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亭︰“……你說什麼?”
他起初並沒有相信對方半個字的鬼話。
直到時軼的手再次動了一下的時候, 他忽然感覺,自己頭上有什麼東西本能地動了一下。
謝長亭︰“?”
他僵在了原地。
許久,循著方才的感覺,試探性地動了動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的東西。
白色的狐耳又重新立了起來。
然後原地抖了抖。
謝長亭︰“……”
他不敢相信地朝一旁的靈池中望去,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向水中倒影。
然後絕望地在自己頭上看到了一對尖尖的、明顯不屬于人類的耳朵。
謝長亭曾不止一次地為上善門庇護地的凡人除過妖。狐妖雖少, 但他也並非沒有見過。
而此刻, 他有些顫抖地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頭頂多出來的耳朵。
的確是軟的。
更為關鍵的是,這的確是一雙標準的、屬于狐狸的耳朵。
不知為何, 不論是凡人中還是修真界, 人們似乎都對狐狸懷有某種偏見。他曾不止一次听見過同門偷偷討論這回下山試煉時能否與某種修出人形的狐狸精有一場“艷遇”,又或是哪宗哪門的某某長老不慎著了狐狸的道, 被對方奪走多少修為。
更有甚者干脆傳言狐妖都怠于自身修行, 索性便以人的精魄為食,以此踏上修行捷徑。
導致謝長亭從小到大都對狐狸這種生物印象不好。
盡管它們從來都很喜歡他。他甚至還在除妖時見過見了自己也不跑、反倒貼上來蹭他的漂亮小狐狸。
現在想來,宗門上下那些都對他抱有莫名好感的小動物……
謝長亭摸著自己這副生了絨毛的狐耳,幾乎是兩眼一黑。
他強撐著現在立刻轉身離開、躲進山里永世不再見人的沖動,勉強開口道︰“什麼叫……你好奇很久了?”
“你早就知道這一件事?”
時軼點頭。
“……”謝長亭道,“何時?”
“我帶你回無名境時。”時軼倒是格外大方地告訴了他, “那時你本生死一線, 生魂將散。但有一日,你頭發忽然在一夜間盡數白去, 又于次日恢復正常。那之後不久,你就醒了。”
“你覺得在那之後, 我還會認為你是人族嗎?”
謝長亭沉默半晌。
他問︰“靈虛洞中有一面銅鏡, 鏡上是我師父畫像, 那是什麼東西?”
“問這個做什麼。”時軼卻不甚在意道, “可能是時九順手放進去的吧。無名境中到處都是她的照妖鏡。”
照妖鏡……
答案如此簡單。
難怪那上面會印著他師父畫像,他還以為其中另藏玄機,誰料竟只是用來驅妖的……
謝長亭一陣無言。許久,他問︰“你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你?”
“你在我身上看到一頭白發。”
時軼想了想︰“可你也沒問我啊。”
“我當你自己心中明白。”他道,手上又忍不住去踫對方耳朵,“當初你師父的流鈴聲響,你便沒有半分懷疑嗎?”
“……”
謝長亭越想越覺得不可理喻。
他攥著對方手腕,將其拉開,警惕地瞥了一眼那只不怎麼安分的手,背過身去,在靈泉旁蹲了下來。
謝長亭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向來很強,往日說客套話時,同門總愛贊他處變不驚。
譬如發現自己居然與幻境中的妖骨有所感應時,他也只是驚慌了一瞬,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如今他面上仍是沒有什麼多余的表情。
可內心已然有些崩潰。
——為何偏偏會是狐狸呢?
謝長亭從自己幼時一直回憶到如今,怎麼也沒從自己身上翻出半點像狐狸的地方。
在他的認知中,就算他很快便接受了妖骨能放進身體里,他也堅定地覺得,自己應當是某些威風凜凜的生物。
狐狸……
說他生性狡詐?不可能。
說他長相美麗?這怎麼听著像是時軼那種人愛講的話。
還是說他,很會勾人魂魄……
這樣的念頭甫一冒出,狐狸耳朵都嚇得朝後倒了一下。
若是說他先前喜怒哀樂幾乎都不形于色,如今這雙不受控制的狐耳簡直完完全全將他的念頭暴露在他人眼中。
謝長亭搖了搖頭,試圖將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中甩出去。
軟綿綿的狐耳卻也隨著他的動作一同動了起來。
“……”
他終于崩潰道︰“為何它們收不回去?”
時軼卻說︰“你不會化形麼?”
“……”謝長亭道,“沒人教過我。”
他是人,又從哪去習得化形之術?
“這可就不妙了。”時軼道,“我也從未養過狐狸。”
語氣輕松到從中听不出半分“不妙”來,倒是听出了他此時心情非常不錯。
謝長亭忍了又忍︰“……你便不會嗎?”
時軼想了想,誠懇道︰“雖說不知為何,總有傳言說我有妖族血脈,但你也在心魔中見過了,我是一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人。”
“可你都活了兩百年了。”謝長亭在身後掰著指頭算了算,“都可以做我師父了。”
“………………”
這回換作是時軼沉默了。
他糾正道︰“一百二十七年。不過我還是更希望你當成是二十七。”
謝長亭像是根本沒听見似的︰“我師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你為何卻不會?”
頭上的狐耳心情不佳地朝一旁撇去。他禁不住在靈泉旁走來走去︰“若是令他人看見了怎麼辦?我……”
“可以是可以。”
謝長亭腳步一下頓住。
時軼又笑了一下。
他說︰“那你求我吧。”
謝長亭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或者再讓我摸一下。”
“……”
謝長亭張了張口。
還沒來得及擠出一個字來,一旁忽然傳來“當啷”一聲。
兩人循聲轉頭。
謝誅寰立在小院門口,手中捧著的藥罐在地上摔成了數片。
而他此時的神情比藥罐還要四分五裂。
謝長亭下意識朝頭上擋去,卻還是听到了驚天動地的一聲︰“——那是什麼東西?!!”
見有人來了,時軼終于側過頭去,撫上那對尖尖的狐耳。
只指尖輕點兩下,就將它們盡數隱去。
然而為時已晚。
謝誅寰已大跨步走了過來,本能地將矛頭對準了時軼︰“方才那是什麼東西?!”
時軼做出一副略略思忖的模樣。半天,開口道︰“怎麼了?”
謝誅寰厲聲質問他道︰“懷嘉頭上是什麼東西?”
先前謝長亭醒來時,並未在神祠中看見他與蕭如珩。這兩人自然也未親眼見到他將妖骨插入眉心、斬斷玄鑒真人神像。
時軼︰“這個?”
他手一揮,雪白的狐耳又重新出現在謝長亭頭頂。
耳朵立刻抖了一下︰“……?”
謝誅寰嘴張大了,眼珠子幾乎要掉在地上。
他似乎是想要說話,卻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時軼又揮了揮手,狐耳頓時間又從謝長亭頭上消失了。
他面不改色道︰“我變著玩的。”
謝長亭︰“……”
謝誅寰︰“…………”
謝誅寰︰“?!?!”
謝誅寰在藥房中煩躁地走了十個來回不止。
上善門七人被施了昏睡決後,又得了整整七瓶神魂散,此時正人事不知地在藥房角落中堆成一片。
他走過去的時候不知道踩了旋塵還是趙識君的手一腳,又停住。
“懷嘉,”謝誅寰抬起頭來,問,“你當真要……走?”
“是。”
謝長亭道。
謝誅寰忍不住看了一眼被自己關在門外的時軼︰“那你,該不會還想同他一起離開吧?”
時軼見他望向自己,還坦然自若地朝他一笑,也不知听沒听見二人的對話。
謝誅寰︰“……”
“……嗯。”
“懷嘉!”謝誅寰立刻收回視線,急道。
“舅舅。你听我說。”謝長亭卻說,瞥了眼因謝誅寰撒氣、而被丟得七零八落的上善門眾人,“此番秘境事發,數人身死。秘境中心魔不會于現世中留下痕跡,我殺趙聞竹在他們看來,必然是我理虧。上善門與明月山必定會向我尋仇。若是仍留在流離谷中,便是坐以待斃。”
他語氣平和,緩緩道來,顯然先前已深思熟慮過。
“那你的傷呢?你先前靈脈寸斷……”
謝長亭卻是搖頭。
謝誅寰看他伸出一只手來,搭在自己臂上。接著,一股靈力便渡了過來,直直撞上他心神,竟比他這修煉四十有余的人精純了不知多少。
他雙目漸漸瞪大,難以置信看向對方。
這……怎麼可能?!
一個七日前還修為全無、靈脈俱碎的人,怎會……
可謝長亭顯然沒有要向他作任何解釋的意思。
他收回手去,又認真道︰“舅舅你也應當盡快離開此處,去避一段時間的風頭。兩大宗有時只認名聲在外,若是連累到當時也在場的你,我恐難心安。”
謝誅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門外一臉無所事事的時軼,心亂如麻。
如今事情的發展早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只當自己是意外尋回十六年前本已死去的骨肉親人,一心只想護著對方、不讓他再有半分閃失。可在親眼目睹謝長亭一劍刺穿自己師弟心口時,謝誅寰忽然間意識到,二十年竟是如此漫長的一段時間。
足以讓一個人變成他全然陌生的模樣。
又或者說,不論十六年前,還是十六年後。
自己從來都護不住他。
良久,謝誅寰垂下頭去,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那道童早幾日前就醒了。”他道,“一直吵著要見你。”
“若是當真要走……便再去看他一眼吧。”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成年人的崩潰總是這麼突然
——
被導師push了……今天有點短qaq
評論區給大家發紅包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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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日更新︰補齊字數
因為畢業論文要請假到4.23,qa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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