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項子騫欣慰的點了點頭,駱少欽聞言面色一松,虛弱的笑了笑,柔聲問了一句“兮兒想到了什麼計謀?說出來一起參詳如何?”
尹婉兮眨了眨眼楮“嗯,我想到一句話,置之死地而後生。此事的癥結在于厙狄涵,不治尹家的罪,她必不會罷休。我想,若是讓她以為自己奸計得逞,確信我父兄永遠也走不出大理寺,尹家自此一敗涂地,心願已了,便該心滿意足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帶著父兄離開,待時機成熟,再伺機為尹家翻案。”
駱少欽強撐著含笑說道“你的意思是,將計就計,以圖來日?”
尹婉兮連連點頭“正是!將計就計!師傅,不知兮兒此計可行嗎?”
項子騫滿意的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盯著駱少欽“依王爺看,兮兒這一計如何?”
駱少欽微微點頭,虛弱的說道“可行,前一計就由你的千金閣來完成,後一計就交給本王,我們里應外合,送淑妃一份大禮。”
“好!有王爺相助,此事已勝券在握!兮兒,此計是你想出來的,便由你來施行,為師自會輔助你,若有錯漏,有為師在,你放手大膽行事便是!”
這一夜,憐月閣中燈火徹夜長明。
第二日早朝,金頂玉階,磅礡巍峨的千秋殿中。
身穿墨綠色對襟大袖絳紗袍的御史大夫啟奏“尹家一案,事涉北唐,關乎南良社稷安危,原該謹慎行事。大理寺卻深夜調兵查封千金閣,鬧的盡人皆知,沸沸揚揚。此舉打草驚蛇,致使北唐細作聞訊逃逸,錯失良機。身為大理寺卿,以辦案為由,實為奸佞示警,蓄意縱其逃離,簡直罪犯欺君,十惡不赦!”
大理寺卿徐念極力申辯,可耐不住御史台早有準備,御史們個個口舌如劍,言詞鋒利如刀,將徐念在此案中一應大小疏忽錯漏悉數抖出,逐條分析他的居心叵測,禍國殃民。
駱少恆端坐在金絲楠木鎏金鏤雕九龍騰雲寶座之上,冷眼瞧著群臣漸漸激憤,將矛頭對準大理寺卿,始終一言不發。
眼見著徐念已百口莫辯,汗如雨下,跪在地上抖似篩糠。他才別有深意的瞧了一眼駱少欽“忠親王,此事你有何看法?”
駱少欽冷眼旁觀了一場好戲,此時輪到他出場了,便含笑朗聲說道“臣弟以為,大理寺卿事急從權,雖有過失,但也罪不至欺君。只是,在此案中到底罪責難逃,不宜再主理此案。”
駱少恆目光如炬,一眨不眨的盯著他“那你認為,該由何人主理?”
“臣弟請旨,主理此案!”
“你?”駱少恆饒有興味的向前傾了傾身子,不緊不慢的說道“此案事關重大,牽連甚廣,須盡快破案,千金閣在逃人犯和涉案的北唐細作皆要捉拿歸案,不能有絲毫錯漏,你可有把握?”
駱少欽躬身行禮“臣弟定破此案,請皇兄恩準!”
駱少恆不置可否,只是轉過頭,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站在大殿另一側的定遠侯。
定遠侯名叫齊傲,年少從軍,是扎扎實實從尸山血海中,一路廝殺上來的武將。為人心高氣傲,眼高于頂。深深不忿駱少欽這個南良戰神的名號,每每在朝上,當著皇上與百官的面,與駱少欽針鋒相對,分毫不讓。
那時,齊傲初登朝堂,初生牛犢不怕虎。滿朝文武,只有他敢率先站出來與駱少欽對立,爭論高低。駱少恆不但不怪罪,反而器重提拔,接連晉升。眼下,齊傲已是掌管南良六十萬禁軍的侯爵,炙手可熱,位高權重。
因有齊傲做例,朝中陸陸續續開始有人接連與駱少欽對立。于是,朝堂之上,駱少欽一人獨大的局勢很快被終結。勢力漸漸劃分成了勢均力敵的兩派。一派以齊傲為首,令一派以駱少欽馬首是瞻。
駱少恆不動聲色給齊傲遞了個眼色,齊傲便立馬心領神會,躬身說道“陛下,臣以為,大理寺的確不宜再主理此案。此案牽涉甚廣,為了彰顯公允,避免徇私之舉,只交予忠親王一人主理也不妥。按律當交由刑部,可由刑部與忠親王共同主理。”
他側頭瞟了駱少欽一眼,見他面色如常,似是不為所動,便接著說道“此案發生至今已多日,民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因此臣以為,此案不宜再拖,以忠親王的英明神武,限期七日破案足矣。限期一到,逆犯需得當眾處以極刑,如此才能彰顯我朝律法嚴明,陛下天威難犯!”
駱少恆一雙狹長的眼楮微眯,含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好!愛卿所言有理,朕準了!如此便以七日為期,七日之後,尹家滿門,凌遲處死。所有涉案人等,斬首示眾,株連九族,以了此案。”
千秋殿中驀然一靜,群臣們互相面面相覷,卻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悄悄打量著駱少欽,不知這位堂堂戰神親王,面對此等局面該做何反應。殿中的赤金蟠龍大鼎中,騰起的淡白輕煙裊裊杳杳,如雲似霧,一絲絲散入寂寂深殿各處。
駱少欽本是極愛皇兄殿中燃的龍涎香,濃郁芳潤,似木香,似果香,似百花盛開,群香交融的甘芳。
好像小時候,冷宮後身的那片郁郁樹林。林中偶有雨後嫩筍,他同兄長提了竹籃,拿著鐵鏟,翻牆入林,挖滿一籃竹筍回到破敗的冷宮宮室,母後親手用便能與他們兄弟二人飽餐一頓。那樣簡單的飯食,吃在口中,便似這馥郁的龍涎香一般,回味無窮。
那時,他整日跟著駱少恆,像個小尾巴一樣,哥哥長哥哥短的叫著。看著兄長像變戲法一樣,忽而變出半塊又干又硬的燒餅,忽然又掏出一個坑坑窪窪的果子,摸著他的頭發,笑著說“給!弟弟吃!”
他們自幼相貌相似,駱少恆不過年長他三歲,當年也還不過是個懵懂稚子。卻對年幼的駱少欽愛護有加,如父如母。
那時,他是哥哥,他是弟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是至高無上的君王,而自己卻成了他日夜猜忌的心頭大患。
他忽然微微一笑,伏身下拜“臣弟遵旨!若七日限期未能破案,臣弟願與尹家同罪!”
千秋殿中依舊安靜的可怕,駱少欽起身,隔著滿殿文武,與齊傲遙遙相望。兩個人皆看不出喜怒,面色平靜。可是交匯在一起的眼神,卻讓文武百官屏息靜氣,連頭都不敢抬。
駱少恆端坐龍椅,望著這一幕無言的大戲,緩緩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當天,尹仲父子三人就從大理寺移交到了刑部大牢。南良人盡皆知,刑部的刑訊逼供手段,比大理寺更甚,于是尹家父子三人一進刑部就開始過堂審問。
駱少欽與刑部尚書共審,按照程序,刑罰一道接著一道,受刑之人頃刻間便皮開肉綻,慘號連連。可酷刑一道一道受下來,審問了一遍又一遍,尹家父子三人卻從始至終一味喊冤,其余的一個字也不肯說。
夜深了,刑房內的血腥氣已經濃的驅不散,化不開,燻人欲嘔。受刑之人更是死去活來多少回,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被鐵鏈高高吊起,鮮血淋灕,簡直就是活生生的血人。
如此只堪堪熬過了三天,尹家父子三人便實在熬不住,接連死在了大理寺。
三具血肉模糊,面目難辨的尸體從刑部大牢抬了出來,因無人認領,便被隨手扔進了亂葬崗。
刑部下了海捕文書,追捕項子騫和千金閣未落網的一眾逆犯,包括尹婉兮,做為尹家余孽,都一同在海捕之列。駱少欽在尹家父子三人死後,就親自率領兩千親兵,出南良,追捕北唐細作去了。
市井間物議如沸,皆津津樂道尹家如此首富巨賈,昔日有忠親王撐腰維護,如今一夕之間,不知何故得罪了王爺,便落得這般家破人亡的下場,此生再無翻身之望。
尹婉兮與項子騫早已離了忠親王府,躲進了城西牛毛巷中的一座荒屋里。直到夜色深了,街市上少有人往來,二人才趁著夜色,潛出牛毛巷,直奔亂葬崗而去。
亂葬崗位于城郊的一處山坳,這里葬的都是無人料理的無名枯骨。白日里也人跡罕至,到了夜里,只覺得陰森岑寂,磷火幽幽,遍地駭異莫名的尸骨,說不出的詭異森寒。
“爹……爹……大哥……二哥……”
一聲聲哽咽的呼喚隔著夜風傳來,一個縴細弱小的身影,自這地獄一般的山坳中蹣跚前行,似一縷幽魂。
她一邊哭著呼喚,一邊一寸一寸的翻找著,一具一具尸體仔細確認。
項子騫一言不發,只俯身默默翻找。
“爹!哥哥!你們在哪啊?”
她找一會,癱坐在地上哭一會,爬起來繼續找……
不知這樣苦苦尋了多久,終于尋到了三具血淋淋的尸體,二人合力將尸體拖上一輛平板馬車,然後項子騫駕著馬車漸行漸遠。
天色微明時,西山腳下的一處山林里,立起了三座不顯眼的新墳,沒有墓碑,沒有靈幡,只有幾張紙錢,在墳前燃起一點微弱的火光。
尹婉兮渾身髒污,發絲凌亂的跪在墳前,滿面淚痕,哀哀欲絕。項子騫默默站在她身後,臉上看不出悲喜,只是一雙眼楮,仿佛無底寒潭一般幽深難測。
尹婉兮哭著磕了一個頭,對著三座新墳發誓“駱少欽背信棄義,我此生絕不會原諒他,上天入地,定要血刃此賊,為你們報仇!”
項子騫看了看越來越亮的天色,輕輕拉她起身,兩個身影很快出了山林,消失不見。
一道縴弱的身影自遠處緩緩走來,待走到三座新墳面前,才伸手摘下墨色披風的兜帽,露出一張皎如月光,清冷若仙的面龐來。
厙狄嫣與尹婉兮同歲,今年也不過十七歲。入南良三年,她已從一個懵懂無助的孩子,長成了如今這般亭亭玉立,貌若天仙的美人。
兩名黑衣人自她身後現身,拱手說道“公主,是否現在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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