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充盈于聖殿之內。
它們像潮汐、像霧氣、像無數粒子匯聚在一起而形成的海洋,佔據了肉眼所見的每一寸空間,為那些在千百年的掩埋後早已腐朽凋敝的長椅、石柱、燭台、祭壇乃至殘缺破損的神像,都鍍上了一層神聖的鉑金。最黑暗的角落被滌蕩,最遙遠的塵埃被照亮,此時此刻,在這殿堂內,除了光芒以外,再無他物得以存在。
為古老聖殿重現光輝之人乃翱翔于天空、俯瞰眾生的女武神,她一手持劍,一手托舉起太陽般璀璨奪目的耀光,用淡漠的眼神注視著地面上的黑發少女。就在一分鐘前,她還是一個人類,一個秉持著自己的信仰、善良柔弱的修女,然而一分鐘後,卡拉波斯從她的眼眸中再也看不出半分身為人時的靈動或敏感,唯有不變的肅穆與無垢的聖潔。比起自己身後那尊殘缺破損的萬靈神像來說,她似乎更有資格立上這座祭壇,受萬民的供奉與追崇。
主之聖子,加百利薇婭,這是她對自己的稱謂,或許也是從她的靈魂中解放的另一個靈魂。
卡拉波斯的身影在幾欲泛濫的光之海洋中變得模糊起來,似乎隨時都可能被那些光芒淹沒,消失不見。但她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似乎也沒有察覺到光對自己的肉體與靈魂所造成的侵蝕,而是緩緩仰起頭,凝視著天空中翱翔的女武神,用一貫不變的平淡語調說道︰“我很早以前就听說了,真靈派的信徒們崇拜著一個名為加百利的靈魂,認為 是三聖一體的使者,將會在世界陷入浩劫的時候現身,審判惡者,救贖善者,為塵世眾生帶來和平與新生。但這個靈魂並非有形的, 無法直接干涉人世,因此,才需要另一個虔誠的靈魂作為載體,寄托 的力量與信念。”
“這樣的載體被稱為聖子,真靈派歷代都有聖子的傳承,在他們的護佑下,追隨人理之環的信徒們度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機,其中就包括兩次黑暗時代和一次蒸汽聖戰。到了這一代,聖子之名為莉薇婭,與三聖一體的使者加百利結合後,就成為了你——”
“主之聖子,加百利薇婭。”
她略一挑眉,即便是這樣的動作也顯得優雅從容︰“我說得沒錯吧,雖然一直都在宇外執行任務,鮮少返回地面,但關于這部分的資料,在來之前我已詳細查閱過了,還詢問過魔導科研機關的同僚們,他們都對這種特殊的力量憑依很感興趣,既想知道所謂的加百利究竟是什麼東西,更想知道兩個靈魂是如何共存一體,又在特殊時刻互相融合的。”
從科研人員的角度,會有類似的疑問實屬正常,然而在對方听來,這類言語可能更接近挑釁或褻瀆吧。
“慎言,人類。”
一直沉默的加百利薇婭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是中性的,既有男性的英武與霸道,仿若神諭書里降下審判的天之使者,又有女性的溫和與慈悲,就像宗教典故中救贖世人的萬千聖母。但除此之外,卡拉波斯听出的最強烈的一種音色,卻是不屬于人類的神偉與漠然︰“敬畏你所不知道的知識,謹慎地思考,但不要逾越界限,這是身為人之子的本分。且讓我來告訴你︰是眾生之靈魂,皆有二體,一為自我,二為本我,自我追求生,而本我則追求生以外的一切事物。唯有克制自我、理解本我,人才能達到神聖的境界。”
“哦?”卡拉波斯饒有興致地問道︰“何為神聖的境界呢?”
天上的聖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喜不怒、不增不減,不為外物所擾,不為內情所困,至大者曰神,至高者謂聖,至大至高者,是為神聖。”
“听起來比弗洛伊德的心理學說還要無趣——我同意人應該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但如果控制到這種地步,就不是自我約束,而是徹徹底底的束縛了。”卡拉波斯評價道︰“就像畫了一個圓環,把自己困在里頭一樣。”
“因人之智慧,皆有極限。”加百利薇婭的語氣依舊平靜,正如 剛才說的那樣,不喜不悲,不增不減︰“如果一味追求圓環之外的事物,只會觸犯禁忌,帶來更大的災難。”
卡拉波斯笑了笑︰“我倒是忘了,你們真靈派都是追隨人理之環的那一套學說,和一般的萬物有靈論信徒不太相同。當然,就我個人的看法,你們所做的事情,危害性可比那些渴求聖靈回歸的信徒危險得多。”
加百利薇婭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舉起了手中的十字劍,劍柄上的圓環形如日冕,一輪白熾的火焰于其上燃燒開來,將周圍所有的光牽引至 的身側,凝聚為一把把光輝燦爛的日冕十字劍,齊齊調轉方向,將輝耀璀璨的劍鋒對準了地面上的黑發少女, 冷冷道︰“既然如此,唯有戰斗,人類。”
威嚴莊重的聲音如同在四面八方同時響起,撞上了無處不在的光芒,頓時激起了浩浩蕩蕩的回響。
澎湃不息的潮汐聲中, 緩緩松開左手,倏忽一道流光從卡拉波斯的眼底掠過,仿佛時間與空間中一小段不起眼的碎片,在呼吸都來不及完整的短暫間隙里逆流而上,追溯至光的盡頭。在這時刻,卡拉波斯的視線仿佛陷入了某種詭異難以描敘的狀態之中,一切事物的流逝在她眼中變得極為緩慢︰無論是體內血液的流淌、還是眼前激蕩的光之潮汐,統統被壓縮在了極為漫長極為久遠的時間內,好似千萬年來未曾改變自己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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