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一張信紙飄飄然落在了江中,很快便被徹底浸透。
老順平侯的事情,很簡單。
明面上,是因為老順平侯是北人,屬于勛貴。
在南方沒有根基人脈,因而飽受朝中南方世家重臣的攻訐,北伐無力,屢屢被拖後腿,無奈退守長江。
為表明死守決心,老順平侯將家人接到了前線。
但途中不知為何,行蹤走漏,老順平侯的家人,遭遇東胡兵馬截擊。
老順平侯引兵埋伏,卻不想中了聲東擊西之計,與七名孩兒戰死沙場。
如此慘烈,老順平侯只在臨死前大呼“渡江!渡江!渡江!”。
沒有一句話提及家人。
實際上廉漢升調查出來的真相,基本和流傳出來的情況,大差不差。
區別在于,老順平侯,是接到了皇帝的密令,才引兵埋伏。
而老順平侯家人的行蹤,也是皇帝刻意泄露出去,給東胡人的。
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東胡兵馬截擊,然後用伏兵擊破東胡兵馬。
當然,那人家家人當誘餌的事情,皇帝肯定沒講,不然也太寒人心了。
不過老順平侯隱隱約約,應該是能知道些真相的。
不過饒是如此,老順平侯也認下了,沉住氣,就是用家人當誘餌,等著埋伏東胡人。
畢竟以當時大漢朝廷的狀況,急需要一場大勝,來安撫南方百姓,以及朝中文武。
而作為北人、勛貴的老順平侯,如果能埋伏成功,得此大勝。
也能在朝廷之中,掌握更多的話語權,從而對抗朝中那些南方的世家重臣。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大局上沒問題。
只是最後老順平侯這一路埋伏的消息,也泄露了出去,才導致了埋伏失敗。
順平侯一脈,只剩下趙寧這個獨苗。
而老順平侯臨終之前,沒有提及家人,而是大呼“渡江!渡江!渡江!”。
雖說充滿了落寞與遺憾,只剩下對大漢江山日薄西山的絕望。
但其中只怕也有些,愧疚的意味在里頭。
拿家人作為誘餌,又怎麼有臉皮,再去提及呢?
雖然不是老順平侯的計策,但他卻依然按著計劃執行了,還把全家人都賠了進去,當真無顏面對。
而在整個事件之中,大漢先帝的形象,無疑是極不光彩的。
可能是為了讓順平侯在朝中,能夠對抗南方世族,而做的掙扎。
又或是索性獻祭了順平侯全家,替世家重臣解決政敵,用來討好南方世族。
但無論出自于何種政治需要,或是真心實意想要擊敗東胡人,興復漢室還于舊都。
皇帝都對順平侯一脈,虧欠了極多。
要知道,自昭烈帝再興大漢之後的五百年中,各種勢力交替,代代新人換舊人。
乃至于武侯、桓侯、壯侯,都因為各種原因,在後世之中,斷了傳承。
家族自然還在,但直系後人,已經找不著了。
唯有順平侯一脈。
近五百年,從最開始的趙雲趙子龍,到現在的趙寧趙子義。
祖祖孫孫十八代人,代代忠貞不二,無論是幼帝還是庸主,都義無反顧用心扶持。
可最後這樣趙氏孤兒的局面,著實讓人有些寒心。
這也是岳少謙和薛嘉,在看過信之後,有些不放心的原因。
趙寧是為了繼承父兄之志,才不遠萬里,單騎入瓊州,來扶持大漢。
算上迷路的路程,指不定是十萬里,二十萬里。
能找著瓊州,當真難得。
在荊南時的白馬銀槍七進七出,也可體現其決心。
但趙寧在知道這樣的事實,知道先帝做的事情之後,內心會有怎樣的想法,不得而知。
人心這個東西,最是禁不住變。
不過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
既然皇帝將廉漢升調查出的真相,原封原樣,交給了趙寧,而不擔心生變,依然令其擔任渡江時極為關鍵的先鋒一職,定然有一番考慮。
很快趙寧的先鋒船只,已經靠岸。
漢軍將士上岸,與死守岸邊的東胡將士交戰。
硬踫硬的血戰,堪稱驚心動魄。
陣陣硝煙彌漫,戰鼓嘹亮。
趙寧所部兵馬,奮勇沖鋒,踏著東胡人的尸體,向前挺進。
他們的臉上刻滿了堅定與決絕。
過了長江,這天地便寬闊起來,對此時的大漢,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而作為先鋒兵馬的他們,可謂是身負重任!
岸上的東胡兵馬,也不甘示弱,奮力抵抗。
石周曷阿邃那一番一反常態的禮賢下士同仇敵愾,著實提了些士氣,讓東胡將士們秉承著復仇之心,而不退縮。
一時間,利刃砍砸,箭矢激射,一場殊死搏斗展開。
可混戰一會兒,雙方都沒有優勢。
這對漢軍來說,極為不利。
東胡人是守著長江沿岸,不讓漢軍大規模登陸就行了。
只需要保持不敗,並且維持陣線,長江沿岸,就沒有足夠讓漢軍主力大規模登陸的機會。
而漢軍必須要勝,要一點點推進。
才能保證在登陸時,不被東胡人騷擾,還能騰挪出足夠的位置,讓後續兵馬登陸。
因而著實進展的不太順利,拿嚴密的敵軍方陣毫無辦法,無法有任何突破性進展。
而且石周曷阿邃,也是特意做好了準備。
東胡人之中,竟還有持著大斧的斧兵。
漢軍之中,多是長矛、長槍,這種長柄兵器。
這是南下抗擊東胡二十年,留下了的習慣。
長柄兵器,更方便對抗東胡人引以為傲的騎兵。
但正所謂一物降一物,你漢軍有應對騎兵的辦法,我東胡自然也有應對你的辦法的辦法。
成建制的斧兵,用來劈砍長柄兵器,相當好使。
只要把你的槍頭、矛頭給劈了,空有木桿罷了。
東胡斧兵們,手中厚重的大斧,讓人看得有幾分心悸。
只片刻功夫,就上百支槍、矛,被這些大斧劈斷。
後頭的槍兵,想要接替前面的弟兄,可才將長槍伸出去,也被輕松斬為兩截。
槍頭掉落在地,長槍就沒了用處。
雖然說,沒有槍頭也能殺得死人,但絕對不是普通的小卒,能做到的。
見漢軍士卒殺戮一陣,依然未有寸進,反而被自己砍斷了大量槍、矛。
一時間,那些東胡將士們,竟是情不自禁的呼喝起來,震天動地。
雖說沒多少斬獲。
但就漢軍目前戰無不勝的戰績看來,他們能夠頂住攻勢,也算是難得的戰績了啊!
而就在這時,趙寧,動了!
先鋒先鋒,能擔任先鋒的,必然是能夠打開局面的人。
趙寧就是這樣的人。
他用以打開局面的方式,就是個人武力。
石周曷阿邃見此,心中立即警鐘大作。
石周曷聰之前,就是被趙寧七進七出單騎沖陣,給沖死的!
他立即下令道
“趙寧不過一匹夫,漢軍兵少,也無法支援得到他,速速結陣迎敵!”
一個看著孔武有力的將領,在石周曷阿邃的指揮下,殺了出去。
同時迎向趙寧的那部分東胡人,也擺開一個很基礎的陣型。
前方是刀盾兵,後方是長槍兵,最後面則是弓箭手。
弓箭手見著趙寧縱馬沖來,便開始放箭。
趙寧見此,只是冷哼一聲。
手中的亮銀槍揮舞之間,箭雨紛紛落地。
白馬沖至陣勢之前,那殺出來的東胡猛將,正好與其接戰。
趙寧手起一槍,便將他手中的馬刀挑飛。
第二槍來刺東胡猛將的頭顱,東胡猛將連忙把頭一低,只感覺頭上一陣涼風吹過,把手一摸,纓盔卻被趙寧挑飛了。
猛將兄心中一陣駭然,他在軍中也是猛士了,單論武藝,甚至不在一些大將之下。
可這趙寧也太猛了,再來一槍他人就沒了啊!
驚恐之下,他哪里還敢與趙寧對敵,連忙拔馬而逃。
身後的東胡士卒,也連忙讓開一條道路。
趙寧欲追,但陣型又合上,大盾之後的長槍兵一個個高挺長槍,在其後弓箭手,不斷射著冷箭,著實讓人不爽。
趙寧一邊格擋箭矢,一邊望著中軍之中,石周曷阿邃的大旗。
他也想像之前過江一樣,直接把敵軍主將砍了,萬事大吉。
但這次沒以前那麼容易,是從正面發起攻勢,連敵軍主將的背心都還沒摸著。
不過問題不大。
趙寧這一身武藝,沿岸的東胡大軍之中,就沒有能與之相媲美的。
他直接以自己為矛,帶著先鋒兵馬,一陣沖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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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又在站立緊密的敵陣中,大殺四方。
趙寧的身法還真就那麼琢磨不透。
馬蹄踏起,下一刻就是敢問路在何方。
甚至將小部分東胡將士,都給帶跑偏了。
他們沒有因為趙寧的勇不可當,而亂了陣型。
畢竟人多,且早有準備,死了一個,後續一個,還能及時補上來。
可為了阻攔趙寧,而隨著其路線走,沒一會兒就找不著北了。
辨不著方向,哪來的什麼陣勢可言?
再加上趙寧的確勇武無雙,無論前面有多少東胡人,盡數摧折,一時間血肉橫飛……
岸上這千余人的漢軍先鋒將士,居然在趙寧的帶領下,一口氣,將嚴防死守的東胡大軍,給掀開了一角!——
“殿下,得增派兵馬去支援啊!那趙寧可不是好相與的,軍中根本沒有猛將能夠對得上!”
大軍缺了一角,如果任由漢軍繼續擴大戰果,後頭就會有更多的漢軍開始登陸上岸。
而更多的漢軍上來,到時候鑿著這個口子,足夠讓他們徹底兵敗。
石周曷阿邃面色凝重。
這趙寧都快把七進七出當成常規配備了,他們是東胡猛士,不是胡姬!
他在後方看得最清楚,這得什麼走位啊?
饒是以軍中那些常年馳騁于大漠的驍騎,也判斷不出趙寧下一步的方向!
可石周曷阿邃猛然發現,就現在這個局面,對他們來說,竟然已經算是大好。
軍中沒有猛將對得上趙寧,難道就有人能吃得下那劉雉兒一個棋盤嗎?
讓趙寧當先鋒,這已經是漢軍輕敵的後果了!
“趙寧趙寧”
石周曷阿邃心中盤算著。
“趙寧這是指望利用個人勇武制造出的混亂,使我軍心驚。”
“再配合先鋒兵馬,一鼓作氣,在局部取得絕對優勢,擊穿陣列後,再接應後續的大軍上岸!”
石周曷阿邃的目光,在長江沿岸不斷移動。
他手中還有兵馬,不僅僅是沿岸守在第一線的重兵,還有隨時支援補員的預備隊。
趙寧雖然勇,但一時之間,也難以突破他們的防線。
思慮只在片刻,石周曷阿邃手舉起又放下,思忖道
“如今天色不算太早,漢軍定然想急著渡江,若是等到夜里,容易出亂子。”
“趙寧作為先鋒,如此不計體力消耗的殺敵,必然是想要速戰速決。”
“那後方的劉雉兒,必然也知道耽誤不得。”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慢慢打,和漢軍慢慢磨。”
“正好魏成憲所部,也還沒來。”
“等到魏成憲帶著扮成漢軍的我軍將士,與漢軍接洽,突然倒戈一擊,漢軍毫無防備之下,必然損失慘重,士氣低迷。”
“那才是決出勝負的時候!”
石周曷阿邃立即下令,主打的就是一個拖延戰。
而且針對趙寧,他還有個辦法。
老爹石周曷阿虎曾跟他提及過,當年老順平侯的死,可沒那麼簡單。
他當即派人,輪番吼著,傳遞信息
“趙寧!”
“你可知曉當年老順平侯的伏兵,為何暴露!!”
“你忠心為漢,單騎救主,可別救錯了人啊!”
石周曷阿邃也不管能不能有用。
只要能干擾趙寧一番,惡心惡心劉雉兒,他就舒服了。
而且毫無疑問,這是個雷點。
即使今天在戰場上,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等到戰後,趙寧心里肯定也會有疙瘩,因為東胡人提及了他已故的老爹,而感覺不太對勁,從而對當年的事情,進行調查。
一查,很容易查出些東西來。
現在漢軍似乎從外部打,硬踫硬的打,已經變得很難打了。
那麼為什麼不試試從內部瓦解呢?
然而,恰在此時,不遠處的長江江水好似一陣翻騰,一浪打起,將信紙模樣的物件,徹底卷入。
總讓人心中,有幾分不祥的預感。
石周曷阿邃的話語,在東胡人的輪番大吼傳遞後,傳到了趙寧耳邊。
他愣了愣,手中的亮銀槍,甚至都慢上了一瞬,差點沒秒掉人。
這一刻的戰場,仿佛安靜得讓人窒息。
漢軍將士見著自家將軍,這突如其來的遲疑,不禁有些不解。
難道老順平侯身上,還有什麼變故?
石周曷阿邃見此,則是內心狂喜。
這作為先鋒的趙寧,要是出了問題,漢軍可就沒那麼容易上岸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趙寧只是略作遲疑罷了。
他捅死幾個東胡人,縱馬忽的撤回至漢軍軍中,那鬼魅的行進路線,讓一眾東胡士卒撲了個空。
隨後,他手中亮銀槍一掃,指著後方的長江,厲聲道
“諸位將士!”
“十五年前,先父趙陵,受命駐守于長江南岸。”
戰場上想要傳遞話語,很不容易。
石周曷阿邃那幾句話,都得數十個嗓門粗大的東胡壯漢重復傳唱,才能傳到趙寧耳朵里。
但趙寧不愧是能七進七出的猛男,一個人的聲音,就能媲美那數十個東胡壯漢。
清朗的聲音,清晰的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先父不惜將家人送至前線為誘餌,吸引東胡人來攻,引兵埋伏。”
趙寧神情肅穆,那時候,他才幾歲,卻仿佛親眼看到了那一年里,無比慘烈的一切。
“然而先父行蹤敗露,埋伏失敗。”
“我趙氏一門七將,戰死殉國,妻女家眷,也慘遭東胡人毒手。”
“只余三聲渡江之嘆。”
“本將昨夜夢到先父,乃知當年戰死的父兄之英靈,依然帶著千萬將士們,聚于長江上,隨波逐流,徘徊不散。”
“他們未能擊敗東胡人。”
“致使大漢困守江南,無力反攻,節節敗退,故此怨恨難散。”
“渡江!”
“自先父臨終遺言後,已有十五年。”
“他們被長江困了十五年!”
趙寧哽咽著,手中亮銀槍忽的調轉,從江面指向了前方的東胡人,厲聲喝道
“今日”
“渡江!渡江!渡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