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幽又跑到了海神湖旁。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只是立在湖邊，沒有別的動作。
“你還不出來嗎？”他悶悶地朝湖水發問了。
一听這話，藏在樹後的李詩棠打了個激靈。她慢吞吞地挪了出來︰“夢幽學長……”她干笑，“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呀？”
“一開始就……”夢幽恢復了那種慢吞吞的語速，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藏在門框後，其實很明顯的……”
他見李詩棠窘迫的樣子，咧了咧嘴角︰“你也是……想拉攏陸思遙，被他拒絕了，跑過來罵我嗎？”
“不是的。”李詩棠搖頭，“那是陸學長自己的選擇，我無法干涉，更與夢幽學長你無關。”
“那……為什麼來找我？”夢幽歪了歪腦袋，好像除了陸思遙外，他想不出第二個別人來找他的理由。
李詩棠咽了口唾沫︰“我曾經听過你和陸學長的……交談。”她選了個中立的詞匯，斟酌著問︰“在海神島，有你重要的親人嗎？”
夢幽臉色一變。
“你怎麼知道？！”他變得像和薩繆爾對峙時一樣激動了，“你、你听了多少？李詩棠，你……”
他合上嘴巴，表情變得十分痛苦，最後捂住了臉，像在無聲痛嚎。
“你說得對……”那骨節分明的手掌下傳來微弱的呻吟聲，夢幽強忍著巨大的痛苦說，“我的老師，我的母親……就在海神島上……”
……
“我之前說過，我們的班主任缺席了。”陸思遙對薩繆爾解釋道︰“事實上是，她在學院的任務中不幸身亡，學院還沒來得及給我們分配新的班主任……”
“……”薩繆爾傾听著，眼楮一點點睜大了。
陸思遙繼續道︰“她同時也是夢幽的養母，你之前也說過，她在那起暴力事件里，還給夢幽求過情。”
“……”薩繆爾瞪大了眼楮，咽了口唾沫。
陸思遙垂下眼眸，接下來的話他還無法看著薩繆爾的眼楮說︰“遺囑送過來時，因為夢幽和我去了極北之地，沒法及時趕回來，老師的遺體已經到了海神島上，他只能看到一封遺囑……都是因為我……”
“……”薩繆爾听到這兒，抬起手，掩住了嘴巴，紫色眼眸里充滿了震驚。
“我都說了些什麼啊……”這位剛才還不可一世的組織部部長喃喃自語，“對一個剛剛喪母的孩子，竟說了那樣的話……”
陸思遙望著薩繆爾自責的樣子，松了口氣。他一直在學生會里干活，知道幾個干部都不是什麼壞人，所以他才會把薩繆爾拉出教室，和她說明真實的情況。
薩繆爾很快平復下情緒，對陸思遙道︰“我要向夢幽賠禮道歉，準備好禮物後，我會再次過來的。”
“不不不！”陸思遙卻下意識拒絕了，“夢幽他討厭學生會，你當場給他送禮，他可能會下不來台……或者讓部長你下不來台……所以……”
“所以？”薩繆爾臉色略沉。
“所以……”陸思遙深吸一口氣，“我們……就讓這件事這麼過去吧……就當沒發生過……”
“那怎麼行？”薩繆爾神情嚴肅，“發生過的事就是發生了，如果不馬上解決，只會越拖越嚴重，郁結在心里，成為疙瘩。”
“今天的確是我出言不遜，便是我的錯，我只能以此補償夢幽，不強求他的原諒，但也能解開我心中的郁結。因為對方討厭我便有意避開？做人怎能那般不爽利！”
陸思遙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只能在心中無奈想道︰部長和夢幽的相性真是全方位的不合適……
薩繆爾又發話了，“听你的話，你好像很肯定夢幽的脾性，難道你了解他，勝過你自己嗎？”
陸思遙一愣︰“當然不。我只是覺得，夢幽就是會這麼做而已……”
“那不就是你自認為百分百地了解他嗎？”薩繆爾嘆了口氣，“沒有誰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的。”
“你，正在被你的自以為是和你的朋友拖進泥潭。陸思遙。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硬留在夢幽身邊。”
“……可我不能拋下他不管。”陸思遙輕聲說，“老師還在時就讓我看好他，現在老師不在了，我更得盡到責任才行。”
“什麼責任？”薩繆爾表情古怪，“你是他哥還是他爹？明明只是朋友而已吧？”
陸思遙咬了下牙︰“是我害得他成現在這樣的。”
他握緊拳頭。那只拳頭上還殘留著夢幽的虛弱詛咒，一小點黑斑，被他攥進了手心。
“在夢幽見到老師之前，我不能離開他。”
……
“……我想，陸學長應該很愧疚吧。”李詩棠說完自己了解的情況，等著夢幽的反應。
夢幽卻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甚至有點嫌棄︰“沒人讓他那麼做，他只是在自作多情……”
這麼說有點過分吧……李詩棠抿了抿嘴唇。
如果夢幽還繼續這種態度，她根本找不到切入點說服他。不好下手，真不好下手。
“而且……”夢幽攥緊了拳頭，“他幫不到我……”
他盯著李詩棠說︰“我只是想見上一眼老師，雖然可能見不到但我還是想去，”語速漸快，“不管是尸體還是墓碑都可以雖然可能完全沒有意義哪怕見到老師情況也不會好起來我也還是走不出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一口氣說完，再猛一吸氣︰
“——你懂我意思嗎？”
“……懂。”李詩棠已經習慣了這位學長偶發的神經質，“你想去海神島上，是嗎？”
夢幽點點頭，又變得垂頭喪氣了︰“他們說，等調查完‘情況’就允許我上島祭拜，可不知要等多久……”
這個“他們”是指內院的人吧……李詩棠也跟著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聆听，可接下來夢幽又開始了連珠炮︰
“其實，其實我很害怕，我不知道等他們發下許可之後那時的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麼迫切，等真的見到她後我還會不會像現在傷心，人心太容易變動了，過去的心情一旦過去了就難以重現，我很怕我真的很怕我怕我到時候跟塊石頭一樣無動于衷啊！！！！”
他尖叫完，又猛一吸氣︰
“——你懂我意思嗎？”
“——懂。”李詩棠捂著耳朵說︰“你怕到允許上島的時候，不會像現在這麼悲傷了。”
“那代表著，你或許不再那麼愛你的老師了，對嗎？你很害怕這樣的未來。”
夢幽抿了抿蒼白的嘴唇，吐出一個“嗯”。
他接著說︰“我也曾經這樣跟陸思遙說過……可無論我說什麼，他都只會讓我等學院消息……”
李詩棠語氣溫和地說︰“他可能只是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而已，但那份關心絕對不是假的。”
“他就是個較真的蠢貨……”
“——但我有個辦法，夢幽學長。”李詩棠認真道︰“能讓你上海神島的方法。”
終于，這場談話要進入我的節奏里了！她暗暗地握了下拳。
可不知為什麼，夢幽看起來並不開心。
“呃……”他態度冷淡，“你不會要說……‘當上七怪就能上海神島’吧？”
——被預測到了？！李詩棠打好的腹稿全沒用了，但她還是強擠出笑容︰“你原來知道啊……夢幽學長……”
“我不知道啊。”夢幽撇撇嘴，“但是你一露出那副盡在掌握的表情，我就猜到你要說什麼了……畢竟，就連陸思遙也說你最近熱衷于拉人入伙……”
——這不是完全藏不住嗎！太明顯了！李詩棠簡直想掐一把自己大腿了。
夢幽扶著自己的左臂︰“我實在不想當什麼七怪，你別這樣……”他說著，右腳後退了一步。這可不是好兆頭。
“我沒有騙人，”李詩棠堅持，“就算只是當上預備七怪，也有登上海神島的機會！”
“那也只是‘機會’而已……”夢幽語氣微弱地反駁，“我為什麼要為一個都未必能實現的‘機會’而努力？”
哪怕參與選拔，也未必能當上預備七怪；哪怕當上了預備七怪，也未必能上海神島；夢幽質疑的正是這一個個“機會”。
夢幽有退路，他可以等到內院的允許後再上島，這才是確定的“必然”，他不需要把希望寄托在這些縹緲的機會上。李詩棠看著夢幽後退半步的動作，已然辨明了夢幽的邏輯。
因為她也有退路，可以不當七怪的退路。
她當然不用這樣拼命地拉人，她甚至能丟下史萊克的學業，回去當李家的大小姐去；她可以永遠縮在溫切斯特城不出來，就像陳真真在沙城避世了十多年一樣。
然後，世界的“真相”找上了陳真真，也找上了她。
——當然了，夢幽要面臨的東西和她不一樣，她也不會對夢幽說什麼“和我組隊才能讓我拯救世界”之類的話，她只是想先找到和她的共同點，感同身受。
只有先說服自己，才有可能說服他人。
“因為，”她望著夢幽開口了，“你看起來就像‘想做點什麼’一樣。
“你說過的，海神島的人遲早會讓你上島，陸學長也讓你等消息，不是嗎？
“然而你還是不滿，還是害怕！你害怕未來的自己變得冷漠，不再對你老師的死感到悲傷了！連帶著對讓你等待的陸思遙也態度冷淡！”
夢幽被戳了肺管子，一張蒼白的臉憋得通紅︰“那……那參加七怪選拔又不是唯一的途徑！別說得好像加入你才是正確的！”
“那當然不是唯一的途徑。”李詩棠道︰“行動起來的方法有很多種，去參加選拔也只是其中一種而已。”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對夢幽，也是對自己第無數遍地說道︰
“總之，既然無法等待，不如先行動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