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無盡潮水
紅桃七撕下一片神使的肉塊，未有咀嚼就迫不及待地囫圇咽下。
入口先是無趣的腥臭味，以及如皮革般難以咀嚼的口感。緊接著就是一股奇異的力量沿著他的食道流下，一路燒灼到胃里翻騰。
破碎的軀體從死亡邊緣被拉回，怪誕的力量扭曲著紅桃七的生命狀態，詭異的污染又將他推向失控的深淵。
于是被污染的身體出現了更多的裂口，涌出越來越多的黑色煙塵。
明明是離【正常】越遠了，可紅桃七卻覺得自己離【故事】的真相更近了。
柔軟的胃終究沒有被燒出一個洞來，那些火熱的暖流又從腹部開始向上升騰，直沖顱腔，牽扯著紅桃七的大腦一路向上。
向上，向上。
精神在向上，思維在向上，肉體在向上。
生命在澎湃的外來力量下，以扭曲的形式向上攀登，為紅桃七打開一扇扇被神性與非凡關閉的大門，將他的思緒送上更加偉大的境界。
褻瀆者在這一刻，篡奪騙取了窺視真相的權利，但知識的惡咒卻無法避免，向竊賊降下無盡的污染作為懲罰。
紅桃七大口大口吞食著神使的碎肉，最後竟將黑曜石匕首從長矛上解下，如野獸般忘我地撕咬抓撓。
神使的掙扎與嘶吼逐漸衰弱，直至細不可聞，但紅桃七仍未放棄劈砍。
被未知神力沖刷過的肉塊，源源不斷地為紅桃七提供扭曲的能量與污染，讓他生命層次攀升的同時又無可救藥地滑向失控與瘋狂。
他越是吞噬血肉，就越是靈魂上升，思考的內容就更加禁忌，知識帶來的污染便更加惡劣，可污染的扭曲，卻反而推動著他的靈魂進一步向上升騰。
思考，求索，感悟！
向上升騰！
在血肉流轉交錯的片段里，紅桃七突然覺得自己想通了很多事，原本亂七八糟的思緒與現實，忽然在生命層次的升騰中以清晰易懂的方式排列組合，拼湊出似乎可以被解讀的答案。
紅桃七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或者說，他正源源不斷地明白著什麼，可他當他想要把這些壯麗的思緒傾吐而出時，卻發現無法斥之于口。
紛繁復雜的答案匯聚成一條宏偉磅礡的洪流，淹沒紅桃七的精神，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某句具象的真理，那片答案卻又從他的手中溜走了。
未知與忽視的細節從這片洪荒之流中不停躍出，一切疑問都獲得了解答，一切謎團都得到了真相，似乎世界上的所有命運與因果都變得清晰可見。
這些答案的洪流太多粘稠，來自高位的知識自上而下地沖刷著向上攀登的靈魂，以至于紅桃七對世界的都在開始扭曲，青的白的紅的綠的，悶的脆的清的響的，五感觀覺開始如黃油般化開，又如色彩般互相交融，不分彼此。
終于，感知中的現實世界再也支撐不了這種混亂的融合，開始逐漸崩潰，隨著他思考與理解迅速被解構，化作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起的五彩細線。
所以世間的一切，都是由【線】編織而成。
【線】連結萬物，【線】勾勒靈魂，【線】編織因果。
【線】……即是這世間最根本、最底層的答案！
“……錯了……錯了！
“原來我所理解的這個世界，都一直是錯的……
“不……
“我是對的！我一直是對的！！
“是他們！庸俗的世人理解錯了！”
越來越多的東西在紅桃七的感知中崩潰成細密的絲線，他的世界觀與認知系統被腦海里答案洪流徹底打爛，正艱難地將滿地的殘渣蘸著泥水胡亂重塑。
但靈魂的扭曲與升華卻仍未停止，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打開，便沒有回頭的可能。
紅桃七的世界里再也不存在任何具象的事物，一切他曾理解的概念全部崩潰解構成為不可言說的【線】。連光線在這片絲線的世界里被同化，于是黑暗的深淵徹底吞噬了他。
可紅桃七卻覺得，即使自己五感被徹底解構，但自己的上升還未停止，如同一個星空飛船，正以可怕的速度，向自己曾熟悉的現實世界遠離，跟隨著無數的絲線一同向上漂浮。
所有的線都從扭曲的編織中舒展開來，最終化作柔順的平行直線，向紅桃七頭頂端無限延伸。
瘋狂而扭曲的求知欲，驅使著紅桃七不顧一切地向上游去，向萬絲萬線的盡頭進發。
那些【線】的盡頭……到底有什麼？
澎湃的狂熱如同泵機的火藥，牽引紅桃七的手，向那遙遠之處奮力伸展。
……近一點……近一點……
……再近一點！
一種冰涼的感覺突然充斥紅桃七的全身，如溺斃般壓抑，無法呼吸。
不知道來自何處的偉大存在，終于注意到了偷渡的褻瀆者，向他降下了注視。
在這目光中，紅桃七覺得自己赤裸如嬰孩，無論是自己的情感與思緒，還是過去與將來，一切構成自我的輪回往復之線都在這縷目光中徹底暴露。
“……有趣……你竟然打破了我編織的故事……”
的言語如同顏料，滴入紅桃七融為一潭的精神之水里。
“……那麼，作為獎勵，不妨送你一些小禮物……”
的聲音沙啞粗糲，笑聲中充滿戲虐與瘋狂。
話音剛落，一根筆直的黑線，如子彈貫穿紅桃七的右眼。還未來得及尖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便拖著紅桃七向下墜去。
“……追隨我，這是破壞與褻瀆的懲罰……然後……
“……在下一場故事來臨之前，盡力去逃跑吧！
“哈哈哈哈哈哈……”
強烈波動與疼痛，讓紅桃七的精神世界徹底變成一團漿糊。
在快速墜落中，紅桃七感覺自己忽然被什麼膜一樣的東西給兜住了。在不斷的擠壓下，那層膜終于破裂，化作一團破紙，而紅桃七則從這疊紙堆中破紙而出。
……這是……哪兒……？
……我被從原來的現實里……扔了出來？
這里是……世界之外！
強烈的危機感與求生欲迫使紅桃七再次掙扎起來，向剛剛的來處激烈地游動。
他被扔到了一個他完全無法理解的世界，磅礡的信息與知識如海浪一般反復沖刷擠壓著他的身體。
一本本怪異扭曲的巨大書本在海浪里肆意翻涌，它們的書脊高聳入雲，它們的書頁無邊無際，張揚地在世界之外的潮水中伸展肢體。
紅桃七意識到，這些潮水並不是真正的潮水，這些書本也不是真正的書本。所謂的世界之外，原本就是他們這些某個世界里的凡人無法理解的東西。
只不過現在，這片未知的存在中，他能堪堪理解只言片語，于是這些星星點點的存在，以自己理解的邏輯，呈現在他的眼前。
在紅桃七的觀念中，世界之外無法理解的偉大力量是無盡的潮水，遙遠而不可及的其他世界是一本本厚厚的書，于是這些存在便以潮水和書本的形式，向紅桃七展現自己部分的信息。
但僅憑這點信息，無法正確認知這些概念，正如紅桃七無法正確解讀這些信息。
無法認知分子的運動，于是風的呼嘯只能是神明的偉力；無法認知光線的傳播，于是陽光只能是天火的饋贈。
它們也許不是書、不是潮水，但在紅桃七的認知中，它們只能是書與潮水，無法再進一步。
……不是這本……不是這本……
紅桃七焦急地在潮水中前進，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剛剛掉出的那一本書。他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這片【世外虛潮】中逐漸崩潰瓦解。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終于，紅桃七感到脖子一勒，就像是某根套在脖頸上的絲線，被狠狠地抽動了一下。緊接著，在劇烈的窒息感與勒壓痛中，紅桃七捂著脖子，被一下子抽離了世界之外，拉回了那一團紙堆之中。
紅桃七忽然從夢中驚醒，他從粘稠的血泊中忽地坐起，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窒息感與缺氧感快速恢復，唯有右眼和脖頸仍然在火辣辣地疼，提醒他剛剛遭遇的一切並不是夢。
他顫顫巍巍地掏出終端，鏡頭中的自己，右眼的虹膜已經漆黑一團，看不清任何的紋路與瞳孔，一根黑色的線繩在他脖子上打了一個死結，末端在三十厘米處消失不見，向虛無盡頭延伸。
手邊，是神使殘缺不全的尸體，再也沒有任何生息。
紅桃七呆滯地看看手邊的尸體，又看看映出自己樣貌的屏幕，雙目無神地愣了幾秒。
接著，他笑了。
先是雙肩微微抽動，之後放肆的笑聲響徹整個洞穴，他開始使勁錘打石礫的地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要把自己整條肺都嘔出來。
終于，瘋癲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個故事還不錯。”
他踉蹌著站起身，用布滿鮮血和傷口的手掌，裝模作樣地拍拍身上的灰塵，整理一下破破爛爛的衣服。
“喜歡這個故事嗎？”
紅桃七轉頭看向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