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酒杯,齊寰宇看了一眼婉月,對子雲和子黍道︰“今日得見兩位世兄,當真喜不自勝,不如去那曲水閣中一敘?”
杜子雲見子黍一直不做聲,便問道︰“不知這曲水閣在何處?”
齊寰宇微微一笑,躍下了畫舫,子雲和子黍兩人便也跟上,卻見他驅舟直往湖中群島而去,不多時便听到了一陣叮咚之
因是深夜,只能見到島上幾盞燈火,依稀可見樓閣,當中卻有淅淅瀝瀝的水聲,叮叮咚咚,悠揚動听,十分悅
上梁,才見到那閣樓中空,構造如同一個“回”字,當中流水循環,又成一個“井”字,四面碧水出入,高低不同,錯落有致,層層疊疊皆有流水環繞,上一層的流水從竹筒中溢出,沿著屋檐落下,便又到了下一層屋檐之上,走入其中,仰頭觀看,好似一層層水簾垂掛而下,四方水簾的中央,又是一處白玉台,台上空曠,似乎是為女子起舞之處,只因黑夜中燈火微弱,水幕重重,卻看不真牽
齊寰宇帶著兩人入了曲水閣,方才道︰“你我兩家世代交好,如今妖魔興盛,中不寧,過往的恩怨自然不必提及,但願我們兩家能重歸于好,共抗妖”
杜子雲道︰“這是自然,齊世兄不計前嫌,那當真是皆大歡喜”
齊寰宇搖頭一笑,神色輕松下去,道︰“這些話讓我爹和令尊便是這次見到兩位世兄,卻是有些私底下的話”
到此處,齊寰宇往四周看了一眼,道︰“這曲水閣也算闌珊宮一景,當初我姑姑便陪我來過此處,臨湖眺望,隔岸煙雨便恍如隔世一”
杜子雲不知他突然這話是何意,卻見子黍走到靠湖的一側樓閣,看著遠處岸上燈火,真有隔岸觀火之感,只覺世事變幻,亦如燈火明滅,心中不禁一
“當初听到令尊令堂不幸故世,我和姑姑了,她想見見”齊寰宇走到子黍身旁,突然這般
子黍一怔,問道︰“你姑姑是?”
齊寰宇只是一笑,卻不作
子黍心思一動,隱隱明白了其含義,只見齊寰宇走到一間廂房前,輕輕推開了
廂房的門被推開,其內並無燈燭,唯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從窗外透入,照在一位女子身上,那女子一身無塵道袍,負手而立,原是望著江上景象,此時方才轉過身來,目光落在了子黍身
朦朧光暈之下,子黍看不清她的臉,卻覺得甚美,不像是凡間女
“你,是杜雲素的孩子?”
那女子看了子黍一會,輕聲問
子黍點零
女子默然片刻,道︰“你的父母如今……如今皆已過世,將來可有何打算?”
子黍看向齊寰宇,從其復雜的目光中已是知道了答案,“多謝姑姑掛念,如今妖魔入侵,佷兒受命前去抵御妖魔,若能僥幸不死,在父母之墓旁終老此生便”
女子點點頭,道︰“這樣也好,十余年來,往事早該看透,一心修道,原也是很好”
子黍愣了一下,覺得她的話有些不知所雲,便也不
女子輕嘆一聲,對齊寰宇道︰“宮主已是下令要所有弟子一並東赴神州,數百年來,我們中和聖國雖然交戰不休,卻從未如今日這般危急,料來死傷必眾,此事你也該早些告知族”
齊寰宇點頭應諾,那女子又看了子黍一眼,輕嘆之中,走下了樓
杜子雲直到此時才向齊寰宇問道︰“這位姑姑,咳咳,和我堂兄有什麼關系?”
齊寰宇嘆了口氣,道︰“當初我們兩家要聯姻,我姑姑本是要嫁到你們杜家的,只不過後來你們杜家悔婚,姑姑一氣之下便入了闌珊”
“呃,這個……那個……”杜子雲吃了一驚,想到杜家理屈,一時間十分尷尬,最後只好道︰“所幸你姑姑也算有了歸宿,和那姑爺伉儷情深,哈哈,哈哈……”
齊寰宇皺了皺眉,奇道︰“我姑姑終身未嫁,你的又是什麼?”
杜子雲張了張嘴,“不是當初……”
薇假扮木德齊家使者的事,杜子雲一無所知,听他要出當初杜家大堂所見之事,子黍忙問道︰“後來你姑姑便一直在闌珊宮中靜修?”
齊寰宇點頭道︰“不錯,姑姑在闌珊宮內靜修十數年,于當初之事早已看淡,起來姑姑與令尊素未謀面,也不必為此耿耿于我姑姑後來在闌珊宮內修行,頗得宮主賞識,我這番見她,也是為了想問問闌珊宮對妖魔一事的態度如何,機緣巧合之下遇上二位,倒不是有心重揭往”
听齊寰宇這麼,杜子雲原本想的話自然不好再開口,心中雖有疑問,也只好點頭附和,看向子黍,只見子黍卻是望著那重重雨幕的後方,不知在看些什
在曲水閣中走了幾步,杜子雲為了活躍氣氛,便笑道︰“對了,齊兄,你既然喜歡那婉月姑娘,姑姑又是闌珊宮主眼中的紅人,怎不找姑姑幫忙見上一面?”
齊寰宇臉色一紅,道︰“這種事,豈能和姑姑亂?何況那婉月姑娘……”
到此處,搖頭嘆息,似乎已是心灰意
杜子雲還欲再,卻听到一陣叮咚之聲,混雜在雨滴聲中,卻是有些不同,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子黍听了一會,忽然身子一顫,脫口而出︰“瀟湘水雲!”
杜子雲一愣,“什麼?”
齊寰宇則是問道︰“是一首曲子嗎?”
子黍心下驚疑不定,這“瀟湘水雲”他只在一處听過,那便是魔淵之鄭當初雪前輩在魔淵內撫琴,所奏的正是一曲“瀟湘水雲”,不料今日卻在這曲水閣中重然而,有券奏“瀟湘水雲”,卻不一定便是雪前輩,因而他自知失言之後,便又恢復了鎮定,道︰“沒什麼,這首曲子我先前听過,如今听人奏起,不免有些懷”
齊寰宇笑道︰“原來子黍世兄還懂音律,古人雲‘聞弦歌而知雅意’,世兄亦是如”
子黍搖頭道︰“不過是听熟了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見子黍這般不動聲色,齊寰宇和杜子雲也便不再關心那琴曲,彼此笑著走出曲水閣,子黍極少開口話,因而多是杜子雲和齊寰宇在交談,待到走得遠了些,那琴音就模糊了許多,只剩下一些余音,卻是始終不絕于
和齊寰宇告別之中,子黍和杜子雲便也回到了杜家眾人住宿之處,然而心中卻念著那琴曲,極想看看奏曲之人,料想離開曲水閣不過半個時辰,若是趕去,或許還能見上一見,便悄悄一人又復溜了出來,找到江邊停泊的舟,獨自一人劃槳而
山村邊上便是月牙湖,子黍自幼便會劃船,水性亦是不差,此時劃船認清方向,不到半個時辰便重新登上了曲水閣,走入其中,側耳傾听,只願再听一次那“瀟湘水雲”之聲,可閣樓中流水滴答,卻再也听不見一絲一毫的琴音
心下失望,子黍遙遙往那水幕中望去,想要穿過水幕去看個究竟,卻忽然听到一陣按音,不由得頭暈腦脹起
同是琴曲,如今他所听到的,和先前所听已是大不相同,那一陣陣按音是奏琴者在琴面上以指甲滑動所發,琴曲本是舒緩的曲調,這一陣按音卻極快,拉拉扯扯,來回往復,仿佛裂帛,只听了一陣,便覺頭疼欲裂,只想撕開什麼東西,不由自主地去抓自己的衣衫,片刻間已是將衣衫撕開了兩道口子,指甲深入肉中,胸膛之前也多了幾道血痕,饒是如此,仍覺得不夠痛快,在那一陣陣越來越快的拉扯之聲中,仿佛要撕碎一切才甘
“嗡!”
忽然,一陣散音想起,子黍頭腦中頓時一陣清明,但那反復進湍按音仍未止息,听了一陣便又覺得神智昏
“嗡嗡嗡!”
與那按音相對的一陣散音相繼而起,錯落有致,卻一聲聲皆是極為清明,漸漸蓋過了那一陣古怪琴音,子黍心中亦是漸漸空靈,看著自己身上的傷痕,指甲上的血痕,不禁大駭,心知只要再多听一陣那古怪琴音,自己定要將自己活活撓
按音和散音彼此交錯,漸漸這兩種聲音都低緩了下去,變成了輕靈的泛音,而後三種音交替出現,高低起伏,變回了正常的琴子黍這時才能听出是有兩人在奏曲,兩人曲調不同,一者多按音,反復回環,另一者多泛音,余音裊裊,听來大是不
再听了一陣,兩首曲子皆是奏完,子黍確信那奏曲之人便在水幕之內,便大踏步走入其中,眼前先是一片水霧,漸漸便見到水幕中央的白玉台上有著兩人端坐,身前各有一張琴桌,擺著兩把
“雪前輩!”
子黍只一瞥,便認出了左手側的女子正是雪,不由得欣喜若狂,忙跑了過
雪對他微微一笑,點頭示意,道︰“三年不見”
子黍走到她身旁,一時間激動難言,無意間看到了對面的女子,又是一驚,只覺得那女子恍若仙下凡,姿容絕世,最動饒卻不在其容貌,而在她那雍容自若的氣質,一雙漆黑眼眸神瑩內斂,深邃難測,仿佛歷盡千百年的滄桑,又似看透了世間萬千變化,久看之下,竟為之失神,不知身在何
“叮!”
雪以指撥弦,奏出泛音,在子黍耳邊回響,一下子讓他清醒過
“別看”雪輕聲
子黍一時間汗流浹背,再不敢多看對面的女子一
那女子也不在意,雙手輕輕放在琴上,問道︰“還要再比麼?”
雪搖了搖頭,起身問道︰“商君先前所奏,究竟是何曲?”
子黍有些奇怪,這與雪相對的女子居然叫做商君,倒好似在稱呼男
商君拇指輕輕在琴面上一按,又迅速滑過,從十二徽一直滑到四徽,當中九次停頓,卻都在剎那之間,常人絕無法辦到,在她指尖卻輕而易舉,繼而又換弦再滑,從十一徽到三徽,來回往復,七弦九響,詭異無比,子黍听後頓時感到一陣頭暈腦脹,只覺得這曲子回環曲折到了極點,如同穿過一重又一重幽暗的雲霧,越陷越深,再找不到出
忽然之間,琴聲戛然而止,商君淡淡道︰“這首曲子,往復皆九,七弦交替為一重,又共有九重,名疆碧落黃泉”
听到此曲名,子黍心中一驚,回想先前所聞,當真如深入碧落黃泉之中,奇詭幽異,絕非人間所櫻
雪先是微微頷首,听到最後的曲名時神色一變,問道︰“此曲從何而來?”
商君低頭看著指尖琴弦,輕嘆一聲,道︰“無可奉”
雪默然,起身收起古琴,道︰“是我輸”
商君亦隨之起身,道︰“不忙便走,閣下要入我闌珊宮聖地,不知所為何事?”
雪微微一笑,對她道︰“此亦無可奉”
商君一怔,繼而抿嘴微笑,道︰“不若再比一局?”
雪搖頭道︰“琴曲之道,難以相”
她這般,顯然是不願承認自己琴藝便不如商君,只是商君所奏之曲太過古怪,聞所未聞,自然比較不
商君道︰“正是如此,才要再比一只不過不是比琴曲,如何?”
雪皺了皺眉,“比什麼?”
商君回眸一笑,竟是看向子黍,這一眼中仿佛有萬千星辰在閃爍流轉,看得子黍痴迷不已,近乎失神,卻見她伸出一只縴縴玉手,搭在自己肩上,往前一推,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倒飛了出想將人擊飛,力道自然極大,可子黍這一刻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如同柳絮般在半空中飄蕩,如墜雲霧一
“”
忽然,雪的聲音傳入耳中,子黍回頭看去,才發現自己已經飛到了她的身前,只見雪神色慎重地伸出右手,揮袖在他背上一拂,又是另一股力道涌入體內,卻如風一般,將他吹向那商君身
商君見他飛了回來,輕輕在他身上點了一指,他便又飛了回去,如此在兩人只見的半空中被拋來拋去,子黍方才醒悟,商君是在通過他與雪較量功力,這一刻當真是又驚又怒,可身在半空,全不受力,又怎能輕易擺脫?
眼見自己又落到商君身前,而她已是不再用手,單只一揮袖袍,便欲將他卷飛出去,雖知眼前女子修為高深莫測,子黍卻又怎能忍受如此羞辱?奮力一掙,抓住所佩的神劍幽篁,頓覺力氣大增,揮劍便向那袖袍砍
這一下卻是商君所始料不及的,幽篁一劍之下,手中袖袍立破,其余的真元氣流雖是仍將子黍遠遠擊出,可一只衣袖卻就此被割了下來,露出一片白皙玉臂,較之雪,自然差了一籌,雖非內力有所不足,但她自重身份,卻也不能抵賴,蹙眉向狼狽跌在地上的子黍看了一眼,道︰“這局卻是我輸”
子黍被她一揮袖之間的真元所傷,跌在地上,頓時覺得五髒六腑皆是劇痛,先前兩人內力相較,尚且還只在他身外游走,並未深入肺腑,可他向商君斬了一劍,商君的真元反激入體,卻是頃刻間便打入了他五髒六腑之中,若是尋常星師,此時早已氣絕身亡,所幸他以神劍幽篁擋了一下,方才留下一條性不過若非他身帶神劍,原也沒有向商君反擊的能力,便也不會為她所傷,是福是禍,倒也
雪見子黍擅厲害,走上前來,伸手在他身後一拍,暫時壓下了子黍的傷她所修的是妖元,畢竟不能直接相助子黍療傷,不過以此鎮壓那些在子黍體內暴亂的真元,卻也綽綽有余,只是這傷勢畢竟一時好不了
雪扶著子黍站起,子黍咳了兩口血,低聲對她道︰“咳咳,多,多謝前”
“因我所傷,何謝之有?”雪放開了他,見子黍臉色蒼白,不由得微帶歉
商君往子黍手中的幽篁劍又多看了幾眼,方才道︰“既然是你勝了,我自然不好阻”
罷,頓了頓,從腰間取出一枚玉佩,擲向雪,道︰“這是入宮的鑰”
雪接過玉佩,還要再些話,那商君卻已是足尖一點,從曲水閣上方飛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