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軼端坐枝頭,正漫不經心地摘葉子玩。見趙聞竹望過來,他燦爛一笑︰“原來是你啊。幾日不見,竟又活蹦亂跳的了。”
顯然是認出了這個四年前被他一劍斬過的人。
趙聞竹狠狠咬牙︰“時軼!”
時軼沒理會他,又將視線投向一旁的趙復︰“哎,這不是上善門歸真長老麼?听聞您修道六十五年,修為剛至化神,誠心請教,您平日里是如何壓制修為的啊?”
他說得真心實意,趙復听得面上一陣抽搐︰“好你個無恥狂徒,我今日非把你——”
“碎尸萬段麼?”時軼輕飄飄接道,“少來了。”
“唰”地一聲,他拔劍出鞘,徑直從數米高的枝頭躍了下來。
馮文聖見勢不妙,要打架了,立刻道︰“聞竹小友我看你手上沒空不如把鈴鐺給我收著吧!”
說罷,一把扯過趙聞竹手中的擲火流鈴,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抱起合三人才抬得起的靈石箱,撒腿開溜。
趙聞竹一見到無極就開始腿軟。被剖開丹田、劈碎金丹的恐怖回憶又瞬間涌入腦海之中。
他後退兩步,躲進人群,也拔劍道︰“布陣!”
時軼卻“咦”了一聲。
“趙聞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幾眼,“你又結丹了?”
又隨即改口道︰“不,不對——”
面前的上善門弟子個個拔劍,以趙復為中心,布起那“八荒六合陣”來。
此陣陣如其名,步陣者將從四面八方同時進攻,除非被困者修為深厚到可以一舉擊破八十一人,否則便會因為無休無止地擋劍而被困在中心。要麼分身乏術,被亂劍刺死;要麼勉強格擋,但全無破局之力。
時軼卻被什麼困擾似的,皺起眉頭,略略思索了一陣。
“不對。”他開口道,再抬眼時,第一道劍影已近至眼前。
時軼抬手一擋,無極輕輕將那位弟子的劍撥去了一旁。
接著,他身形拔地而起,轉瞬之間,已在八荒六合陣中過了一個來回。眾人根本來不及看清他的所在,他卻從這劍光繚亂的陣型之中,準確覓得了趙聞竹的身影。
無極一送,冷冰冰的長劍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趙聞竹要害受挾,驚道︰“你使的是何等妖術!”
他大病初愈,原先是藏在劍陣最外圍的,萬萬沒想到,轉瞬之間,敵人已到了近前。
甚至連無極是如何橫上他脖頸的,他也沒能看清。
此人使的各種術法,他根本聞所未聞!
時軼卻饒有興致道︰“妖術?什麼妖術?”
趙聞竹咬著牙說︰“世人皆道你非人族,而是半妖。方才流鈴一響,我才知此事竟是空穴來風!”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趙聞竹這話說得極大聲,連謝長亭與巡天都听得一清二楚。
巡天見到時軼,也激動起來,或許是想上前同對方“打個招呼”,被謝長亭死死按住,做著口型︰不許動。
時軼聞言,頓時覺得有些稀奇︰“真的假的,我怎不知自己是妖?”
又話鋒一轉︰“你說我使妖術,那我倒是想問問你——”
“趙聞竹,你親爹爹從哪里替你剖來的金丹啊?”
趙聞竹瞳孔驟縮︰“你說什麼?!”
他本能地想開口罵人,可劍在頸側,不得不忍。
時軼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
“使著別人的金丹,可還趁手?”見對方不答,他又嘀咕了一句,不似在嘲諷,倒像是真在詢問,“不然我哪天也去搞一顆玩玩,嗯,正好給……”
余下的話音沒去。他從趙聞竹面前撤開劍來。
其余眾弟子見趙聞竹不再受挾,立刻舉劍攻來,又被時軼一一擋開。
“哎,我說。”時軼閃身退到一片空地上,開口道,“你們好歹也算是正道修士,不請自來就算了,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在別人家門口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
他一面說,一面將長劍垂了下來,擺出一副“講道理”的態度。
眾弟子皆是一愣。
時軼又道︰“你們這樣,和我又有何區別?”
眾弟子︰“……”
怎麼感覺……好像有點道理?
就在此時,趙復高聲喝道︰“小心,別中了他的奸計!”
眾弟子這才紛紛回神,立刻再度舉劍攻去。
趙復急道︰“我是讓你們離他遠點!”
時軼輕輕一笑︰“晚了。”
無極劍尖往地上一杵,直直地定在了原地。
眾弟子不由得朝那處一看。
卻只看見一道靈光從劍尖流出,四散開來,順著地上不知何時劃上的痕跡,左沖右撞,最後匯集到……他們每一個人的腳下。
“不好!”趙復叫道,“他以劍作筆,在……”
話音未落,四周已是靈光大盛。有崩裂聲自地底隱隱傳來,接著,周圍枯樹根系斷裂,紛紛向他們倒來。
趙復只覺得腳下一空,不由得大叫一聲——地面居然憑空塌陷,將他送入了一個無底洞內。
一時間,塵霧四起,伴隨著上善門眾弟子落入洞中時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一旁的樹林之中,馮文聖捂著耳朵、探出半顆腦袋來,搖著頭,一副慘不忍睹的神情。
塵埃落盡後,只見方才上善門眾弟子所站之處已然空無一人。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望不見底的巨大深坑。
時軼站在他畫出的巨坑旁拍了拍手,替他說完了方才的話︰“在你們腳下畫了道符——從哪來的回哪去吧。”
他彎下腰,將無極從地上抽了出來。劍身分明插入了泥土之中,此刻卻縴塵不染。
時軼嘆了口氣,剛想收劍回鞘,卻听得一旁傳來顫抖的聲音︰“你,你……”
“我?我什麼我?”他頭也不回地答到,將長劍收好,這才抬眼看向在巨坑旁被剩下的、瑟瑟發抖的趙聞竹,“不是要看‘妖術’麼?如何,開眼了吧?”
趙聞竹︰“……”
他鼓足勇氣,扯著嗓門道︰“你把我師叔他們怎麼樣了!”
時軼看了他一眼,向一旁道︰“馮文聖!”
趙聞竹一愣。
只見剛剛被他收買的懸濟宗主馮文聖顛顛地捧著擲火流鈴,從一旁的林子里出來了︰“在在在!”
他終于醒悟過來︰“你們合伙算計我!”
馮文聖抬起手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聞竹小友。生意人的事,怎麼能叫算計呢?”
“你看啊,”他道,“你讓我把藥袋賣給你,我賣了。你讓我方才不要出手,我也沒動作。這做生意啊,講究一來一往,要講誠信,才能生意興隆——你說是吧,時兄?”
言畢,又低聲道︰“那個,雖說坑了他們一筆,但是你答應的好處可不能少啊。”
時軼悠悠道︰“你何時見我少過你的好處?”
“你、你們!”
趙聞竹氣得直翻白眼。
“哎哎,小友,別動氣啊。我看你面色蒼白,是大病初愈之象,莫要動氣,氣壞了身子,我可沒法同真人交待啊!”馮文聖連忙道,“這,方才我也不知時兄……咳咳,他時軼是與我一同上山來的啊,你們又給得那麼多,我一時激動,難免見財眼開,是吧?”
時軼沒他那麼多廢話。他將無極劍鞘朝趙聞竹一指,後者方才還一臉的“血海深仇”,這會頓時大叫出聲︰“別殺我!!”
“誰要殺你了?可別污蔑人。”時軼奇道,“我問你——你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討回謝長亭的尸首?”
躲在灌木之中、正專心看戲的謝長亭忽然間被叫到了名字,愣了愣。
趙聞竹閉著眼,手上顫抖,大聲道︰“是!是!”
“你們非要他尸首做什麼?我剛听你們罵他不是罵得挺起勁的麼?”
趙聞竹想也未想便道︰“我不知道!這是我爹說的,他說誰能找到謝長亭尸首,誰就能接任他的主事之位!!”
謝長亭心中微微一動。
“這樣啊。”時軼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那——你們看我怎麼樣?”
趙聞竹睜開一只眼來︰“啊?”
“你早說啊,他尸體確實在我這,我改日給你們送過去不就成了。”
趙聞竹︰“?”
謝長亭︰“?”
時軼嘆息道︰“一言不合就擺劍陣,要大開殺戒。你們這些年輕人,殺意太盛,道心不穩,難求飛升啊。”
“……”
趙聞竹徹底傻眼了。
上回見這人時,他面帶微笑,手持利劍,盯著自己的眼楮,如索命惡鬼一般,當著自己的面,緩慢地、一寸寸地,剖開了自己的胸腹。
如今卻擺出一副長輩慈祥說教的模樣,被擺了殺陣也不動氣,還在這同他談天說地。
該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見他面露痴傻,時軼搖了搖頭,道︰“算了,同你說你也不懂——那便說定了啊,下回等我有空時,就把你那什麼師兄的尸首還給你們。”
接著,他便俯下身,先是一把扯下了掛在趙聞竹腰間的藥袋,又抬起腳來。
趙聞竹登時警惕道︰“你做什麼?”
時軼︰“送你去見你師叔。”
說完,腿上用力,在其背上狠狠踹了一腳。
趙聞竹絲毫沒有設防,此刻也大叫一聲,手腳在空中一陣亂抓,卻什麼也沒抓住,滿眼恐懼地落入了那巨坑之中。
馮文聖在一旁“嘖嘖”兩聲︰“怎麼著,不是說要藏拙麼?還給他們看你的挪移之術?話說你把他們挪去哪兒了,山下?”
“噢。”時軼心不在焉道,“挪去山下老伯的豬圈里了。”
馮文聖︰“……”
時軼卻像是陷入了沉思,望著空無一物的巨坑。
“齊活了。”他忽然感嘆道。
馮文聖下意識道︰“什麼?”
“上次踹了他哥一腳,這次再踹他一腳。兩兄弟齊活了。”時軼感慨道,終于回神一般,開始拆手上的藥袋,“我讓你帶並蒂雪蓮,你帶對——”
他的話音生生停住,手上一頓。
片刻後,從藥袋中抓出一片干癟的枯葉來。
馮文聖︰“????”
時軼將那片枯葉拈在指尖,端詳片刻。
“馮宗主。”他若有所思道,“看來貴宗雪蓮也學會挪移之術了。”
謝長亭︰“…………”
他張了張口,許久,又閉上。
一邊悄悄咽下方才看戲看得過于專注、忘記吞吃下去的雪蓮殘片。
馮文聖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了,大聲喊冤︰“不是,我的雪蓮呢?不是好端端地放在這里面的嗎?哎你別這麼看我,我可沒騙你啊,天地良心,日月可鑒——”
“……前輩。”
謝長亭扶著馬身,立在不遠處的灌木之後。
二人齊齊轉頭。
馮文聖一見到他,頓時一陣頭暈目眩︰“我的娘親哎,長亭小友,你也在這——怎麼還出來騎馬了!!”
他連忙過去,圍著謝長亭轉了兩圈,又道︰“咦,一日不見,小友你氣色竟然好了不少。怎麼,時軼給你用什麼好東西啦?”
時軼目光也跟著落在謝長亭臉上,聞言,眯了眯眼。
謝長亭忙抬手,制住了馮文聖的話頭。
“雪蓮在我這里。”他說。
“在你那里?”馮文聖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你何時拿去的?”
“方才你同我師弟他們說話時。”
馮文聖張了張口。
余下的話堵在了喉頭︰可我在藥袋中設下了三重禁制,才敢將它交與那趙聞竹。你身無半點修為,又是如何將它取出來的?
時軼卻似乎不怎麼在意此事,也沒過問他是如何拿出來的︰“雪蓮呢?”
謝長亭︰“……”
他面無表情道︰“吃了。想必師兄弟間也不必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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