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見過很多次咸陽的余暉。
    他會被落日震撼。
    尤以這一次為最。
    咸陽的城門口,他率先看到的不是他的父親。
    而是一個女孩。
    她遙遙地在城牆上邊兒朝他招手。
    她的身後殘陽如血的天際,紅黃交雜的顏色層層暈染,偌大的太陽慢慢往下墜。
    余光映照之下,李賢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覺她的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恍惚之間,他好像看到了她所說的那個她。
    許梔繞過城樓,匆匆跑下樓梯,她面上桃思帶笑,自有一股輕靈之氣。
    他心里原本是暗沉,他本以為咸陽等待他的應該是一場風暴。更何況,已是棄臣之子的他怎麼可能有機會與她見面?
    卻不曾想,他們會重逢在這樣絢爛的場景之中。
    李賢從來沒有覺得看了三四十年的晚霞有哪一天會比今天美。
    “辛苦了。”
    這是許梔的第一句話。
    李賢正要開口,被她笑盈盈地打斷了,遞給他的食盒里面裝了沉甸甸的糕點。
    桃夭本以為那個小盒子是給李賢的。沒想到許梔指了個半臂大的木盒子。
    不只是李賢,桃夭都愣了。
    “這個?”
    “嗯。”許梔雙手合十,乖巧地仰頭道︰“函谷關比不得咸陽,那里可沒有這麼多好吃的好玩兒的東西。若是李賢哥哥再回去,可一定要全部帶上。”
    “搬上去。”許梔沒有給李賢說話的機會,她揮揮手,宮婢們便把這一箱子東西給勉強扛上了馬背。
    如此強勢,她承認這是她在嬴政身上染上的陋習。
    “對了,”許梔嬌俏地抬起臉,反正秦風開放,她也不避諱地湊到李賢身邊,“我很想知道函谷關與咸陽有什麼不一樣,可以和我講一講嗎?”
    “……公主,王上可是特意叮囑了讓您早些回宮。”桃夭緊張地在她身邊小聲提醒。
    “沒關系。”
    許梔心想,這可不是來玩兒的,既然嬴政點頭同意她出宮,他就已經知道她要干什麼,所以她便沒什麼好擔心。
    “路這麼遠,你難免勞頓。”她在踏上馬車車軾的時候,回過身,沖李賢笑了笑,“不如與我共乘一車?”
    許梔並不是一個喜歡把話藏在心里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比李賢更有謀略,但她喜歡掌握話語上的主動權。
    所以她直言問道︰“為什麼要讓趙嘉留在秦國?”
    李賢微微一笑,他抬眸的瞬間,許梔看見一抹緋紅的日落恰好丟進了他眼中。
    李賢能夠想象到逐客令既下,他還能回咸陽除了父親的轉圜,還有韓非的進言。
    而趙嘉入獄,鄭國暴露一事,他們少不了推波助瀾。
    令李賢意外的事,他剛剛回到咸陽,許梔就想到了這一層。
    “趙嘉質秦,一是大王所樂見,二是其兄趙遷之所願。趙遷不會想比自己能干許多的王弟活著回到趙國。”
    李賢續話︰“趙嘉與鄭國談判,要麼他暴露鄭國令他修不成渠,要麼他利用韓國的人回到代地。”
    “趙嘉看起來並不像是苟且偷生之人。”許梔一想到他不要命的舉動,她還是覺得他還挺有血性。
    “或許,他剛剛想明白忍辱負重,臥薪嘗膽比意氣用事,自毀前途更值得他去做?”李賢拉緊右手袖邊的皮革系帶。
    幾日前,李賢和蒙恬說了許多蒙恬听不懂的話。
    ——“你之前傳書信都挺在意時刻,今日怎麼不著急了?”
    風中裹挾著黃沙,石塊的裂縫中蛻變著嫣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