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機務段,顯得格外的忙碌。
    一隊隊身穿制服的鐵道公安騎著自行車進進出出。
    時不時的還有偏三輪和吉普車呼嘯進出。
    就連進出的鐵道職工們,也感覺出了嚴肅的氣氛,走起路來的腳步聲,也比以往輕了不少。
    賈正義被抓到武裝部時,早已癱軟成了爛泥,很快就全撂了。
    只不過讓李愛國和專案組失望的是,他壓根就沒有掌握劉春花的信息。
    賈正義被敲上鐐銬後,也意識到他的命運不能更改,轉而向範曉志哀求。
    “老範,我的褥子下面,有一百三十塊錢,那是我的工資,是干淨錢,你能不能跑趟遠道,送給我鄉下的婆娘?”
    “你啊,早干嘛去了!”
    範曉志恨鐵不成鋼。
    不過還是點頭說道︰“等案子完結了,確定這筆錢沒問題,我會幫你跑一趟。”
    賈正義被帶到羈押室里關押起來後。
    李愛國和專案組的同志,就等著牛部長那邊的搜查結果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同志們辛苦了,來來,整碗鹵煮火燒。”
    推開門看去,只見周克看著一個網兜,網兜里裝了七八個鋁飯盒,正挨個給專案組的同志發飯盒。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家里陪弟妹嗎?”
    “報告副組長同志,我是得到黃淑嫻同志批準的。”
    周克說著話,從網兜里取出一個飯盒遞過來,“我在家里干坐著,心中著急,就想著幫同志們干點事兒。”
    “等送完了飯盒,我就回去。”
    癮.
    鐵道公安干久了,遇到了案子如果不參與,就渾身不舒服。
    李愛國接過飯盒,里面是熱乎乎的鹵煮火燒。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只顧著查案子,本來還不覺得餓。
    這會聞到那濃郁別制的香味,李愛國的肚子也咕嚕咕嚕叫起來。
    抄起筷子,夾起一根油嘩嘩的鹵大腸填進嘴里。
    你別說,機務段食堂大廚的手藝還挺不錯的。
    鹵煮肥而不膩,鹵汁浸香,酥皮透骨,濃郁五味,齒頰留香。
    再搭配上硬實的火燒,不大一會功夫就吃得飽飽的。
    滿意的打個飽嗝,正準備將飯盒交給周克。
    外面跑進來一位年輕同志︰“李組長,牛部長在那邊遇到了麻煩,想請你過去!”
    “這就來!”李愛國問清楚了地點,騎上車子就要出門。
    周克從後面拉住車子座,神情哀求︰“愛國哥,能帶我一塊去不?”
    李愛國擺擺手︰“你知道規矩的。”
    周克沉默了片刻,松開了手,依依不舍的看著自行車消失在道路盡頭。
    他嘆口氣,騎上自行車往菜市場奔去。
    三天假期,他得趁著這個機會,在黃淑嫻面前好好表現。
    牛馬胡同距離機務段不遠,夜深人靜的時候,甚至能夠听到火車的汽笛聲。
    ‘劉春花真是夠大膽的,竟然帶著劉二峰躲在了這里。’
    李愛國騎著自行車避開胡同里的雜物,來到一處大雜院的外面。
    此時有兩位同志站在門外執勤,周圍圍了不少附近的住戶。
    “大娘,你們認識倒座房里的住戶嗎?”
    “不認識咧,這里一直沒有住人,就是前陣子里面有燈光,俺們才知道來了新住戶。
    只是人家的門開在院子外,不擱俺門前走,俺也沒見過。“
    牛部長正在帶著人做群眾調查。
    見到李愛國過來,將筆和本交給一位同志,他轉身迎了過來。
    李愛國看牛部長臉上掛著一宿未睡的疲憊,掏出根煙給他提提神。
    “牛部長,情況怎麼樣?”
    牛部長劃著火柴,深深吸一口,眉頭皺得跟田壟似的︰“不理想。”
    “我們根據劉二峰提供的線索,找到了這座倒座房,可是劉春花已經溜走了。”
    “據大雜院里的管事大爺介紹,這倒座房原本是一個破落戶的房子,劉春花姐弟聲稱是破落戶的親戚,來到京城是給劉二峰看病的,沒地方落腳,暫時住在這里。”
    “當時他們還給管事大爺出示了紅星公社的介紹信,這條線索我已經派人去查了,不過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介紹信很可能是偽造的。”
    “平日里他們跟大雜院的住戶幾乎沒來往,所以大娘們也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這個結果並沒有出乎李愛國的預料。
    劉春花背後的那個老商。
    那人能夠在京城隱藏那麼多年,辦事情肯定無比的小心,不會輕易留下收尾。
    “我這次請你過來,是想讓你瞅瞅現場。”
    牛部長拉著李愛國進到了屋子里︰“這里畢竟是劉春花住過的地方,說不定會留下什麼線索。”
    倒座房沒有窗戶,屋內黑乎乎的。
    啪嗒。
    牛部長拉開燈繩,昏黃燈光驅散黑暗。
    椅子也是缺胳膊少腿的,破舊的家具上落了一層灰,這座房子在之前,確實是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屋內收拾得很干淨,屬于劉春花和劉二峰的行李幾乎都不見了,只有幾個破碗擺在八仙桌上。
    等等
    李愛國突然走到八仙桌前,彎下了腰,似乎在查看什麼。
    牛部長連忙湊上去︰“發現什麼了?”
    “取雙筷子過來。”
    李愛國接過筷子,將筷子伸進桌子下,從里面夾出了一個髒乎乎的東西。
    “煙頭?”牛部長看到煙頭,皺皺眉頭︰“劉二峰和劉春花都抽煙,這里有煙頭也不足為奇。”
    “有煙頭確實不足為奇,但是這煙頭有點不同。”
    李愛國讓人在八仙桌上攤上一張紙,將煙頭放在紙上,又找來手電筒,照著煙頭。
    雪白的手電筒燈光下,煙頭一覽無余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就連里面燒焦的煙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眾人還是覺得有些納悶。
    牛部長道︰“就是個煙頭啊,只不過有濾咀嘴罷了.”
    李愛國這會也將煙頭認真的觀察了一遍,拿起筷子在上面指指點點︰“首先,這是大刀牌的濾咀嘴煙頭,大刀一般用來供給部隊.”
    “你是說,老商是部隊上的?”牛部長臉色大變。
    李愛國擺擺手︰“不是,這種煙大部分供給了部隊,也有少部分通過供銷社銷售,只不過因為價格低廉,跟最便宜的乙級煙一個價,所以大部分被供銷社里的人私分了,壓根就沒有流入市場。”
    牛部長心中大喜,嘴角動動,見李愛國沒說完,又閉上了嘴。
    “還有,這煙的煙頭足有一公分,說明抽煙人經濟條件好,平日里抽煙都是霍霍的。”
    李愛國用筷子夾起煙頭,將煙屁股置于手電筒光中︰“煙嘴也沒有咬過的痕跡,說明這人不是干體力活的。”
    牛部長仔細想想,機務段那些上煤工們確實喜歡咬著煙嘴干活,心中俺暗嘆李愛國觀察細微。
    “能搞到供銷社內的私煙,經濟條件好,這兩個條件就能曬出一大批人,我馬上就去布置,讓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幫忙篩選。”
    這時候,一位負責檢查屋子的同志拎著一條淡紫色旗袍跑了出來。
    “組長,這是我們在床下面發現的,很可能是劉春花不小心落下的。”
    牛部長拿筷子挑起絲綢旗袍,瞪大眼︰“絲綢的旗袍愛國同志,你怎麼看?”
    “當然是用眼楮看了。”李愛國看著那條做工精良的絲綢旗袍,半開玩笑的說道︰“我一個火車司機,又是位男同志,哪懂得婆姨的玩意,您啊,還是得找幾個裁縫。”
    “也是.”
    牛部長哈哈笑,他感覺自個把李愛國當成神探了。
    確定了調查的方向,專案組兵分兩路。
    牛部長因為跟地方上關系好,帶人去調查供銷社。
    李愛國則找來宣傳科的同志,對著那條絲綢旗袍拍了幾張黑白照片。
    照片洗出來後,帶了兩位同志,拿著照片走訪京城的裁縫鋪。
    這年月公私合營才剛開始,街道上還有很多私人裁縫鋪。
    裁縫鋪的老板對身穿制服的同志,都比較有戒心。
    雖然李愛國表示事情跟他們沒關系,那些老板還是三緘其口。
    調查過程並不順利。
    “這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家了,走訪完,咱們就回段里吃飯。”
    李愛國帶著兩位同志來到一家名為‘陳記裁縫鋪’的商鋪前。
    商鋪的老板名叫陳方軒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嘴唇上掛著兩個八字胡,身材消瘦,看上去就是那種不老實的類型。
    這種人是老油子了,很難從他嘴里得到想要的。
    果然。
    看到那條絲綢旗袍,陳方軒立刻擺手否認︰“對不住了您幾位,這旗袍不是小店做的。”
    “老板,您再仔細瞅瞅,看認得出是哪個裁縫的手藝嗎?”
    “這哪里能認得出 ,大兵同志,您也知道,咱們京城是皇城根,人們都要體面,裁縫沒有八百,也有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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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影在門口晃動了平靜的日光,陳方軒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小聲嘟囔道︰“早知道就不該貪圖那十塊錢了。”
    嘟囔兩句,陳方軒也沒有心情仔細縫制衣服。
    看看時間到了正午,朝著店鋪後面喊了一聲︰“雪茹,別忙活了,趕緊回去吃飯,下午你還得人民公園那邊。相親哩!”
    里屋的簾子門撩開,走出一位年輕的小姑娘。
    “爹,剛才是誰來了?調查啥旗袍的?”
    “沒誰,就是街道辦的同志理性詢問。”
    看著女兒,陳方軒的眼神中充滿了溺愛。
    “下午你好好表現,這次我可是托了老關系,介紹的對象是為火車司機,是體面人。”
    “我還不想那麼早嫁人”
    陳雪茹拉住陳方軒的胳膊,撒嬌道。
    陳方軒臉色舒緩起來︰“爹也舍不得你啊,可是女孩子長大了,總得嫁人的。”
    “這年月,說刮風就刮風,說下雨就下雨。
    大街上穿旗袍的越來越少了。
    咱家的裁縫鋪說不定什麼時間就得關門。
    再說了,侯家那邊盯著,你要是不嫁人,侯家就不死心。”
    陳方軒扭頭看看牆壁上掛著的旗袍,本來筆直的身子矮了不少,嘆口氣道︰“你嫁個好人家,爹也能安心了”
    “知道了爹.”
    陳雪茹看到陳方軒一臉的憂愁,連忙答應下來。
    她心中對那位火車司機也充滿了期待。
    這次拉縴的是陳方軒年輕時的鄰居,姓劉。
    劉大娘小的時候還抱過陳雪茹。
    前陣子在菜市場買菜,認出了陳方軒,算是老朋友重逢。
    不幾天後。
    劉大娘就表示她家有個子佷,年紀跟陳雪茹差不多,在機務段里當火車司機。
    想要介紹給陳雪茹。
    陳方軒當場就答應了下來,約定了見面的時間。
    誰承想,那火車司機工作比較忙,沒能抽出時間。
    昨天下午。
    一個身材干瘦,戴著眼鏡的老頭登門。
    表示他是劉大娘大院里的三大爺,是來說媒的。
    再次約陳雪茹到劉大娘家跟火車司機相看。
    火車司機在陳雪茹的想象中,是那種滿身黑乎乎,胳膊上長滿疙瘩肉的男人。
    那人到底長什麼樣子呢?
    小姑娘的心情有些激動,連飯也吃不下了,回到屋里就開始選衣服。
    她是在縫紉機邊長大的,手藝也學了個七七八八,衣服都是自己做的。
    有旗袍,有對襟褂子,有短袖襯衫.
    最後,陳雪茹考慮再三,選了一件碎花短袖,搭配了一條黑勞動布褲子。
    雖然看上去沒有旗袍漂亮,但是考慮到對方火車司機的身份,這種樸實的搭配正合適。
    出了裁縫鋪。
    外面陽光刺眼。
    李愛國總感覺有雙眼楮在盯著自己。
    手掌遮住在眉毛上抬頭環視了一圈。
    此時將近正午,街道上行人往來不斷。
    “李司機,怎麼了?”小王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可能看錯了,走咱們回去吃飯。”
    李愛國沒有發現異常,這才騎上自行車,帶著兩位同志回了機務段。
    西直門街道臨街的商鋪二層。
    木質的窗欞微微開啟,露出一道縫隙,一雙陰霾的眼楮從窗戶里居高臨下,一直緊盯著裁縫鋪。
    看到李愛國抬起頭,商崇厚嚇得倒退了一步,連忙躲在了一旁。
    “好機警的小子!這次遇到對手了!”
    劉春花正坐在沙發上哭哭啼啼。
    “老商,我弟弟是為了幫你,才被抓起來的,你可得救救他啊!”
    商崇厚本來就一肚子火,听到這話,更是氣得鼻孔冒煙。
    他大步沖過去,將劉春花從沙發上揪起來,甩了兩個耳光,一把將她推倒在床上。
    劉春花的臉頓時紅腫起來,發出一陣慘叫聲,捂著臉︰“老商,你,你這是干什麼?”
    “干什麼?我還問要問你干了什麼!”
    商崇厚再次將劉春花揪起來,拉扯到窗戶旁,指著李愛國的背影。
    “我問你,他們怎麼調查到了裁縫鋪,是不是劉二峰告訴他們的?”
    “李愛國!!”
    劉春花一眼就認出了李愛國的背影,憤恨的罵道︰“該死的李愛國,你算是陰魂不散了!”
    “啪!”
    商崇厚將劉春花拖回去,甩出一記耳光,將她打倒在地上,緊跟著一腳踩在她的心口上。
    “我問你話呢!是不是你泄露了我的蹤跡?”
    “沒有,絕對沒有!”劉春花接觸到商崇厚毒蛇般的眼神。
    她清楚這個男人是真敢殺人的。
    嚇得打個哆嗦,臉色蒼白起來,連忙辯解︰“老商,你知道,我一向很听話的,你交代我不要泄露你的身份,我一直記在心里,肯定是機務段的人,從別的地方發現了線索。”
    別的地方
    商崇厚細細品味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大變。
    沖到櫃子前,將劉春花的竹編手提箱拎了下來。
    他發瘋似的在里面亂翻了一陣,臉色逐漸陰冷下來,扭過頭雙眼緊盯劉春花。
    屋內想起了冰冷的聲音。
    “我給你買的那條絲綢旗袍呢?”
    “啊不在箱子里嗎?我記得裝進去了“劉春花的心髒提到了喉嚨眼里。
    絲綢旗袍是她跟商崇厚一塊在對面的陳記裁縫鋪,找老板陳方軒訂做買的。
    當時陳記裁縫的老板跟商崇厚是熟人,還特意少收了兩塊錢。
    現在李愛國查到了裁縫鋪.難倒是因為那條絲綢旗袍。
    劉春花意識到問題不妙,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低著頭小聲啜泣起來。
    亂糟糟的頭發,浮腫的面頰,雪亮的淚水,無不讓人看了心生猶憐。
    可惜的是,對于商崇厚這種在刀尖上過日子的人來說,卻沒有一點用處。
    “你個臭表子,敢誤我!”
    商崇厚從懷中摸出一把駁殼槍,手指扣在扳機上,就想扣下扳機。
    突然又停住了手。
    劉春花嚇了個半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挪動到商崇厚的雙腿間,哭喪道︰“老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饒過我這一遭,我以後一定什麼都听你的。”
    槍口在劉春花的臉上滑動,最終撩開衣服,滑落到她的心髒部位,商崇厚冷聲說道︰“你幫我干掉陳方軒!”
    “啊殺人啊。”劉春花瞪大眼。
    “怎麼?你不敢?”
    槍口微微用力,劉春花感覺到心髒好像被戳穿了。
    “敢,敢,我晚上就行動!”
    “也許只是偶然,這個窩點來之不易,不能輕易暴漏。咱們不能打草驚蛇,要穩住,再等兩天。”
    商崇厚低下頭,看著面前的劉春花,突然覺得這女人好像更加臊情了。
    他嘴角勾起一絲邪笑。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