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DEP5︰破軍（17）
【我們的身體在不斷進化，而我們的精神卻與過去古老的黃金時代息息相關。毫無疑問，我們是一群奇怪的人。卡薩德說人們通常夢想著實現一個未來時代，而我們可能夢想實現薩拉菲時代。】——羅道爾•朱齊茲，2019年。
……
也許是因麥克尼爾將其概念帶到這個平行世界而得以誕生的兩種相似又不同的火鷹戰機一度是麥克尼爾眼中用來打擊帝國皇家空軍的神兵利器，他的自信、自豪以及對這個平行世界的科研人員以及工程師們的敬佩一直延續到他本人成為受害者之中的一員為止︰和賽佛等人驚險地駕駛著帝國軍仿制或利用繳獲的殘骸改造的飛機撤離的他們飛出沒多遠，就幾乎被南庭空軍追上，多虧賽佛果斷地下令持續抬升高度，這才使得他們逃過了和南庭軍在制空權完全被南庭軍控制的空域激戰的不利局面。
和他們一同撤離的人員，本是為了掩護稍後順著另一條飛行路線撤離第九區的瑪麗安娜等人而集結起來的。這其中有負傷的奧莉薇亞，有被選來駕駛飛機麥克尼爾和萊伊，也有因找錯了秘密機場而不得不和他們同行的碧翠絲和諾內特。瑪麗安娜和柯內莉亞大概已經在路上了，和他們一起撤退的還包括監督了撤退行動的達爾頓，後者在麥克尼爾出發前情緒激動地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話里話外都希望麥克尼爾能平安無事地歸來。
“……現在，我們應該暫時安全了。”見大部分追擊他們的南庭軍戰機不是無法飛到對應高度就是因為缺乏相應的武器而只能拿機炮胡亂射擊，麥克尼爾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他僅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想要安然無恙地回到布里塔尼亞本土，前面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賽佛，我不確定我們是否要在奧布群島停留。即便不考慮登島的聯邦軍，南庭軍很快就會追來，到那時我們將難以逃脫。”
“你可不要低估皇帝陛下為了保護瑪麗安娜殿下而願意投入的成本。”賽佛的語氣忽然變得輕松起來，隔著電磁波的麥克尼爾都能感受到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真實感。想必對方長期以來也戴著面具，生活在自由世界的公民終究不可能那麼快地適應等級森嚴的生活。“抵達奧布群島之前，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像你我這樣來自不同平行世界的人，如果想要在復雜的其他平行世界生存下去，光是想著怎麼爭斗、怎麼排除隱患是不行的。只要彼此之間不存在無法化解的矛盾，就應該想辦法合作……”
“這些話應該不會被他們听見。”麥克尼爾相信對方也已經研究過李林默認的那一套規則，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怎麼信賴李林的底線了。“描述我們曾經拜訪過的平行世界，意義不大，目前我還沒有去過已經被其他人造訪過的平行世界……不如把我們各自遇到過的對手的情況仔細講一講，比如那個弗拉基米爾•馬卡洛夫。”
看上去，一切都在朝著積極的方向轉變。大衛•歐能夠搶佔先機、處處領先麥克尼爾，無非是因為那家伙通過馬卡洛夫提前了解到了麥克尼爾的情報。若是有朝一日麥克尼爾掌握了同等程度重要的信息，自然也能在日後的博弈中領先對手一步，甚至是牽著對手的鼻子走。
但是，僅僅這種程度的誠意不足以打動麥克尼爾。縱使賽佛已經向他說出了足夠多的情報（而他並不能確認除了弗拉基米爾•馬卡洛夫之外的其他挑戰者的情報是否是賽佛編造的），有一件事仍然令麥克尼爾耿耿于懷。布里塔尼亞人死心塌地效忠于帝國和查爾斯皇帝，也許是因為被全方位無死角包圍著他們的各種信息影響了思考，或是找不到其他的謀生方式；然而，大衛•歐卻是憑著自身的意志決定服務于布里塔尼亞帝國的，並聲稱要建立一個只屈服于查爾斯皇帝一人之意志的世界。只要想想那樣的未來，麥克尼爾便不寒而栗。
有著那樣的理想的賽佛，如果已經從馬卡洛夫口中了解過以前的麥克尼爾的想法，定然會把他視為死敵。即便經過了一系列的挫折和磨難，麥克尼爾仍不改初心，只是在應用不同的手段時變得更加靈活了一些。
“……不過，那並不是自由。”回頭看了看躺在後方座椅上昏迷不醒的奧莉薇亞，麥克尼爾努力說服自己忽視從內心深處不斷上涌的慌亂和不安，“過去布里塔尼亞人也沒有自由，無非是做各地貴族領主的奴隸。查爾斯皇帝即便得勝了，只是給布里塔尼亞人換了個奴隸主而已，同時讓布里塔尼亞人因更多非布里塔尼亞人受到奴役而產生自己並未受奴役的幻覺。”
“你太在乎他們了。麥克尼爾，你和我都是軍人……在你看來，軍隊是什麼？”
“軍隊是保衛公民的必要力量。”
不，賽佛的答案肯定不是這個。麥克尼爾很清楚對方會說什麼，那是一個過去他從不同人口中得到過的答案，也是他不想接受的答案。倒不是說他一生的價值都會因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而被否定，奮戰到了今天的麥克尼爾縱使面對著過去堅信的一切化為烏有的未來也依舊要戰斗下去，他擔心的是自己的動搖和迷茫間接地害了那些同樣有著執念的戰友們。
成了漏網之魚的機隊以最快的速度向奧布群島的方向飛去，擠在經過改裝的雙座駕駛艙內的貴客們忐忑不安地向上帝和查爾斯皇帝本人祈禱，頻繁地朝前方的駕駛員詢問外面的情況。飛行員們對此一知半解，他們不清楚維克多城租界目前的慘狀，更不敢就奧布群島的戰況說些肯定的話。盡管上了飛機後就隱約猜到這一批機隊是用來為瑪麗安娜皇妃吸引南庭空軍火力的靶子，那些起初以為自己終于得以保住性命的重要人員仍然無法迅速接受現實，有人便在機艙內大喊大叫，更有甚者作勢要跳下飛機，好在他們並不知道怎麼把座椅彈出。
“……只是用來行使特定形式的集體暴力的工具而已。”過了許久，面對著賽佛的沉默的麥克尼爾還是追加了一個新答案。
“這就是最大的悖論了。音樂家若都不懂音樂、不熱愛音樂，縱使作品再好，也是不合理的，對軍人來說也一樣。”賽佛平靜的聲音里夾著一種麥克尼爾難以形容的亢奮，那語調听上去像是自認為手法高明的罪犯向辦案的警察解釋自己如何犯罪時的得意腔調，“不適合成為軍人的家伙塞滿了軍隊，熱愛戰斗的戰士卻受到重重限制和束縛……這不合理。”
“世上沒有那麼多事是合理的。”
“是的，世上沒有那麼多事是合理的，但我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如果仍要受著這些東西限制，同仍然死著無異。”說到這里，大衛•歐停頓了片刻，“……你就沒有想過要隨心所欲地活著？一次都沒有過？”
“那是不必要的想法，有這種想法的人在我們的時代里會死得很快。”
“真是殘酷的時代。”賽佛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我有點可憐你了。口口聲聲地說著自己要為自由世界而戰，然而卻連為自己的自由而活著這種簡單的想法都不敢有。對我來說，問題沒有那麼復雜……我是個戰士，熱愛戰斗，以戰爭為生，所以我要做的只是讓事情變成它應該有的樣子。在那個世界里，成千上萬人不必再冒著生命危險，而真正的戰士也不必再受著政治的約束。”
“我明白你為什麼會這麼支持查爾斯皇帝了。”麥克尼爾想通了賽佛的邏輯，雖然他仍然不能接受，“……不說這些了。要把奧布群島殘存的力量都用上，但願他們能堅持到我們的收尾工作結束。”
他們暫時不必費心尋找機場，帝國軍仿照南庭軍和EU軍的火鷹戰機仿制和修復出的這種新型戰機一樣具備垂直起降功能，它們完全可以在奧布群島各處稍微平緩些的地帶降落。真正棘手的問題在于，當麥克尼爾和大衛•歐帶人前去清理帝國軍留在島上的設施並搶救其中的資源時，剩下的人很可能被包圍過來的聯邦軍殲滅。把飛機分散降落到群島的不同島嶼上也不行，它實在是太顯眼了，目的地附近的聯邦軍一定會察覺到帝國軍已經接近。
賽佛的對策是聯絡島上殘存的帝國軍，聲稱自己是前來支援的友軍，並借此要求島上的帝國軍配合他們行動。島上的帝國軍根本沒見過這種飛機，想當然地以為帝國軍真的派出了精銳部隊前來支援奧布群島，于是欣然答應了賽佛的要求——這時維克多城租界岌岌可危的消息仍未傳到這些士兵的耳中。
“讓他們向敵軍發起自殺式襲擊，能給我們拖延一點時間。”賽佛計算著他們手頭擁有的手牌，並咨詢麥克尼爾的意見，“嗯……防守工作就交給正從新幾內亞向這里撤退的友軍吧。”
“我看最好開點別的空頭支票，比如答應他們用這些飛機帶著他們逃跑。”麥克尼爾全神貫注地駕駛著飛機，他們距離奧布群島近在咫尺，任何閃失都是致命的，“金錢和功勛離得太遠，還不如登機的機會管用。”
“沒錯，就該這樣。”
緊接著，麥克尼爾臨時接管了機隊的指揮權，他要求所有飛行員集中火力配合守在島上的帝國軍清理降落地點，務必要在島上的聯邦軍針對他們這些不速之客組織起新的攻勢之前一舉粉碎聯邦軍的陣地、迫使聯邦軍重新集結部隊。事實上，差一點把這些從雲層上方飛下的戰機當成了南庭空軍一部分的聯邦軍士兵在迎來了第一輪導彈射擊後驚慌到了極點。無法解釋那種飛機為何會攻擊自己的聯邦軍士兵們紛紛認為，將近百年前就背叛過聯邦的南庭都護府如今即將故伎重演，而那些飛機沒有攻擊附近的帝國軍一事更是加深了他們的懷疑。
不過還是有足夠冷靜的聯邦軍指揮官在附近的聯邦空軍飛行員觀測到了機徽圖案後確認這支部隊不是叛變的南庭軍而是帝國軍，但那時利用聯邦軍受到【火鷹戰機】襲擊而產生混亂的機會成功降落的帝國軍早已鞏固了陣地。聯邦軍在奧布群島投入的兵力並不多，主要是因為這些島嶼在巴布亞已被聯邦收復且長雲府也被南庭軍收復大半的情況下部分地喪失了原有的價值——規模和火力上都不佔優勢的聯邦軍只好向友軍求援，盼望著戰友們在他們被來路不明的帝國皇家空軍殲滅之前快些趕來。
“這座設施的規模比你想象得要大。它有兩個主要出入口，我們分頭行動吧。”賽佛跳出飛機，把坐在自己後排的那幾位被捆綁在一起的口吐白沫的貴族安頓好，這才走向麥克尼爾，“把這里的指揮工作交給澤馮將軍，她會替我們攔住敵人的。”
“你剛才說錯了。”麥克尼爾的思維還在和賽佛的理念做斗爭，“那樣的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每一名戰士自由戰斗的方式或多或少都會和他人的方式產生沖突，讓所謂的全體真正戰士順著本心去戰斗只是個幻想。”
“那麼，只要把戰爭一直進行下去就好了。進行得足夠久，每個人都會找到最合適的生存方式……我們缺少的不是和平，而是探索在戰爭中的正確生存方式的時間。”賽佛輕聲說著，沒有半分猶豫，“這不是很好嗎？不必為政客熱愛和平的謊言所蠱惑，戰爭將永遠持續下去，並且將會在我們這些專家的手中變得無害化，成為對人類而言遲早要選擇的可持續發展的一部分。沒錯，可持續性的戰爭……你也會喜歡的。”
“免了。”麥克尼爾向四周望去，終于找到了萊伊。他不動聲色地轉過頭，揮手向賽佛道別，“希望我們以後還有機會來見證這世界將來的發展，我很想看看你要怎樣用絕對的不容反抗的獨一意志建立一個號稱能讓我們獲得最大自由的世界。”
賽佛帶著另一批人駕駛飛機短暫地再度起飛，他們會從島的另一頭降落。直到這些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籠罩在麥克尼爾頭頂的陰霾才逐漸散去。總算可以擺脫賽佛了，願那家伙很快就被聯邦軍包圍。
一路上的顛簸加重了奧莉薇亞的傷勢，麥克尼爾和萊伊只好手忙腳亂地做戰地急救。跟他們同行的碧翠絲和諾內特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個任務，並對麥克尼爾和萊伊說，既然他們和賽佛一樣要在島上完成些機密任務，早些辦完正經事才是明智之舉。
“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恢復了清醒的奧莉薇亞虛弱地向麥克尼爾點了點頭，答應在麥克尼爾等人行動期間指揮附近的帝國軍攔截聯邦軍。當然，那些帝國軍是否會听從她的指揮，就並非麥克尼爾所能掌控的了。“要當心，別被它們吞噬了。”
麥克尼爾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和萊伊一同離開了陣地。他們沒法帶上其他士兵，飛行員們還需要想辦法讓吐得昏迷不醒的大人物們恢復清醒，那些在登上飛機時已經受傷的家伙（例如奧莉薇亞）更是限制了他們的行動。眾人的安全如今由分布在群島上的帝國軍士兵們保障，而那些人的戰斗意志和戰斗素質都存疑。
好在麥克尼爾和萊伊都有底牌，只要不是毫無防範地被聯邦軍擊斃，他們就還有機會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以前來到過奧布群島的麥克尼爾對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他選擇了一條最近的道路，和萊伊一同趕路。比起為布里塔尼亞帝國賣命或是單純地把這里的秘密銷毀了事，他更在乎自己身上的諸多秘密。
半路上，他們接到了友軍的求援信號，那是一架沒有降落到規定地區的帝國軍新型戰機，它由于在降落過程中被南庭軍發射的對空導彈攻擊而不得不改變降落地點。有數名帝國軍士兵在附近守候，那些人在得知麥克尼爾已經安頓好奧莉薇亞等人後便立即請求麥克尼爾趕快來把人帶走，這樣他們才好決定究竟是原地維修還是先把飛機銷毀。
……後一個選擇簡直蠢透了，需要銷毀飛機的是南庭軍和EU軍才對，萊伊這樣對麥克尼爾說。
兩人花了幾分鐘時間趕到目的地，那架飛機就靜靜地躺在林間因炮擊而生成的一片空地中。走在前面的麥克尼爾小心翼翼地來到樹叢旁，只探出頭向那些帝國軍士兵看了一眼就轉身把跟在自己身後的萊伊按倒在地。沒等萊伊明白這里發生了什麼，穿著帝國陸軍迷彩服的布里塔尼亞士兵們整齊劃一地向著他開火，子彈貼著麥克尼爾和萊伊的腦袋飛過，給了興致勃勃地以為能臨時招募些人手和他們一同收拾殘局的萊伊當頭一棒。
“他們——”
“放在幾個月之前，我肯定就中計了。”麥克尼爾面無表情地向後挪動著身體，“……看得多了，分得清哪些記憶存在奇怪的不和諧之處。”
“在這個距離，他們也許能听見。”萊伊十分果斷地要求速戰速決，“是他們把我們引過來的，這些人只會是敵人，全殺了吧。”
“不，得弄明白他們為什麼想殺我們。”
“你一定還活著吧？”槍聲戛然而止，一個和麥克尼爾有九成相似的低沉聲音響起，“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埃里克。南庭軍在戰場上殺不了你，在南庭都護府本土也殺不了你，你要是就這麼死了，我會很失望的。”
“我可不記得我得罪過您。”麥克尼爾扯著脖子喊道，“鄙人平時辦事魯莽了些，真認不得閣下是誰。”
令人尷尬的沉默持續了片刻，而後那聲音再度響起。“你確實沒有得罪過我。認真算起來，你還幫過我幾次。但是，你卻必須死……這不是你我之間的私人恩怨。你不該離開陰影的，那不是屬于我們的位置，埃里克。放棄抵抗吧，我是不會出來和你見面的，你的把戲毫無作用。”
麥克尼爾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冷笑，他保持著匍匐在地的姿勢，對一旁的萊伊說道︰
“下令讓他們所有人自殺。”
“你剛才還說要留活口。”
“確實如此，但我想你沒辦法向能听到聲音的人分別下達互不干擾的命令，而且命令只能生效一次。”麥克尼爾搖了搖頭，“那家伙可能也有GEASS，我們現在要謹慎行事，不能冒險。”
“把你們身後那個不敢出來的叛徒抓起來給我們帶路！”萊伊听罷，當即以最大音量吼道。
方才還把槍口對準麥克尼爾和萊伊的帝國軍士兵馬上轉身，以同等僵硬的姿態整齊劃一地向後沖去，回應他們的是充滿了疑惑的驚叫聲。萊伊想出去一探究竟，但馬上就被麥克尼爾攔住了。直到廝打聲和叫罵聲逐漸平息後，他們二人才從樹叢里直起腰。
“你只對其他士兵使用了GEASS？”麥克尼爾頓時喜出望外，他沒想到萊伊對GEASS的掌控力已經更上一層樓，“……什麼時候學會的？”
“那個賽佛上次說他通過提前接收無害命令逃過了控制……從那之後我就意識到必須想辦法只把命令下達給目標而不是周圍所有人。”萊伊的表情有些憂傷，“不能讓同樣的事故重演了。”
“你可真是個天才啊。很好，押著這家伙去搜索設施，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說著，麥克尼爾離開樹叢，返回原來的路上，那些士兵們也七手八腳地抬著已被五花大綁的和麥克尼爾幾乎完全一樣的襲擊者跟在他身後，“是時候檢驗過去一段時間的行動計劃的成果了，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一舉兩得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