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沒能感受到江驍復雜神色下的打量,一顆心全撲在謝嘉川的身上。
就很慌。
一想起被自家老爹抄起拖鞋,追在他後面嚎“臭小子”的場面,陸宴就覺得屁股疼。
他發誓,若是能再穿回到昨天晚上,他絕對不會心血來潮帶謝小少爺去會所溜達,更別提見識那百聞不如一見的對峙大場面。
此時此刻,在陸宴心中,謝嘉川就是被美色勾引的單純小白花,因為從小被保護得太好,反而向往溫室外轟轟烈烈的世俗紅塵!
尤其是英雄救美這種萬古長青的題材,怎麼可能不心動?!
陸宴煞費苦心規勸道︰“你別傻了,錢旭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臭小子……”
陸宴壓低嗓音︰“肯定也沒好到哪里去。”
謝嘉川眼皮子懶懶一抬,沒搭腔。
陸宴飛快瞥了眼旁邊的江驍,見江驍毫無反應,這才湊到謝嘉川的身邊耳語︰“我都打听過了,錢旭昨天會盯上這小子,純粹就是去討債的,沒你想得那樣冤枉。”
誰知謝嘉川聞言,面不改色也就算了,甚至還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啊,然後呢?”
陸宴愣了︰“你知道?”
知道你還這樣?
該不會下一步就準備幫人把債給還了吧?
謝嘉川打了個哈欠︰“說完了?”
陸宴︰“?”
謝嘉川狀似虛弱道︰“說完了就別說了,我頭暈。”
陸宴︰“……”
這人真的是很善變!
明明昨天晚上的氣勢,一挑五都不在話下!
但也就是氣勢而已。
謝嘉川之後暈過去的模樣也是真嚇人,瞧著那幾乎毫無血色的唇,陸宴魂都快嚇沒了。
好在沒有大礙。
陸宴拿不準謝嘉川現在的話是真是假,正猶豫著……
謝嘉川忽然把頭偏了偏,低低咳嗽起來。
陸宴︰“……”
陸宴立刻把自己的嘴給縫上。
一時間,世界都安靜了。
謝嘉川的余光瞥了眼病床上的小可憐,對方就這樣靜靜坐在病床上不吱聲,病懨懨的,臉也蒼白的厲害。
謝嘉川有意讓江驍好好休息,隨即動了動唇,朝陸宴示意,先出去再說。
這家伙估計還憋著一大堆掏心窩子的話要跟他講,沒個大半天消停不了。
謝嘉川猜得出來,謝老爺子听說自家小孫子剛醒,後腳就出門了,人肯定氣得不輕,這才直接一個電話打去陸家,讓陸宴來揪人的。
陸宴也巴不得早點走。
不把謝嘉川帶回去,留在這里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總不能等謝老爺子按捺不住親自殺過來,大家一起完蛋吧?!
二人一前一後離開。
陸宴拉長了嗓子的腔調漸遠。
門幾乎是一關上,江驍便緩緩抬眸。
他一改方才眼里的淡漠神色,目光陰沉地注視著前一刻才闔上的那扇門,仿佛以此就能窺探門後的某種風光,好半晌沒移眼。
江驍實在是很不理解。
那人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說到底,他壓根就不相信能有天上掉餡餅這種好事。
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可他卻還是荒謬的想,這個人跟錢旭應該是不一樣的。
錢旭仗著母親身前欠下的那筆債款對他百般刁難,甚至大言不慚,說出讓他心甘情願跟了自己的這種話來。
如此便將所有債務一筆勾銷,保他吃穿不愁。
只要他肯乖乖听話。
惡心透了。
反正他不怕得罪人。
除了這條命,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既然這樣,那個人為什麼要在他的身上浪費時間?
而且江驍也沒想明白,那人昨晚上究竟都跟錢旭說了些什麼,居然能讓錢旭的那伙狗腿子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會不會和前幾天的那個男人有關系?
幾天前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來找他,戴著金絲眼鏡,長相斯斯文文的,說是听了聞家先生的安排,特地來尋他的。
連說辭都跟錢旭一個樣,如果跟他走,就不用再繼續過這種苦日子了。
只要他乖乖听話就好。
想到這里,江驍臉上的嘲諷情緒再也掩飾不住,眸光從略斂的眼隙間垂落,定格在自己滿是傷痕的指尖處。
如果他是肯乖乖听話的主,早讓他那嗜賭如命的母親哄得一起嗑藥,然後糊里糊涂被賣給某個大肚便便的臭男人。
他差一點就殺了那個女人。
那個口口聲聲說是自己母親的人。
若不是女人突然病發,死在那張整日與嫖客放縱的小床上……
他或許會真的忍不住,把那個女人給殺了。
已經是好多年前了,可他居然還記得那麼清楚。
一回到家,撲面而來便是那股令人作嘔的惡心味道,同平時沒什麼兩樣。除了那個渾身污穢橫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女人,以及客人驚慌跑路時留下的滿床凌亂。
鄰居家的婦人在第一時間捂住他的眼楮,言語同情地安慰他別傷心。
這個畫面清晰得嚇人,猶如刻進骨髓深處的烙印,整夜不斷地重復、再重復。
可是……
傷心嗎?
江驍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過一絲傷心。
當時的解脫感太過于強烈,以致在瞬間茫然之後,便有濃重的喜悅感翻騰而至,填滿自己的整個胸腔。
他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既哭不出,也笑不出,就這樣冷冷地看著面前的所有一切。
他還听見有人在他耳邊惋惜地嘆氣,說這孩子真可憐,看樣子是被嚇傻了。
這樣憐惜的語氣,卻跟在此之後,議論他在學校打架斗毆被勸退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其實那些人說的話,歸根結底,也沒有錯。
他們面色嫌惡地八卦,然後得出結論,生養他的人都如此不堪,生出來的臭小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怎麼說都是流淌著同樣的血液。
污濁且不堪。
剛開始,應該是惱的。
可後來時間一長,江驍就覺得自己都想明白了。
就像昨晚上的那個人,就算對他有過一丁點的憐憫,亦無所求,那又怎麼樣?
不過是不知人間疾苦時,對于弱者偶爾悲天憫人的泛濫情緒罷了。
這種情緒僅僅是暫時的。
只是用來滿足他們虛榮心和成就感的東西而已。
一如他將自己偽裝的脆弱且乖巧時,那個人似乎就會表現地更關心他一點。
江驍嗤笑,隨手拔了點滴針管,翻身下床。
有血痕順著他的手背青筋緩緩往下,沿著清瘦指節,最後凝在指尖處。
江驍指尖稍頓,臨走前順手端起擱在床頭櫃上的湯碗,又抿了小口。
他很輕地皺了下眉。
興許是有些涼。
沒有剛才的香甜了。
江驍突然想起來。
他忘了問那個人的名字。
不過沒關系。
他這種生來便陷在泥潭里的人,跟他們本來也不是一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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