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勿從未想過自己這趟出門還能帶回來一個老頭，而且還是之前千思萬想都在糾結該如何應對的玄先生。
玄先生來自長夜村，這件事讓程知勿分外驚奇。
他一路上都向玄先生打听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可玄先生只是沉默不語，程知勿注意到對方的情緒有些奇怪，就好像是近鄉情怯，又像是發自內心的畏懼。
“我先看看那倆兄弟再說。”玄先生只說出這麼一句話，不再回答程知勿的其他問題。
于是程知勿也只能暫時抑制住心里的疑惑，帶著玄先生去了“入洞房”，這個時間白藤即便沒有昏睡過去應該也不會出門，他每天都會給弟弟擦拭身體，以防污垢凝結，之後還會按摩一遍白蔓全身的肌肉。白藤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已經沒有能力再去尋找徹底治療這種怪病的方法了，只能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程知勿和郝昭身上，他相信那名警官和收留了自己的那位店老板是好人。
即便白藤幾乎將每天清醒的所有時間都花費在了弟弟身上，但白蔓的狀態依舊每況愈下，喂進去的水和粥都卡在了嗓子眼，勉強讓白蔓咽下去之後，也難以被消化和吸收，這使得白蔓看上去一天比一天消瘦，最樂觀的情況下，他也活不過這個星期了。
而今天是星期五。
在店門口時，玄先生抬頭望了一眼那塊紅木的招牌，“入洞房”三個字落滿了灰，像是從歲月的塵埃中打撈出的玩意兒，這讓玄先生隱約回味起了一絲上世紀的感覺。
“我這兒是個婚介所。”雖然玄先生沒有問，但是為了防止誤會，程知勿還是主動介紹了起來。
玄先生點點頭，“我好像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長夜村始終還是那個味道。”
他邁出腳步，走進了店門，正好遇上放學回來的程祈，小家伙在櫃台後面不知道找什麼東西，程知勿走上前去把他拎了起來，“找啥呢？”
他發現自己的力氣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變大了一些，程祈大約五十斤，以往程知勿需要使出全身力氣才能把他抱起來，可是現在竟然一只手就行了，雖然還是有些費力。
大概是《火靈訣》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的影響。
程祈在半空中揮動著小手，一臉靈動的神色，看著程知勿，說︰“老師讓我們回家後幫爸爸媽媽做家務，我想把櫃台後面的那些垃圾都給扔了。”
程知勿順著程祈的手看見了自己堆積在櫃台附近的那些雜物，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老客戶送的禮物，不乏值錢的物件，余小小曾經偷走過的那枚獨山玉小獅子就被放在那一堆雜物里，真要算的話，這些東西的價值大概能買下這條街還剩不少。
但程知勿收起來之後就當雜物一樣隨手丟在一邊，也難怪程祈會把那些東西當成垃圾。
“那些不行。”程知勿伸出一根手指在程祈面前擺了擺，輕輕拍拍程祈的背，把他往樓上推了推，“你要是真想干點啥的話就去把天台的地掃一掃，隨便掃掃就行了，這種家庭作業純屬扯淡……啥，老師說要家長簽字？不簽，下周你就去跟你老師說你哥是個瞎子，寫不來字，非要的話我就寫盲文或者按手印。”
程祈嗯了一聲，一溜煙地便跑上了樓，他似乎隨時都這麼有精力，和余小小完全就是兩個對立面。
他跑到一半時扭頭看了一眼跟著程知勿進來的那個神秘黑袍人。
玄先生的目光和程祈在半空中對撞在一起，後者匆匆移開，可是那眼神卻讓玄先生深刻非常。
“怎麼了？”程知勿樓梯口走了兩步，卻不見玄先生跟上來，便轉回頭去問了一句。
玄先生望著樓梯拐角，“那是個人類？”
“是。”程知勿沒有多說別的話，只簡單回答了一個字，不管程祈到底是什麼身份，他都沒有闖進妖理會視線的理由。
“他給我的感覺……很微妙。”玄先生摩挲著陰影中的下頜，“也許和獵妖人有些關系，不論如何，你小心點那些家伙，他們沒有看上去那麼理智。”
“我知道。”程知勿多留了一個心眼，什麼叫沒看上去那麼理智？听起來好像獵妖人個個都有精神分裂。
不過程祈不可能是獵妖人，那個小家伙如果能是獵妖人的話，那三清道場恐怕也沒什麼厲害人物了。程知勿更傾向于程祈只是一個偶然獲得了特殊力量的孩子，就像小說中踫上了奇遇的主角。
說罷，兩人朝著樓上走去。
這個時間在家的除了白氏兄弟外便只有程祈和陳天寶，小嗶鳥還在長身體，每天的覺特別多，幾乎能睡上十幾個小時，如果程知勿不觸發陳天寶的屏蔽詞的話，大概一天到晚也听不到小家伙發出什麼聲音。
“听說你店里有兩只妖怪？”玄先生突然問道。
“是，大的那個在上初中，小的那個在我房間睡覺，它剛出生還沒兩個月。”
“我想先看看它。”
听見玄先生的話，程知勿若有所思，雖然不知道玄先生想干什麼，但同為妖怪，玄先生就算會為難自己，也絕對不會為難陳天寶。
況且玄先生還不一定能看得見陳天寶。
于是他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喏，床上陷下去的那里就是，他出生就這樣，自帶隱形功能，好在我是個瞎子，看東西不用眼楮，他父母才把他交給了我，等他長大成年懂事了，能夠獨立生活了之後再讓他回去。”
程知勿問過，嗶鳥一族的生長周期很短，只有四十多年，而且它們還是早成鳥種，從出生到成熟只需要短短的一年便足夠了。
玄先生走到床前，緩緩摘下了兜帽。
這是程知勿頭一次看見兜帽下的玄先生，那張臉看上去並不太健康，玄先生的臉部骨骼偏圓，但年老氣衰，只有薄薄的一層皮還蒙在骨骼上，血肉早已萎縮凹陷了進去，和一般的老年人別無二致，最讓人矚目的是玄先生右眼處的一條疤痕，那疤痕從眼楮的左上方一直劃到右下方，光是看著就能讓人感受到當時的驚心動魄。
玄先生彎下腰去，好像想要更加仔細地觀察陳天寶，這一舉動讓程知勿提高了注意力，如果看不見陳天寶的話是不會這樣湊近的，玄先生這樣做只能說明他看得見那個隱形的小家伙。
他沒有問出口，因為這都是他“看到”的景象，若是問出來，那就暴露自己能夠看見東西的秘密了。
過了一會兒，玄先生又直起了腰，兜帽重新籠罩了他。
“和我猜的一樣，這個小家伙看上去和老徐有些關系，或許正是老徐早年的‘作品’……”他的聲音很輕，似乎是怕吵醒了熟睡的陳天寶，但是落到程知勿的心里卻如同炸雷。玄先生轉過身來，對程知勿說︰“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待會兒再說吧，我先去看看那兄弟倆。”
程知勿微微皺起了眉頭，但還是帶著玄先生去了白氏兄弟休息的房間，他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回應，于是他便直接擰開門把手走了進去。
果然，房間里白蔓躺在原位，白藤則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旁邊灑了一杯水，溫度已經涼下來很多了。
程知勿給玄先生讓出了身位，以便玄先生能進去查看情況，可是他卻發現玄先生站在門口沒有動彈，這位妖理會的大人物，擁有深不可測實力的老妖怪，在面對自故鄉而來的兩位後輩時卻屢次打了退堂鼓，程知勿不知道他究竟是緊張還是害怕。
大概是害怕多一些吧，手都有些顫抖了。程知勿瞥了一樣玄先生露在袍袖外的手掌。
長夜村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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