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冬,寒風刺骨,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凌波殿外四處是面色驚慌的宮人,遠遠的有侍女端著藥碗走近,抖著手掀開散落的帷幔。
侍女深深垂頭,“殿下,藥來了。”
床邊跪了一地的太醫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明明處處都是人,卻針落可聞。
良久,有人輕聲回應︰“倒了吧,已經不需要了。”
當一聲,藥碗應聲落地。
他聲如碎玉,平日里宮人听他吩咐,無不沉醉其中。可現下一句話,殿內殿外便哭聲四起。
姬夫人在凌波殿內被毒殺,他們這些伺候的宮人無論如何是保不下命來了。
耳邊哭聲擾人,楚雲歌卻失去知覺般,如行尸走肉。
貼身侍女扶著他回到偏殿,輕聲呼喚許久,他才回神。
襲蘭姑姑輕嘆一口氣,揮退宮人,蹲在楚雲歌身前握住他的手︰“殿下,奴婢有罪,沒能保護好夫人。”
楚雲歌垂眸,眸中隱有淚意︰“不是你的錯,襲蘭姑姑,不是你的錯……”
他恨聲道︰“皇後爪牙無數,凌波殿能護我一十四年,襲蘭姑姑功不可沒。我只恨他們,毒辣至此!”
姬夫人已死,凌波殿的宮人很快也會被賜死。剛剛封王、甚至還沒定下封地的九皇子即刻失去護佑與可用的左膀右臂。
到那時,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會變成其余皇子的墊腳石,被榨干所有利用價值之後,好一點的發配封地,壞一點……
“……可我本就不會和他們爭。”
楚雲歌面色冷寂,臉上的淚珠卻顆顆滑落,滴在襲蘭手上。
見她如此,襲蘭也流下淚來,哽咽著抱緊楚雲歌。
殿外傳來宦官的聲音,接著是宮人的哭嚎,死亡已近在眼前。
“殿下、殿下……襲蘭姑姑要去陪夫人了,您一個人——要多加小心,莫要靠近太子!”
她咬咬牙,“一切都是奴的錯,若奴一開始勸阻了夫人……說不定您就能快快樂樂地當九公主,嫁一個狀元郎,一輩子平安喜樂。”
楚雲歌眼淚不住的流,她終于為自己的疏忽而放聲大哭。
她怎麼能對王皇後突然的召見毫不懷疑,以致于沒保護好娘親呢!
沒了平日里故作端方的君子作態,在襲蘭眼中她也不過是個未滿十五的小姑娘,雌雄莫辨的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
襲蘭姑姑心想,好在順順利利地長到了將近十五歲,可以前往封地生活,不必每日戰戰兢兢。
“殿下,不要自責。”
襲蘭的聲音平靜下來,和殿外尖利霸道的宦官嗓音比起來,有種詭異的冷酷。
“請您殺了奴婢。”
楚雲歌怔愣地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襲蘭仰頭看她︰“太醫說,夫人喝的補湯有毒。可那是奴婢親口吩咐,也是親手端來的,所以犯人必定是奴婢。”
楚雲歌聲音幾不可聞︰“可我們都知道,不會是你——”
襲蘭︰“不!殿下!必須是奴婢,所有結果都會指向奴婢,說不定還會牽連您。所以……您要先下手為強。殿下純善,手刃凶手,陛下一定會憐惜您。”
楚雲歌愣愣與她對視,恍惚搖頭︰“不……不要……”
但襲蘭含笑看著她,握著她的手拔出了曾陪她學武用的佩劍。
等那小黃門趾高氣揚找到偏殿,只看到一具尸體,與手染鮮血的九皇子。
錦文十九年冬,姬夫人為其貼身侍女襲蘭毒殺。皇九子楚雲歌手刃凶手,錦文帝憐其悲痛,允其為姬夫人守靈一月。
雖是守靈,但楚雲歌身為天家子嗣,姬夫人終究只是皇帝的侍妾,她可以失落,卻不能表現得過分悲痛。
深冬的雪實在寒冷,楚雲歌回到凌波殿偏殿時臉上都是雪融化後的水漬。
雨蘭低呼一聲,連忙指揮小侍女去端熱湯,自己則是上前為她輕輕擦拭。
殿下看上去像是冰雪做的人一般,踫一踫就要碎了。
雨蘭語氣心疼道︰“殿下,您要保重身體,”她將聲音壓得更低,“才好為夫人和襲蘭姑姑報仇啊。”
楚雲歌面色冷白,卻已經緩了過來。
她擺擺手,讓雨蘭別忙活︰“慎言。雨蘭,你拿本王的信物,去一趟九霄閣找國師。”
雨蘭動作一頓,下意識伸手接下那塊暖玉。
楚雲歌垂眸︰“就說本王有事想請教。”
“是,殿下。”
貼身侍女拿了信物,看著主子往寢宮走,才恍惚邁步出門。
冷風一吹,她驀地打了個冷戰。
殿下一向待人親和,在襲蘭姑姑面前從來不擺架子,對她們這些親近的下人也都很少以身份自稱。
而殿下親近的宮人,除了已經被賜予殿下、且姬夫人被害當天正在宮外的她以外,幾乎全數牽連毒殺案被賜死。
按理說無人可用的殿下該更依仗她才對。
不過……不過也可能是太過悲痛
姬夫人的娘家早已隨著侯爺一家被流放而衰落,如今姬夫人也走了,殿下想通之後應該會更親近她才是。
雨蘭想到這點,松了口氣,趕忙往九霄閣去。
楚雲歌並沒有回去休息,盡管她已經搖搖欲墜。
她坐在凌波殿偏殿,姿容若仙,卻似乎因為這風雪徹骨寒,添了幾分陰森冷意。
天色漸晚,上前點燃燈火的陌生宮人打了個抖。定楮一看,雖因著這半個月的守靈有些憔悴,但九皇子端方君子,通身氣質如玉溫良,哪來的冷意
宮人忍不住低聲勸慰︰“殿下,保重身體。”
九皇子長睫映出一片陰影,似乎有些疲倦。他沒說話,只輕輕揮手示意宮人下去。
宮人便退下了。
離開時,宮人低著頭,與一人擦肩而過。
那人身上暗金織就的鶴紋彰顯著他獨一無二的身份,舉手投足間似都含有道蘊。
宮人不敢抬頭直視,連忙躬身行禮︰“恭迎國師大人!”
他想起閉目小憩的九皇子,急急補充︰“殿下正在小憩,國師大人,小的先為您通傳”
“不必。”
來人淡淡道,自顧走了進去。
他腳步聲極輕,直到距離楚雲歌一步之遙時,才驚醒了楚雲歌。
楚雲歌是真的睡著了。
這段時間不止要忙母妃的事,還要應對皇兄們的多番試探、整合手中力量。急需睡眠成長的身體都快撐不住,恨不得一睡不起。
但國師已經近在眼前。
于是楚雲歌睜開眼,對上那雙狹長的眼眸︰“國師。”
國師沒說話,似一尊玉雕。
她也不意外,只道︰“父皇已經賜下封號,本王將要外出建府。如今只剩封地未定,某欲自請赴南疆,去往交州當個淮南王。”
玉雕動了,他薄唇微彎︰“哦那與臣何干”
楚雲歌眼中是暗流涌動︰“國師曾言,本王身上自有天命,想必國師也不想看到‘天命’困窘在長安城的小小王府中。”
“屆時,請國師出手,將本王那些手太長的兄弟攔上一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