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定忠,倒是一個很懂得配合的人。
他被宋仁潑了一臉冷水醒來,然後只听宋仁說了一句。
說教無益,折斷的骨頭才是最好的教訓。
他就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都招了出來,包括那批綠林猛士是從龍門請來的,也包括柴小貴一共給了三千兩白銀,但他請人只花了一千兩這件小事。
只不過這錢,自然是沒帶在身上,無法成為他的買命錢。
就在宋仁準備去審問另外兩個人時,下人卻一臉慌張的跑了過來。
“東東家,關在一起的那兩個匪徒,死死啦!”
宋仁聞言眉頭一緊,“死了?怎麼死的?”
“王總管進去瞧了一眼,說是服毒自盡。”
下人有些心虛的回答,倒顯得人好像是他毒死的一樣。
看守的人是他,當他瞧見王二牛跑個腿回來就能當上副總管,就耍起了小聰明,尋思著東家既然要審問,自己如果提前把歹人弄醒,是不是也算個功勞。
可結果進屋一瞧,就見到那兩人口吐白沫,走得很安詳。
這功勞沒撈到不說,還可能會擔上個看守不力的罪過,他自然心虛。
宋仁沒有說話,直接往關押那二人的房屋走去,就看到甦摩倚靠在門邊,一手抱著劍,另一手提著壺酒,正擱那噸噸噸。
看到宋仁走來,甦摩淡淡開口道︰“不用看了,死透了。”
宋仁不明所以,“怎麼好端端就死了,先前不還昏著呢嘛?”
“齒里藏毒,死士的慣用伎倆。”
甦摩剛說完,就瞥見宋仁一副哀怨的嘴臉,好像是在質問他為什麼沒早點發現。
他本來不屑解釋,但看了一眼手上的酒,覺得人家都拿好酒好菜招待自己了,便直言道︰“他們太弱,只過了幾招,我本以為是行伍出身,就沒去檢查。”
這筆裝的,那叫一個輕描淡寫。
宋仁直接翻了一個白眼。
人都死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如果沒有甦摩的及時出現,今晚結果會是什麼樣,宋仁壓根就不敢去想象。
只是可惜,他還想了很多種折磨人的法子,現在無法實施了。
不過他倒是得到了關于另外一幫刺客的關鍵信息——行伍出身的死士。
究竟是誰這麼大手筆,還請來這麼專業的人刺殺我?
宋仁低頭沉思著,沒有半點思緒,他只能在院中等待著官差來收尾。
天光漸曉,一大批帶刀捕快持著火把朝著茶莊的方向,浩浩蕩蕩走來。
後面還跟著一頂轎子,于光坐在里面正哈欠連天著。
他剛入睡沒多久,康主簿就來敲門,說是有急事稟報。
康主簿其實也沒辦法,他也不想去打擾這位御史大人,可如今何知縣掛冠自肅,江都縣又沒有縣丞,一應事務只能由于光拿主意。
更別提夜襲行凶此等大事,這在縣里都鮮有發生。
本來于光只需要發個牌票,讓康主簿領隊過去就行,可當他听到那座茶莊是宋仁的產業,立馬就不淡定了,非要親自前往。
他是真的擔心宋仁會出事,畢竟這個人對他還有關鍵的用處。
他,需要一柄劍。
一柄插在南直隸的利劍!
眼下發往宮中的密信已經寄出,就等著聖上下旨意了。
宋仁,可千萬別在這節骨眼上出事。
于光坐在轎子里,一臉的擔憂。
就這樣,一行捕快在天剛亮的時候從衙門出發,抵達茶莊時,太陽剛好出來。
朝曦的光照亮了北山綠油油的茶田,讓這片綠意顯得更生機盎然。
只是茶莊外堆疊起來的尸體,破壞了這幅美好的景色。
許多捕快看到那殘肢斷臂,更是捂嘴跑向一邊,干嘔了起來。
他們當差這麼久,死人自然是見過的,但死得這麼慘,又這麼多的尸體,倒是頭一回見。
李捕頭咬牙強忍胃里的不適從人群走出,他看了一眼後方停下的轎子,連忙跟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圍起人牆,可莫要讓于大人見到這污眼的東西。”
“是!”
捕快們很快站成了一排,擋在了尸體的前邊。
于光從轎子走出,他望了一眼,正好看到已經站在門外恭候的宋仁,心里不由松了口氣。
緊接著,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群捕快身上。
經過的時候,于光向李捕頭詢問道︰“死了多少人。”
李捕頭臉色有些不太好道︰“回大人,小的粗略看了一眼,恐有二十余人。”
于光眉頭一跳,他剛想開口,李捕頭又連忙補充道︰“這二十余人,皆是匪徒,倒無平民。”
“哦。”
于光神色定了定,故作憤恨的模樣道︰“真是膽大妄為!查!嚴查!”
話音剛落,于光細想了一番,又低聲補了一句,“有任何結果,立馬跟我稟報,切莫外傳。”
“是!”
李捕頭听出了于光話里的意思,臉色變得有些鄭重。
李捕頭雖然只是一名小吏,連官都算不上,可他畢竟當差多年,這里面的門道還是了解的。
上頭說出了“嚴查”這兩個字,足以說明對此事的重視,也代表著他們這些跑腿的,必須要認真對待,不能像其他公事那般敷衍應對。
可按照流程,查出的結果需要先向主簿稟報,不可越級。
但于光後面的那句話,明顯說明這件事很復雜,可能涉及了某些他這種小人物無法觸及的隱秘。
這差事可算是個燙手山芋啊。
李捕頭心里不由的苦笑,卻又無可奈何。
另一邊,宋仁已經領著王日春等人朝著于光快步走來。
他沒想到于光竟然會親自過來,覺得有些意外。
宋仁躬身行禮道︰“于大人安好,沒想到此事竟然驚動了您的大駕,實在慚愧。”
“誒,宋賢弟這番話可羞煞本官也,本官暫時掌管江都縣,不承想竟出了此等大事,倒是本官的疏漏,這些賊人也真是膽大妄為,所幸賢弟無事,不然本官難辭其咎啊。”
“本官已經下令讓李捕頭嚴查,定會給宋賢弟一個合理的解釋。”
于光的語氣很平淡,彼此的對話也屬于正常的客套,但重點在于對宋仁稱呼上的改變。
一聲賢弟,直接拉進了彼此的關系。
身後的李捕頭听到,更是確信了家主對宋仁告官這件事的看法。
他是李家的人,也是李家家主李正德的二兒子。
對于盤踞在江都縣數十年的柴家被宋仁以一張狀紙告得是轟然倒塌這件事,是這幾日一直縈繞在李正德心里的噩夢。
正所謂商奸吏惡,李家縱使不是完全的黑色,也沒那般的白。
李正德真的很害怕柴家出事之後,這位巡察南直隸的大人,會將矛頭指向他們李家。
更何況宋仁這起官司,告的時機是那般的巧,同時也那般的蹊蹺。
李正德認為宋仁翻自己案子這個看似荒唐的舉動,實際是為了和于光的到來搭台唱戲。
這兩人,肯定是認識的,甚至很可能,宋仁的所作所為,皆是由于光授意。
不然僅憑一個狀師,怎麼有那麼大的能耐,告倒柴家的同時,還敢去告知縣。
民告官,聞所未聞!
當李捕頭听到于光稱呼宋仁是這般的親密,一切的猜想也都有了解答。
他覺得這件事必須要告訴父親,並且對于這位他們平常都看不起的狀師,也該重視起來。
李捕頭的小心思,宋仁自然不知曉。
他其實也奇怪于光怎麼好端端改變了稱呼,明明這才是第二次見面。
我和他關系有這麼好嗎?
不過宋仁並沒有表現出來,他笑眯眯的問道︰“于大人這麼早趕來,想必是還未用過早食,我已經吩咐了下人備了些吃食,如若于大人不嫌棄鄉間的粗茶淡飯,咱們就先去吃著?”
一听這話,于光臉上浮現出了笑意,他剛睡醒沒多久,肚子里正好空著,宋仁這麼上道,倒是讓他有些欣慰。
同時,他也更加痛恨那群歹人。
這麼好又有才華的人都要殺,他們真是該死!
于光點了點頭,語氣也變得溫和了許多,“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