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讓老谷主為她制了一套七寸七分的金針,每日給自己和成君一同診脈開方,施針療傷,僅僅一個月後,她便能下床行走了。
成君經過她一個月的診治,寒毒被壓制的極為穩定,再也未曾毒發。眼下,無疑是盡解寒毒的最佳時機。
她傷勢尚未痊愈,卻不顧成君的阻攔,執意入了丹房,不分晝夜的煉制起了烈陽丸。成君見實在攔不住,只得日夜陪在她身邊,事無巨細的照料她的一飲一食。這一煉,又是一個多月。
成君每日看著尹婉兮為了他,廢寢忘食,不辭辛勞,心疼之余,卻又不免生出難以抑制的歡喜和滿心融融暖意。
兮兒,你為了我,這樣奮不顧身。憑著這樣一份赤誠愛意,我們,定是可以相守到老,不離不棄吧!
“成君,最後七日,是最緊要的關頭,我需要義父相助,還需一心一意,不可有半點分心。所以,需要你在外面替我嚴守門戶,絕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成君不解︰“兮兒,你需要義父相助,我也可以留下來照顧你們,若需嚴守門戶,可以叫邵毅前來,讓我留下吧!好不好?別人照顧你,我總是不放心!”
尹婉兮聞言,淡淡笑了笑,柔聲說道︰“煉制烈陽丸,是為了解你體內的寒毒,這緊要關頭,別人守衛我不放心,成君,兮兒只相信你!”
成君望著她臉上溫婉的笑意,心下驟然一緊。不知從何時起,兮兒不同了。昔日,黑白分明的澄淨雙眸中,總是滿滿的懵懂和稚氣,就連歡笑哭泣,也都如孩童一般,透著清澈的純稚無邪。
可如今,他才猛然驚覺,兮兒臉上的笑容,在純稚之間,又多了幾分溫婉了然。仿佛一夕之間長大的孩子,令他只覺得錯愕。
可轉念一想,她只相信他!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只要兮兒不離不棄,無論永遠是個孩子,還是一夕長大,他都甘之如飴,滿心歡喜。
想到此,他欣然答應,去請了老谷主來相助尹婉兮,然後自己便像一尊雕塑一般,牢牢守在丹房門口,寸步不離。
見老谷主進了門,尹婉兮將熬好的一碗湯藥放在桌案上,又拿起一個青玉藥瓶,放在旁邊,抬頭對老谷主說道︰“義父,我當日采摘九轉還魂草的時候,被巨蟒所襲,弄斷了根須,如今只得一株殘缺的九轉還魂草。要煉制烈陽丸,缺了一半根須,藥效便會大打折扣,即便煉成,也不足以解除他體內的寒毒攻心。我服下烈陽丸尚不足三個月,心頭血還有足夠的藥效。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以我的心頭血入藥,彌補還魂草的缺失。”
老谷主聞言倒吸一口冷氣︰“取心頭血!兮兒,你可知道,要取心頭血,艱險異常,稍有差池,就是無力回天的死路!你可有把握?”
尹婉兮輕聲說道︰“義父請放心!我記起了如何取心頭血。只是取血之後,我會暫時昏迷,需要義父相助。”
她將桌案上的一疊藥方交給老谷主,說道︰“最後七日,我需要每日取一次心頭血。這上面寫著每一日所需服用的藥方,和所有需要注意的諸多禁忌。義父,待我取了心頭血,就需要您老人家按著這紙上所寫,護我性命安危了!”
老谷主緊緊皺著眉頭,問道︰“非要行此九死一生之法嗎?兮兒出身鬼谷,難道再沒有旁的穩妥之法?”
尹婉兮拿起桌上的青玉藥瓶,輕輕搖頭搖頭︰“九轉還魂草極為難得,為了尋到這一株,我已經踏遍了桃花谷附近的大小山脈。別說天材地寶身旁都有靈獸守衛,即便尋到也極難采摘。就算真的采回一株完整的九轉還魂草,成君的寒毒攻心太久,等到烈陽丸重新煉成之日,只怕也回天乏術了!”
她打開手中的青玉藥瓶,倒出一顆護心丹服下,放下藥瓶說道︰“此事不必讓成君知道。我救他,是希望他從此海闊天空,逍遙自在。無需他承我的情,背負一份沉重的恩義度過余生。義父,兮兒和成君的性命,就全交托給義父了!”
說完,她轉身繞過丹爐,走到烏木雕花鏤空隔扇之後。靠牆的羅漢床旁邊,擺著一張烏木方幾,上面放著她早已備好的匕首,和一只通體雪白的空碗。
她走到烏木方幾前,抓起匕首,光可鑒人的利刃上,清晰的倒影出一雙凜然湛黑的眸子。
王爺,你等我。等我救下成君的性命,一定去尋你!
手中寒光一閃,胸前的肌膚一分一分被利刃刺穿。殷紅溫熱的鮮血滴滴落入雪白的空碗里,如朵朵火紅的花瓣,花開荼蘼,紛紛零落……
鮮血淋灕的匕首鏗然墜地,她捂著胸前仍舊血流不止的傷口,一頭栽倒在身旁的羅漢床上。
如此接連七日,待她最後一次取完心頭血,已是面無人色,形容枯槁,滿頭青絲如霜雪所染,化為滿頭白發。
烈陽丸已成,老谷主含淚喂她服下湯藥,親手將她抱出丹房,交給成君。只說,她因煉制烈陽丸,耗盡心力,以致一夜白頭。其余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成君望著懷中的尹婉兮,只覺心頭劇顫,不禁瞬間紅了眼楮,哽咽著問道︰“義父!兮兒可有性命之憂?”
老谷主頭也沒回,只艱澀的答道︰“放心!有義父在,定護她無恙!”
成君將尹婉兮抱回芳華台,望著她靜靜躺在榻上,滿頭華發趁著一張慘白消瘦的面龐,仿佛一個沒有絲毫生氣的人偶,孱弱易碎,不堪一擊。
眼淚不禁簌簌滑落︰“兮兒!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你永遠都學不會,萬事萬物,該以自己為先?”
老谷主按照尹婉兮事先寫下的交代,讓成君服下了烈陽丸,泡了一夜濃濃的姜酒湯,待他再次醒來,體內的寒毒攻心終于徹底解除,性命無憂了!
這一次,尹婉兮在夢中見到了項子騫。從她牙牙學語開始,項子騫就一句一句教她背誦醫書,辨別藥材,帶著她上山采藥……
大概是七八歲的年紀,項子騫教她執筆繪畫。她自幼學醫,無論多麼晦澀艱深的醫理藥理,都是一學就會,觸類旁通,常常生出無數奇思妙想。令項子騫大為贊賞,簡直是學醫的天才!可論起繪畫,她卻像張飛繡花一樣,提起畫筆就瞌睡連連,無論如何都生不出半分興趣。
項子騫親手繪了一幅舐犢情深圖,命她仔細揣度,認真臨摹。可她伏案畫了一幅又一幅,項子騫都只是搖頭,說她畫的有形無神,還需再用心揣度。
她畫的腰酸手疼,眼見著師傅端坐在桌案對面,手中拿著一本書卷,正襟危坐,正看的入神。便靈機一動,落筆畫下了兩條蛇。一條帶著笑臉的小白蛇,盤在一條大黑蛇旁邊,一副相互偎依,相依相伴的模樣。
放下筆,她起身將畫紙拿到項子騫面前︰“師傅請過目!”
項子騫放下手中的書卷,接過畫紙,只掃了一眼,就不由皺眉問道︰“這是什麼?”
尹婉兮脆聲說道︰“舐犢情深圖!”
項子騫忍俊不禁,笑道︰“舐犢情深圖,畫的是兩條蛇?”
尹婉兮歪著腦袋,奶聲奶氣的問道︰“為什麼不能畫蛇?師傅說過,萬物有靈,難道蛇就不懂愛子心切,舐犢情深嗎?”
項子騫聞言,眸色一動,想了想,含笑說道︰“心思倒是靈巧,這兩條蛇的舐犢情深,也算略能傳神。”
他故意長長嘆了口氣,裝作懊惱的樣子說道︰“只是,如此取巧之法,兮兒的畫技難有長進,看來為師無能,終是教不會兮兒了!”
尹婉兮聞言,忙緊緊拉住他的衣袖,仰起小臉,忽閃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楮,說道︰“兮兒不是故意偷懶,惹師傅傷心的。畫中這條黑蛇,是師傅。這條小白蛇,是兮兒。爹爹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傅對兮兒,也是舐犢情深。這幅畫,兮兒送給師傅,求師傅別生兮兒的氣,好不好?”
項子騫只覺心中狠狠一動,望著畫中含笑相偎的兩條蛇,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一把將她抱在懷里,良久,才說道︰“好!師傅不生兮兒的氣!兮兒送師傅這幅舐犢情深,這一輩子,師傅就只認這一幅舐犢情深!”
她那時年紀太小,看不懂師傅眼中的神情,也听不懂師傅的話中之意。只是從那一日開始,那幅舐犢情深圖,便日日掛在師傅的臥房。此後許多年,縱使她畫技大成,畫出了一幅又一幅的驚世之作,可卻仍舊沒有一幅畫,能取代那幅舐犢情深圖。
她在這樣一場溫馨的夢境之中,重歷了從小到大,習醫作畫,苦練金針……日日與師傅相伴的日子。她的無雙醫術,驚世畫藝,飛針絕技……一切都在夢中重新記起。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十日之後。經歷了七次冒險取血,險些耗盡了她的心頭血,九死一生。幸虧老谷主按照她寫下的方法,一絲不差,悉心救治,才終于令她安然度過這十日,起死回生。
緩緩睜開眼楮,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便看見成君正守在榻邊,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見到她醒來,疲憊深陷的雙眸一亮,隨即眼眶一紅,驚喜的說道︰“兮兒,你終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