多魚笑道︰“小孩子都這樣。”
    老李雖然把雙手洗干淨了,也很想抱孩子,可卻完全不敢說,一臉笑容地看著他的孫子。
    這一刻,李多魚總算知道什麼叫隔代親了,大哥李金川站那麼久了,老李都沒睜眼看過他,注意力全在這個孩子身上。
    “碼頭人太多了,先回家吧。”
    就在這個時候,船艙有個人臉色蒼白走了下來,隨後立馬蹲下來吐了起來。
    看到他後,李多魚超級嫌棄的樣子︰“一個海島長大的,居然還暈船。”
    張德發罵道︰“我又不像你們這種天天開著船溜達的,我一年才坐幾次船啊。”
    “你大爺的,趕緊給我來根煙,讓我緩一緩。”
    “你自己沒煙啊。”
    “我還是學生好不好,沒錢,買不起。”
    李多魚無語道︰“就你這樣,還怎麼追姚雪,不會是想讓她養你吧。”
    “你還真說對了,現在就是她在養我,不單給我洗衣服做飯,還幫我買學習材料。”
    李多魚愣了下,好在跟他好的不是小榕,要是讓他知道,自家小妹這麼養男人上去就是一腳。
    李多魚不禁問道︰“什麼時候畢業?”
    “還要三年。”
    听到這話後,李多魚突然有些感慨,學醫的還真是不容易,想熬出頭真的太難了。
    李多魚隨手丟了一包煙過來,張德發笑著說道︰“你這大老板,不抽進口煙的話,有失你的身份啊。”
    “有的抽就不錯了,還東挑西撿,看不上的話,還給我。”
    張德發趕緊把煙揣口袋里去,他糾結了會,隨後說道︰“其實,我這趟回來是專程來找你的。”
    見張德發扭扭捏捏的樣子,李多魚嘿嘿笑道︰“是不是要求我了,準備跟姚雪結婚,然後你丈母娘要求你買四大件是不是?”
    張德發相當無語︰“還沒那麼快,我都還沒見她父母,只是我打算從學校里搬出來,在外面租房子住”
    沒等他說完,李多魚當場說道︰“來我們公司當醫療顧問,負責公司員工的健康問題,你上學期間,我每個月給你八十補貼。”
    張德發傻眼了,他最近確實被錢逼得一點辦法也沒有,讀書需要錢,偶爾給導師送禮也需要錢,跟姚雪出去吃個飯也要錢。
    雖然這錢,目前都是姚雪在出,可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自己要是再讀三年書的話,他跟姚雪都三十了。
    就算他們兩人不著急,女方的父母早就急死了,更別說姚雪那些親戚們,一個個比他們這些當事人都急。
    總之,現在的他特別需要經濟來源,可他很清楚,醫生這一行,除非像李小榕那種讀書好,外加運氣好,不然真的很難熬出來。
    而他現在跟著導師專攻腫瘤科,每天都非常地忙,有時候,甚至還得翹課來幫忙,根本很難賺到外快。
    “沒開玩笑,真給我八十啊,我可沒那麼多時間,一個月最多只能待你們公司兩天。”
    “兩天夠了。”
    李多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那就是老李和曉英都是因為不好的東西才走的,剛好張德發就是腫瘤科的。
    照目前這個情況下去,自己這位老同學至少能混到主任的位置上。
    有一個腫瘤科的主任同學,那是相當的有安全感。
    “你們醫院今年是不是進口一台CT機啊。”
    張德發很是驚訝︰“嘖嘖嘖,李主任還真是神通廣大,連這東西叫CT機,你都知道啊。”
    “開玩笑,不厲害能賺到這麼多錢嗎,我想讓我爹娘去做個檢查,你那邊能不能安排個時間。”
    張德發思考了下︰“可以,沒問題,這事我來安排。”
    就當李多魚以為人都走光時,三叔從船艙里出來了,肩上還背著一個蛇皮麻袋。
    而在他身後,則跟著一個幾乎光頭的年輕人,他習慣性低著頭,似乎有點不想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也很害怕外面的陽光。
    三叔見到李多魚對著後面的年輕人說道︰“你哥在這呢,趕緊跟他打個招呼。”
    李多魚看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後,死去的記憶突然襲擊了他。
    當年他從牢里面出來後,也是老李去接他的,跟現在的情況,還真就是如出一轍。
    可能是在逼仄的房屋里住習慣了,就很害怕敞亮空間,最重要的是,不知道該怎麼重新面對村里人和親戚。
    有人說過,一旦坐過牢,一輩子就毀了,確實是這樣的。
    前世,李多魚回來後,一直偷偷躲在家里,而勞改犯這個標簽讓他始終跟正常人格格不入,甚至連工廠都不要他,最終讓他選擇上了偷渡這條路。
    李玉軍撓著頭,略帶尷尬說道︰“哥,你還沒走啊。”
    李多魚笑道︰“走的話,就差點沒接到你了。”
    可能是李多魚以前有過這樣的經歷,他特別能理解李玉軍現在的心情。
    李多魚拍了拍他的肩膀︰“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回家休息幾天,接下來好好努力。”
    听到這話後,李玉軍本能地站直,並說道︰“明白。”
    李多魚不禁笑了聲,要是在他不經意時,突然叫他一聲名字,估摸著,還真有可能喊︰“到。”
    由于李玉軍並不算高,只有一米六七這樣,居高臨下的李多魚瞥了一眼。
    發現李玉軍頭皮有處位置,居然不長頭發,細看一眼,發現頭上有道傷口。
    李多魚不禁問道︰“你這傷口什麼時候的?”
    “剛進去就被打了。”
    一旁的三叔嘆氣道︰“那地方真的太壞了,一旦讓人知道,你家里有點錢,進去都是要挨打的,打的越狠,家里人才肯交保護費的。”
    “我們也是看玉軍被打得太狠了,這才每年都往里面送錢的。”
    其實他這個堂弟真的不壞,只是運氣不好,李多魚說了句︰“趕緊先回家休息,晚點大家還要一起去拜祖宗。”
    听到這話後,李玉軍眼楮當場紅了起來,他到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沒能看阿嬤最後一面。
    他從小是阿嬤帶大的,一想到阿嬤都已經離開近兩年了,在監獄被打都不會哭的李玉軍,當場哭了起來。
    “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那時候,就應該好好听你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