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女租客看著瘦弱無力,但聲音很大,輕輕松松就蓋過了屋子里的喧鬧。
一時間,所有租客都齊刷刷地看向外面,各式各樣的目光均落在了林恩身上。
在陡然極度安靜之下,一個雙眼無神,穿著破布衣服,看上去得有五十歲的女性冒出了頭,怯懦地也看向了過去。
站在門口的女租客沖她招了招手︰“梅拉,這位貴族先生找你!”
“我?”那個看著蒼老疲憊的女性指了指自己,有點不敢置信。
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平日里別說交流,連見到像模像樣的貴族都是件難事,又哪里會引來貴族主動上門拜訪。
在她疑惑不安的時候,林恩認出了她就是三年前原身救過的那個女人。她和三年前相比,最大的變化還是臉龐。
記憶里,三年前這個女人可能連三十歲都不到。
現在一個照面,任誰都會覺得是個五十歲的中年女性。
“梅拉女士,方便出來談點事情麼?”林恩叫道。
“啊……好……”梅拉不敢怠慢,安撫好躺在床上習慣了在嘈雜環境中睡覺的女兒,傴僂著身子,緩緩出了門。
其他租客都紛紛好奇地湊了過來。
林恩見狀,便帶著梅拉往偏僻的地方走了走︰“你還認識我麼?”
“抱、抱歉,我……”梅拉謹慎地看了看林恩,滿是歉意地搖頭道。
加害者們遺忘了曾傷害過林恩。
居然就連被幫助過的人,面對面也認不出來了。
林恩替原身小小地悲哀了一下︰“我是林恩,三年前為了幫你和你女兒,被權貴們開車碾斷腿的那個。”
“是你?!”梅拉瞪大了眼楮,布滿皺紋的臉上充斥著震驚之色,“你、你的腿不是……”
“治好了。”林恩道。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但是我實在是沒有錢來感謝您的幫助……”梅拉誤以為林恩是來討要他應得的醫藥費的。
林恩打斷了梅拉︰“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這次找你,是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什麼忙……”梅拉松了口氣,卻又恐懼起林恩要她幫的忙。
她能幫什麼?
會不會有危險?
“事情有點復雜,我盡量簡單點說。以前傷害我們的某個權貴,現在要和我認識的一位朋友的妹妹訂婚。我希望你能站出來提供人證,證明那個權貴是個爛人,讓我朋友的妹妹不要遭受蒙蔽,終止與那個權貴的一切交集。”林恩道。
“我?我當人證嗎……”梅拉怯生生地擺了擺手,“我可以……可以拒絕嗎?”
“你是怕會被那個權貴得知了,招致報復?”林恩看得出梅拉在顧慮什麼,“放心,你只是單方面的與我朋友的妹妹接觸,讓她認清那個即將訂婚的男人的真面目。之後我朋友會另找理由來搪塞那個權貴,不會有在我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你干預過這件事。”
“我……”
“事情完成後,我的朋友會給你一筆錢,到時候你就不用帶著女兒生活在這種地方了。”林恩又道。
說到錢,梅拉這才心動。
“多、多少錢?”她問。
“不低于一百金。”林恩也沒報得很高,畢竟給錢這件事他還沒有提前和萊納聊過,實際上做不了什麼主。
“真的……不會有危險嗎……”
“我向你保證,你會是安全的。”林恩打量梅拉的信息。
【墮落值35】
這個數值,在貧民區極為常見。
不自私一點,不壞一點,很容易受人欺負,成為被底層踩在腳下的更底層。
“您……不恨我嗎?”梅拉不理解,林恩為什麼能如此平靜。
如果不是為了幫自己。
他當初不會斷腿,不會拖累著自己的家庭陷入絕望深淵。
最重要的是,自己作為被幫助的人,只去帶了少許的水果看望過他一次,還拒絕了分擔醫藥費。
“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林恩不想提。
提有什麼用?
說自己恨?然後听梅拉懺悔幾句,道歉幾句,心里的疙瘩就能釋懷了?
說自己不恨?林恩也沒資格去原身原諒別人,誰也沒有資格勸受害者大度,在一旁評頭論足。
“我很抱歉,我不是不想幫您分擔,只是我……我根本沒有錢……”梅拉不知是本來就很慚愧,還是面對林恩,怕被追究才這麼說,總之她擺出了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像林恩這樣的人只能翻篇。
“那明天早上我來找你,帶你去見我的朋友,商議一下具體的情況。”林恩沒把情緒卡在那,接著說起了正事。
梅拉不好意思地道︰“上午……上午不行,那個時候我在工作,要是曠工,會被扣工資的……”
“那你工作到幾點?”
“工作到晚上六點,但我回家安頓好孩子,還要趕在宵禁開始前,去另一個工廠做夜班,工作到第二天天亮。”
“你不休息麼?”林恩听完梅拉每天的工作安排,發現她壓根沒給自己留休息的時間。
梅拉低下了頭︰“夜班工作完,白天回家能睡一個小時,晚上下班也能睡一個小時,再加上工廠找間隙眯一會兒,差不多就夠了……”
夠了?
通過每天零碎的時間,攏共休息不了四個小時,這叫夠了?
林恩原身在罐頭廠工作時,雖說同樣辛苦,但每天也能睡六個小時左右。
長時間只休息不到四個小時,還是碎片化的,身體肯定會熬不住,慢慢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難怪,才三十出頭的梅拉看上去都有五十歲那麼蒼老了……
“你一個月能賺多少?”林恩掩飾住自己的驚訝,問道。
“白天的那個一個月能賺一百銅幣,晚上的會好一點,大概一百二十銅幣……”梅拉答道。
加起來也就二百二十銅幣,兩金出頭。
林恩如今坐在書桌前,一個半小時就能賺到︰“怎麼會只有這麼點?這應該比正常薪酬要低不少吧?”
一般正常的低薪工作一個月就差不多是這個數。
梅拉打了兩份工,加起來卻只頂得上一份工。
“冬天工作太難找了,我的身體也不太好,競爭力不是那麼強。而且大把大把的年輕男人爭搶月薪兩百銅幣的工作,甚至甘願降低一點價格以擠走競爭者,我如果不主動降更多的工資,根本就沒有工廠願意聘用……”梅拉解釋。
這種情況,放在林恩以前生活的地球上,被稱之為‘內卷’。
一種非理性的,對自身沒有任何好處,卻又不得不進行的內部競爭、內部消耗。
緊缺的工作崗位,因為有太多的人想獲得,所以他們不得不降低自己的要求,來爭取雇佣者的青睞。
一個兩百銅幣月薪的崗位,有十個人競爭。
只要里面有一個人站出來,主動表明自己可以接受一百九十銅幣的月薪,其他人就不得不跟著展開這場對自己全無好處,只會讓雇佣者笑掉大牙的‘內卷競賽’。
你要一百九十銅幣,他只要一百八十銅幣,那我就一百七十銅幣。
當價格降到實在無人可以接受的程度,十個應聘的人只剩下一個還站在雇佣者面前時,這一切才可能停止。
而冬天的到來,生活費用的上漲,工作崗位的減少,以及維恩王國內部問題的頻發,更加劇了這種‘內卷’。
也就出現了像梅拉這樣,為了獲得一份工作,不得不主動把薪酬降到極低,而後又因為薪酬無法滿足生存,不得不再犧牲休息時間額外找一份同樣薪酬極低的工作的現象。
都是苦命人。
到了現在,林恩對梅拉完全沒了憤恨。
換做是他身處這樣的境遇之中,也著實只能走梅拉的這條路。
不走,下場就是凍死、餓死。
底層人不應該因為上面的問題,而陷入不止不休的內斗中。
林恩知道問題出在哪里,自己的仇恨該朝哪宣泄︰“你辭職吧。我朋友會給你一百金,這筆錢足夠你和你女兒搬到更好的環境,以及去學校讀書,安穩地度過這個冬天。”
“這……”
梅拉很現實。
沒有真正拿到錢之前,她是不會放棄自己目前這兩份‘寶貴’的工作的。
畢竟萬一林恩沒履行承諾呢?
沒拿到錢,工作也沒了,手頭上一共也沒剩幾十個銅幣。
房租拿什麼付?
飯用什麼買?
在性命面前,口頭承諾一文不值。
“我先代他給你十金。”林恩理解梅拉的想法,為了避免梅拉拿錢跑路,又要考慮到給的錢足以讓她放棄現有的工作,便先只給了一部分錢,“剩下的錢,等事情完成後,再付給你。”
“我……可以拿嗎?”梅拉直勾勾地盯著林恩從衣兜里拿出的五張面值為兩金的鈔票,忍不住吞咽口水。
這對最底層的人來說,是很大的一筆錢。
有了這筆錢,度過這個冬天完全不是難事。
要是再節省點,這筆錢足夠支付三四個月的房租和伙食費。
“拿著。”林恩把鈔票塞進了梅拉的手里,“明天不用去工廠了,早上我會來找你,帶你去富人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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