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氣流掠下,吹皺近岸湖水,一具仰浮于水面上的半裸軀體,隨湖水飄蕩起來。
一老一少二人從空中飛下,落在岸邊。
老者甚老,身著形制怪異的懶漢袍,須眉俱白,臉上皺紋密布,松弛的面部肌肉隨彎曲的皺紋下垂,腦袋頂上光禿禿的頭皮如一整塊微微隆起的肉墊,肉墊仿佛沒有附著點,向右側太陽穴傾斜,還時不時因腦袋轉動而晃動一下。
少者極少,那女孩怎麼看都只有十三歲的年紀,身著花裙,眉清目秀,只是••••••她發育得有點過快,某些部位的規模實在是驚人。
老者揮手,不見能量光霧涌出,那具漂浮的軀體卻瞬間離開水面,騰空,飛過一路的淺草地,輕緩而又十分準確的落在一小片灌木叢中。
少女騰騰騰跑過去,扒開灌木枝條,蹲下身,伸手拂過那具軀體光滑的胸膛,觸及到微弱的心跳,再看看他的臉,只見那雙半開的眼楮里,偶有眸光閃動。
“死了麼?”老者慢吞吞的走,漫不經心的問。
“爺爺,他好像沒死,還吊著一口氣。”少女回首一笑,星點般的眸光無比清澈。
她的小手繼續往下探,落在那人的半截襯褲上。
“別••••••”老者發聲阻止,卻晚了一步。
少女的手觸電一般,猛的一彈,然後定住,又稍稍用力按住那截襯褲,驚呼道︰“爺爺,他身上長著異物!”
老者頓時眉歪眼斜,一臉的痛不欲生,疾步上前,嘴上道︰“緋鸞,那地方••••••女娃不能踫!”
“啊,異物竟在長大!”少女驚得連忙抽手,起身疾退幾步。
半裸的軀干上鼓起肌肉包,那人猛的一屁股坐起,大口吸氣,忽然“呃呀”一聲慘叫,白眼一翻,又軟綿綿倒在地上。
老者近前,蹲下,看看其人的臉,旋即抬手,揮出如縷的紅色光霧,覆住那具軀體,從頭到腳探測一番。
“這小子好不容易攢了幾口回陽的陽氣,被你娃兒方才一弄,全沒了!”老者搖著腦袋道。
那少女像個犯錯的孩子,垂首低聲道︰“他死了?”
“沒死。”老者席地而坐,歪斜著腦袋道︰“陽氣散了,又冷不丁挨了一頓劇痛,他••••••小命懸矣!”
“劇痛?”少女郁悶半天,最後略顯迷惑的問道︰“他不是沒傷嗎?”
“體表無傷,甚至體內的筋骨也沒斷,腑髒也沒爛,但其間細微的創傷多得不可勝計!”瞟一眼少女,老者緩聲道︰“緋鸞,你不用自責,其實這小子早就該死,他一定受過強悍能量暴轟,那頓暴轟不說可令他神形俱滅,至少也足以讓他的肉身化作漫天碎渣,他能活下來,純屬奇跡!”
“爺爺,能救他麼?”少女撲閃著睫毛道。
“挺麻煩的!”老者抬眼,掀起稀稀拉拉幾根長眉,猶豫道︰“保命容易恢復難,人力、藥力能幫的忙畢竟有限,關鍵是靜養,短則半年,長則數載,這期間還要看他能否自己挺過來。”
“嗯?不好!”老者抬頭遙視遠方蕩動的山嵐,駭然失色,飛快取出一粒丹藥,塞入地上那人嘴中,然後急匆匆起身,催促道︰“緋鸞,快走,遠處有位絕世強者,正朝這邊奔來!”
“爺爺,先救救他嘛!”少女以央求的語氣道。
老者急道︰“來不及了!爺爺一旦被來人發覺,怕是求生不易,還會連累到你。”
“爺爺不是說,您是世間最厲害的強者麼?”少女不甘心的跺腳道。
“爺爺所說的世界並不是眼前這個世界••••••啊,快走!”
低呼聲中,老者揮手卷起少女,飛入岸邊疏林,在少女憂郁的眸光匆匆拂及灌木叢內那名倒地者的臉頰之後,林中兩道身影瞬間消失。
一團能量褐光遠遠掠來,流星般劃過低空,僅僅是散溢的微量元力便令地翻綠浪,湖揚清波。
褐光遠去,岸邊復歸寂靜,灌木叢中響起一道夢囈般的人聲︰“緋鸞,這名字••••••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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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隱山之巔,靈隱殿之內。
“死啦?!”古藺•無疆憑窗遠眺,眼色迷惘。
“他幸存的可能性••••••唉,極低!”數米外,呼蘭•雪嬋半掩于簾幕陰影下,眸光幽淡,“蘭亭侯親眼目睹他被能量橘光轟飛,事後,蘭亭侯遍查方圓二十里之內的山野,一無所獲。”
“嗯,有點突然,一切••••••都結束了!”古藺•無疆失神的走向酒櫃,聲音極低,語氣停頓處拖著稍長的胸音︰“十六歲即為三星元爵,還擁有諸多異能,不出兩年,他一人便能撐起一個無可匹敵的勢力中心,足以抗衡天下所有強大勢力。
然而••••••結束了,他沒能走到最後,天下大局終究還是回到了它本該有的樣子,嗯••••••結束了。”
呼蘭•雪嬋擰緊眉頭,怒聲道︰“古藺•浩波••••••真該死!”
“不。”古藺•無疆擺擺手,道︰“死個古藺•浩波沒那麼重要,什麼也改變不了,反倒會置赫赫宮廷于徹底攤牌的境地,這是自尋死路啊!”
呼蘭•雪嬋倚簾暗自傷神,語調莫名其妙拔高了數度︰“眼下時局險惡,陛下尚需振作!”
“振作?”取出一個玉壺,輕輕晃蕩幾下,古藺•無疆眼色迷離,仿佛已是未飲先醉,自言自語道︰“振作起來又如何?日復一日被動等待,一時一事充耳不聞,然後等到某一天,那位已在宮城之內的操盤人現身,等著他無所顧忌的充當終極裁決者,將僅存的一方現世秩序踩個稀巴爛?
命運捏在別人手里啊,這樣的等待與收監候審有何區別?朕又與囚徒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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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藩院,飛天閣。
古藺•浩波登上八樓,朝窗前行大禮。
窗邊依然凝立者那位長發垂肩的素袍人,不過,這次一听見樓梯響,他便早早回頭望著來人。
“浩波,大範圍飛行搜索怕是難以查仔細,不過,從現場毀損程度來判斷,他幸存下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素袍人聲色和煦的道。
“那便好!”古藺•浩波正身,笑笑,旋即懊惱的道︰“都怪我大意,沒有及早動手,差點讓那小子成長為可怕的勁敵,從而鑄成大錯!”
一想到火旭能駕馭天雷、揮出神秘莫測的絕美藍蓮,甚至臨死前還凝出一束本該屬于巔峰元宰的橘光與虞元同歸于盡,古藺•浩波脊背上直冒冷汗。
“不能怪你。”素袍人安撫道︰“宮廷之上,各種勢力都在斗心眼,你與之周旋,做些忍讓,謹慎行事,這非常明智。”
得到素袍人嘉許,古藺•浩波飄飄然面露喜色,忽然神色一凜,再次懊惱的道︰“可惜,付出如此大的犧牲代價,最後還是讓那個蒙面丑丫頭脫逃,就怕她來日羽翼豐滿,成為咱們的心腹大患!”
說到“犧牲”二字時,古藺•浩波臉上鮮見悲戚之意,畢竟,飛狼群山之戰與古荇河之戰有所不同,後者死傷之人皆為本家強者,而前者死的全是依附于他的僚屬或異姓強者。
“跑就跑了嘛,她能翻天不成!”素袍人不以為然的道︰“此女一旦號令須龍部生事,便意味著帝國秩序的徹底崩潰,這對我們而言,未嘗不是好事。”
暗暗松口氣,古藺•浩波囁嚅道︰“那••••••父親••••••”十多年來第一次喊出這個稱呼,他不禁大感緊張,生怕對方怪罪,見素袍人臉色未變,當即作禮問道︰
“父親,接下來,我該如何做?”
轉身看向窗外,眼中泛起精光,素袍人舉手投足間便揮灑出主宰天地沉浮的王者之氣,告誡道︰“一手好牌,萬不可打爛!對弈者常言道︰‘入界宜緩’,收編完都城宗門,視野便該投向外郡,但收編外郡宗門,首先會觸及到莫斯的利益,所以,我們不可操之過急。
完成百驕計劃尚需時日,老祖宗也不知何時才能入塵臨世,這個時候,務必注重策略,凡事以籠絡為主,謹慎用強,不可輕易與莫斯直接撕破臉,讓自己首當其沖的卷入風暴中心,成為各方側目的焦點人物。”
“是!”古藺•浩波領命後,問道︰“萬一須龍部起事,該如何應對?”
素袍人悠然望向遠空,目光渺然,足足頓了三息時間,才徐徐道︰“即便擁有無敵的底牌,也忌諱到處引戰,事事都打頭陣。
誰知道世上隱伏著怎樣驚世駭俗的絕世強者?在羲和帝國徹底爛透,各色人物悉數登場亮相之前,我們都難言成竹在胸,威風一時不算什麼,笑到最後才是絕對真理!
須龍部若起事,整個竹離部都會承壓,不是還有大帝與皇後嗎?他們才是首當其沖者,還有捻青部以及古藺•莽域這股勢力,你設法將他們全卷進去,誰都別想置身事外!
浩波,記住,沒有利益的事不妨少做,即便做也不必挑頭,否則,經常走夜路難免遇見鬼!而且,別人手上都干干淨淨,只有自己屢屢沾血,這樣很容易淪為天下公敵,從而將一手好牌打爛!”
古藺•浩波直愣愣望著那副臨窗背影,驀然意識到,與父親的深謀遠慮相比,他自己在自行其是追截蒙面丫頭這事上,顯得太過草率,有落入莫斯設下的圈套之嫌。
素袍人卻在凝目,“呼蘭•雪嬋,你將如何出牌?哦,浩波,我總覺得火旭之死,尚存變數,切莫大意啊,不妨多派些人手再赴飛狼群山一帶,將那里的花花草草都踩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