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瀕海山脈東麓並不像都城少年想象的那樣,終年都有暴風肆虐。
狂暴氣流浮于高空之上,三十名元少置身于山巔目送火旭遠行時,不得不立于由元宰鑄就的透明擋風結界內,以免自己像枯葉一般,被滾滾寒流刮走。
那里是存在了數萬年之久的龐普警巡司東 望台。
而山頂之下的火旭則並未遭遇強風阻遏。
堅韌難摧的鐵棘樹遍布東麓,形成一望無際的茂密森林。
林表之上,火旭從容飛行,撲面而來的海風攜來溫暖、咸澀的氣息,風力雖勁,卻也只能令他的面頰平添輕微刺痛感而已。
傳說中的風暴遠在海上,鮮有登陸的時候,終日撫弄東麓鐵棘森林的,卻是遠遜于風暴的陣陣勁風。
東麓坡勢平緩,綿延數十里,一直延伸到遍布礫石、寸草不生的咸澀海灘。
站在龐普高原上仰望瀕海山脈,已然覺得一座座峰巒高聳齊天,當火旭飛至森林盡頭,落在一片礫石之上,回望來路時,更是以為沐浴著朝暉的群巒仿佛又增高了一倍有余,巍然直上雲霄,似欲刺破蒼穹。
以鐵棘森林外沿為界,西邊屬于龐普警巡司管轄的地盤,東側則是夕氏部落地界。
屬于夕氏部落地界的這方遍布礫石、寸草不生的海灘本是平地,卻經常遭受海嘯蹂躪,根本不適合人類居住。
從來路上匆匆收回目光,火旭興奮的眺望此生頭一次見到的大海。
然而,目光所及處,不是浩淼的大海,而是一道連天巨浪,因距離太遠,他感知不到巨浪的怒卷與咆哮之威,只覺得它像一道靜止的巨大簾幕,自藍天垂下,遮住了浩渺無邊的海洋。
以巨浪為背景,無數座單體山島聳峙于淺海區,像一顆顆吸附于海床之下、露出海面的參天青螺。
多數滄海“青螺”的上端都是碧翠如染,凸起的巨型岩石構成天然屏風,屏風之後,長滿生命力極其頑強的鐵棘樹,一片片鐵棘林中,依稀可見村舍、田園的輪廓。
那里,才是夕氏部落的家園。
巨浪離海岸愈來愈近,隆隆的轟鳴聲隱隱可聞。
隨著距離的拉近,巨浪愈發顯高,蔚然直達天際,地球上的海浪與之相比,只能算作小小漣漪。
千尺巨浪漸漸逼近近海,白色浪花飛旋于藍色的浪頂,瘋狂鼓涌的浪體如同一只猙獰的海怪,憤怒的咆哮聲主宰了整個听覺世界。
在雄渾浪體的映襯下,聳峙的山島形如一顆棵脆弱的豆芽。
十余點藍色人影在山島間飛掠,一人驟然迎向巨浪,揮出能量匹練,將雄渾的浪體生生切裂。
巨量海水從浪體上潑出,流雲般掠過兩座突前的山島上空,那兩座山島堪堪從呼嘯而至的巨浪的裂口處穿出。
更多的強者前出切裂巨浪,讓一座座山島免遭海嘯蹂躪。
“轟隆隆••••••”
連天巨浪迫近海岸,摧崩幾座殘破的石丘,淹沒海灘,瘋狂鼓涌而來。
火旭連忙飛空,落在一座高過浪頂的光禿禿的孤峰之上。
“嘩”的巨響聲中,浪體重重拍打在鐵棘林下的石坡上,浪花濺出百丈之高,狠狠砸向鐵棘森林,整個瀕海山脈東麓疑似下起了瓢潑暴雨。
火旭落腳的那座孤峰在陣陣浪涌下震顫。
盡情肆虐之後,浪潮泛著泡沫,開始無力的退卻。
一種叫五瓣花的粉紅植物,便在剛剛露出水面的礫石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生長,只過了短短一分鐘,海灘已成了茫茫一片粉紅的世界。
五瓣花不是花,而是某種藻類,長成後頂端皆有五葉,形同花瓣,五葉合在一起比人的手指頭略小,是羲和星球上生命最為短暫的植物,生長大約三分鐘後,便會在失水的環境下枯萎,留下非常微小的塊睫。
等下一個浪潮到來之後,它們將重新煥發生機。
火旭移目望向一座座退潮中的山島,見其上的村舍、田園皆完好無損。
然而,遙遠的深海上,又一道巨浪駭然映入他的眼簾。
便在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中,數萬年來,夕氏部落繁衍了一代又一代人,就像五瓣花一樣,長了一茬又一茬,日復一日的講述著關于生命的故事。
想到待人面上冷淡其實心腸火熱的靖海婆婆,還有懷著一顆純淨靈魂的夕顏,不知為何,火旭的心底竟浮起一個未經推導的武斷結論︰
“祖孫二人乃至整個夕氏部落都應該被善待!”
忽然,一點人影輕盈如海燕,自遠海上空飛掠而來。
人影急劇放大,先是窈窕身姿,然後是那雙彩瞳和一襲碎花緊身袍服,依次映入火旭的眼簾。
是她,彩瞳女!
飛近山頂,她懸停于空中,身下依然沒有能量光團,雙臂平伸,狀若飛翼。
她宛如一只翱翔于蒼穹之上,且被冒犯者激怒的天鳥,振翅作勢,卻慎于發動攻擊。
一雙彩瞳映著朝暉,熠熠如滄海明珠。
那副蒙著朝暉的無瑕玉面吐芳如蕾,光華斐然,其輪廓極富浮凸感,顯得立體而又生動至極。
她投下繽紛流轉的眸光,眸光里那分極致的深邃與璀璨,令火旭陷入恍惚之中,他懷疑自己此刻正徜徉于浩渺的星河之上。
“為何跟著我?莫非你的身體還有其它殘疾,須得本座親自出手方能助你做回正常人?”
當這道充滿奚落意味的聲音落下時,火旭沒覺得逆耳,更沒有生惱,他非常淡定,魂海中某些模糊的記憶點被電轉的心念頻頻觸及。
身姿、眼楮如彩瞳女的少女,絕對符合宇宙間全人類的共同審美偏好,此類極品美少女,他在羽芒系似曾見過,但羽芒系已不復存在。
與植物生長特征相似,宇宙間的星域也往往呈對稱分布狀態,以“文明之弧”為中心,羽芒系的軸對稱點應該落在飛雕系一帶。
而飛雕系正是勒厄系的相鄰星系!
認準這一點,他心底波瀾不興,淡然道︰“我初遇閣下的前一天,一道三色強光從天而降,落在不遠處的翠山附近,令五名飛越者瞬間沒了蹤影。那道強光與閣下洞穿墨山時揮出的能量光束如出一轍,我不知道那五人的神秘消失是否與閣下有關。”
“你懷疑我殺了人?”這聲質問本就滿含濃濃的懟勁,經縹緲空靈,透著分魔性的嗓音渲染,令火旭頓生如坐被告席之感。
“蠻荒星域里的蠻荒人,個個實力低微,形同螻蟻,本座對碾碎螻蟻毫無興趣,否則,洞穿山體的那一刻,本座彈指間便能讓一群愚蠢的多事者魂飛魄散!”
決然的語氣意味著她沒有撒謊。
她也犯不著撒謊!
火旭沒理由還要懷疑她的出現與翠山之事相關,更無理由抱著最後一絲幻想把她視作羲和人。
那聲“蠻荒星域里的蠻荒人”,已經把羲和星球羲和人類無情的歸為了垃圾。
她恥于和低端人類並論!
這關乎尊嚴,于是,火旭撇嘴道︰“你來自飛雕星系,那里屬于神人中界外沿,也不見得有多高端。”
兩條柳眉微蹙,白玉般的臉上神情凝澀,繽紛的眸光陡然放出一絲陰郁之光。
“你說什麼?”
急促的語氣里並無怒意,唯有深深的震駭充盈其間。
諸如羲和人這樣的蠻荒人類,無不是井底之蛙,成天呆在一個貌似宏大、深邃,實則非常渺小、膚淺的世界里胡思亂想,自以為離宇宙奧秘很近,殊不知受限于探測能力,他們心目中的宇宙不過是真實宇宙的小小一隅或局部表象而已。
然而,眼前這個羲和少年輕描淡寫的便準確道出了關于“神人中界”的宇宙概念,此等認知能力根本不可能屬于羲和人!
她焉能不為此深感震駭?
“你在海上奔波一宿,大概沒能如願以償吧?求諸風暴求諸滄海,以達成元素耦合目的,進而助你淅盡迭夢花之毒,唉,願望雖好,但耦合不易啊。”火旭平靜的笑道。
“你••••••”
眸光凝滯,彩瞳張大,短暫的訝異之後,她“咯咯”輕笑起來。
“沒想到,本座治愈的‘天殘’少年居然還有點潛質,嗯,能自動屏蔽氣息、元壓,這等天賦勉強夠用,認知能突破所處星域的層面局限,也算得上驚艷,不過,你的實力瞞不過本座,實在是••••••”
她的唇角彎出一個微小的弧度,似在極力渲染用言語不足以完全表達的那分不屑︰“低得沒眼看!”
“實力低微不打緊,時間會陪伴它成長。”火旭緩緩道︰“反倒是閣下,言行舉止自相矛盾,如此賤看羲和人,卻為何有興趣光顧這片蠻荒星域,甚至對蠻荒人都不想正眼看的迭夢花也喜愛之至?”
玉面微沉,流轉的繽紛眸光透出絲絲寒意,她冷道︰“問得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