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兒!兮兒!……”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若有若無的喊聲喚醒。悠悠睜開沉重的眼楮,仔細辨認了半晌,才恍然發現,此時早已是深夜,自己置身于一條流水湍急的河邊。半個身子還浸在冰冷的河水里,上半身躺在一片亂石灘上。
“兮兒!尹姑娘!……”一陣喊聲隔著湍急的河流,隨著夜風遠遠傳來。她心里一動,成君!是成君尋她來了!
“成君……”她想回應,可開口才發現,身上疼的厲害,肋骨似有多處骨折,呼吸都是徹骨的劇痛,根本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她動了動手指,摸到身下的亂石,隨手抓起一塊,向地面砸去。可手臂上的一陣劇痛襲來,那塊石頭瞬間從指間滾落,發出的一絲輕響,也被嘩嘩的水聲淹沒。
“兮兒!……”成君的聲音漸漸遠去,她只覺心急如焚,立即想起身去追。可掙扎了半晌,才發現身上的骨骼不知斷裂了多少處,別說起身,就連動一動,都是蝕骨之痛。
她癱軟在亂石灘上,听著成君漸漸遠去的聲音,一時只覺萬念俱灰。
“成君,不要……好想你。”
她喃喃說出幾個含糊的字句,兩行淚水滾滾落下。腦中便如走馬燈一般,與成君的相識相處,點點滴滴瞬間涌上心頭。
忽然,她含淚的眸中一亮,猛然想起了骨哨!成君當日贈她骨哨的時候說過,無論日後她身在何處,遇到任何危難,只需吹響這枚骨哨,成君都會立刻來到她身邊。
她艱難的抬起手臂,自懷中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黑金嵌寶骨哨,放入口中,用盡全部力氣吹響……
骨哨的聲音尖利空靈,一聲一聲,斷斷續續,隔著湍急的河水,隔著茫茫夜色,破空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唇齒間含著那枚黑金骨哨,卻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渾身的力氣仿佛都用盡了,連呼吸都覺得無以為繼。骨哨自她口中松脫,落在耳邊的鬢發間。
眼淚無聲滑落,她失神的望著頭頂的浩瀚星空,一顆一顆,群星閃耀,無邊無際。她只覺莫名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在某個人的眼中,見過這樣一片無垠的星空……
那個人,是誰?
眼前的星空漸漸暗淡,似是籠上了一層黑霧。她的意識漸漸模糊,連耳邊嘩嘩的流水聲也漸漸遠去,听不真切了。
“兮兒!”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踏著水面而來,很快到了身邊。只覺得一個溫暖的臂膀將她扶起,抱在懷中。她極力想睜開眼楮,看一看抱著她的人是誰。可努力了良久,卻終是再也積蓄不起一絲力氣。
耳邊的世界驟然一靜,她喃喃說道︰“王爺,兮兒疼……”
仿佛睡了很久,她只覺得一會冷,一會熱,一會又痛入骨髓……可她卻喊不出,也哭不出,只在生死之間流連徘徊,生不如死。
恍惚中,她一身華服,置身于一處夜宴之上。
一個陌生人與她擦身而過之際,不著痕跡的將一個細小紙卷塞入她衣袖中。她順勢回身,衣香鬢影,滿堂輝煌,卻再也尋不到那抹身影。
摸出袖中的紙卷展開,兩行熟悉的字跡令她心下驟然一緊︰“尹家滅門之禍迫在眉睫,欲救尹家,今夜亥時于城西菩提寺相商。周身耳目眾多,務必隱秘行事。性命攸關,切記!駱少欽。”
她只掃了一眼,忙將字條揉皺,重新塞入袖中。此事真假難辨,以尹家與忠親王駱少欽的交情,和自己對他曾經的救命之恩,她自然對駱少欽深信不疑。可這張字條,會不會是有心之人別有圖謀?
好在今日是她十七歲的生日,駱少欽為增添尹家榮耀,以親王之尊親臨,此時正在夜宴之上。于是她打發貼身服侍自己多年,名喚雪兒的丫鬟,悄悄去到宴席之上,尋到駱少欽,替她悄悄傳句話。
“你只趁無人的時候,悄聲問他一句,字條之事可真?”
雪兒片刻之後就匆匆趕了回來,氣喘吁吁的回稟道︰“小姐,王爺已經離席,此時並不在府中。奴婢打听了一下,听聞是皇上突然傳召,王爺即刻入宮面聖去了。”
尹婉兮聞言,暗暗捏緊袖中被揉成一團的字條,眉心微蹙,望著回廊外的無邊夜色,默默失了神。
駱少欽奉召入宮,只因皇帝性之所至,請他前來手談對酌,兄弟談心。直到亥時將至,宮中最得寵的淑妃娘娘派人來請,駱少恆含笑起身,急著去赴美人約,駱少欽遂得告退離宮。
回府的路上,他無意間在馬車車廂里,琥珀色如意雲紋軟緞流甦坐墊下,摸出一個紙卷。
展開一看,竟是令他無比熟悉的娟秀字跡,上書︰“尹家大難將至,兮兒生死系于王爺一身,今夜亥時,城西菩提寺,恭候王爺,要事相商。性命攸關,不見不散。尹婉兮。”
為他駕車的車夫跪地以性命擔保,王爺入宮後,他寸步未離,絕無任何人接近馬車半步。駱少欽盯著指尖的字條,劍眉下的一雙星眸,如同這無邊暗夜一般深不可測。
須臾之間,他淡然說道︰“去城西菩提寺,要快。”
亥時一刻,尹婉兮一襲漆黑的暗繡緞面對襟兜帽披風,從頭到腳裹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悄然推開菩提寺塵封的破舊木門。簡陋的佛堂內沒有半點燭火,一片漆黑。
她閉目適應了良久,才終于借著破敗門窗外漏進來的慘淡月光,看清了這間一覽無遺的狹小佛堂。除了一尊金漆剝落的高大木制佛像,這里空空蕩蕩,荒涼岑寂的仿佛獨屬于塵世之外。
“有人嗎?”
身後的木門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呀聲,在這絕對的寂靜與黑暗中,仿佛一聲驚雷乍響,令人心底一顫。她大驚轉身,卻見身後出現的並非駱少欽,而是一名黑衣蒙面,手執長劍的陌生人。
“你是何人?”她脫口問道,同時將隱于披風之內的手腕一翻,四根金針現于指間,蓄勢待發。
黑衣人恍若未聞,隨著一聲悠長的金屬摩擦之聲,利刃出鞘。雪亮的劍身映著他一雙寒芒大盛的眼楮,殺氣騰騰。
尹婉兮只覺眼前劍花一閃,還不待她分辨清楚,冰冷的利刃已經一劍刺了過來。她本能的閃身退避,順勢將指間的金針疾射而出,直奔黑衣人胸前的穴道刺去。
不想黑衣人的身法竟敏捷的異于常人,以一個詭異的姿勢避開金針,順勢將手中的利劍向她斬過來。
她平日只靠金針護身,並不懂武功,眼前的黑衣人武功身法皆詭異莫測,她毫無招架之力,實在避無可避,只得硬生生挨了這一下。
劍刃深深劃破她肩頭的血肉,瞬間血花四濺。一陣徹骨的劇痛襲來,她悶哼一聲,撲倒在地。
身後利刃的破空之聲如催命般響在耳際,她掙扎著回過身,那柄染血的利劍已經挾著凌厲的劍氣,迎面逼至眼前。死期已至,逃生無門,她絕望的閉上了眼楮。
如果早知生命易逝,年華苦短,當年那一夜,木蘭花下,他深情款款,目光灼灼︰“兮兒貴如皓月,本王……愛戀月華如水,有心九天攬月,珍之重之,相伴一生,不離須臾。不知兮兒是否覺得本王狂悖?痴心妄想?”
之後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分離,她都不該一再拒絕,拒他于千里之外。早知今日,她或許該早一點,再早一點……如果上蒼垂憐,能讓她與他再見一面,一定要親口告訴他︰“王爺,兮兒願意!”
預感中的劇痛和死亡並沒有如期而至,一陣兵刃相接的打斗之聲卻驟然響起。她緩緩睜開眼楮,借著窗外投進來的慘淡月光,隱約看見兩個漆黑的身影,閃轉騰挪,正廝殺成一團。
這是……
一個要殺她!一個出手相救?
她顧不得多想,忍著劇痛,轉頭去看肩上的傷口。只見輕薄的棉布男裝被劃破,露出的細嫩肌膚上,一條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紫黑色的血液,沿著她肩頭的骨骼脈絡蜿蜒流淌。
劍上有毒!
她大驚之下,回頭望了一眼打斗在一處的二人。只見那名刺客一劍擊出,抖動著刺眼的劍花,直逼另一人的面門而去,那人被劍光所刺,一邊揮劍格擋,一邊偏過頭,避開那刺眼的劍光。
刺客趁勢發出一枚暗器,挾著凌厲的氣勢,直直刺入另一人肋下,趁他吃痛,身形微頓之時,破窗而逃。另一人反手拔出肋下的暗器,望著洞開的窗口,卻並未去追,只是扔下手中的寶劍,向她飛撲過來。
尹婉兮只覺嗓子一陣腥甜,一股的鮮血順著唇角涌出,胸腔里一陣劇烈的絞痛驟然襲來,令她身子一軟,跌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兮兒,是我,你怎麼樣?”
她睜開眼楮,看了看正緊緊抱著自己的駱少欽,剛欲開口,一口鮮血涌出,胸腔里的劇痛如排山倒海一般,幾乎要將她生生攪碎。
“王爺,刺客的利器上……有毒!”
說著,她竭力抓起駱少欽的手腕,手指顫抖著,探上了他的脈博。駱少欽見狀,本欲抽手,抱著她離開此地,盡快療傷要緊。不想,還沒來得及動,胸腔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絞痛卻驟然襲來。
他悶哼一聲,抱著尹婉兮的身子一軟,身不由己的倒了下去。還不待他掙扎著起來,只覺得嗓子猛然一緊,一口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尹婉兮軟軟的伏在地上,看到他的樣子,忽然輕輕笑了笑,一邊劇烈喘息著,一邊用微弱的聲音說道︰“王爺,我們中了一樣的奇毒,劇毒無比。這一次,連我這個……神醫也解不了。看來今夜,你我要……命喪于此了。不知,王爺可甘願?可還有……心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