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肅聲色俱厲的申斥,很快被翻譯官用銅喇叭,傳達給了對面的船只。對面船上的紅毛西夷嘰里咕嚕的說了些什麼,僅從語氣上听來,似乎分外氣忿。
不過朱肅已無心理會,自顧自帶著人,回轉到船艙中去了。甚至都懶得令隨行的通譯翻譯。
“殿下。”進得船艙,見朱肅老老神在,似未將這些西夷放在心上,鐵鉉追上朱肅道︰
“殿下,我等遠征至此,畢竟道路遙遠,糧草緊缺。且終歸是短了人手,長久之後,便要獨木難支。”
“臣思彼輩西夷,也未必皆是敵視我大明之輩。若我等能合縱連橫,或可使彼輩識相,與我等訂立約盟,襄助我等,這豈不是一樁美事?”
“又何必在一開始,便出言恫嚇……”
他深蹙著眉,眉宇之間似有擔憂,又帶著不解。
朱肅一笑,道︰“鼎石啊,你這是在鳳鳴洲時,對部落土人多施以懷柔,故而見識偏頗。”
“西夷之輩,與鳳鳴洲土人可不一樣。部落土人會因為我等教他們耕種,給他們衣食,而將我們奉為神明……但這些西夷會麼?”
“他們的貴族,並不缺少衣食,他們想要的,是土地和財富……想要和他們訂立約盟,我們能夠填滿他們的欲壑麼?”
鐵鉉沉思稍許,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彼輩與我華夏,相隔千里萬里。”朱肅繼續道。“我華夏之富裕,又早已傳揚至歐陸。彼輩見我等來此,恐怕殺人越貨的心思,要更多些。”
“若不先聲奪人,教西夷知道我等華夏來人不可欺辱,如何能夠在此站穩腳跟?”
“殿下之意,臣明白了。是臣思慮不周,險些誤了大事。”鐵鉉作揖道。
朱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倒也不必這般說。我亦知道,你是出于謹慎之故。”
“日後的時代,必然是海洋爭霸的時代。我大明不缺陸地上的精兵悍將,缺少的乃是海上的名將良將。”
“而海上作戰,不比陸地,動輒就要遠離故土千里萬里,所需決斷者,遠非止于戰爭一端。政治、文化、經濟,無一不與華夏陳規迥異,無一不需海上將軍顧念。”
“你遠赴鳳鳴洲,九江巡弋南海,你和九江,是我大明海上將領中的佼佼者。我有一句話,要告知于你和九江。”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仁義,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要讓別人心平氣和的听我們說話,就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有足夠的實力能揍趴他們!否則,即使訂立了約盟,也不過只是一座空中樓閣!”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仁義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鐵鉉喃喃的咀嚼著這句話,只覺得驟然間如醍醐灌頂,一時之間,竟是怔住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听著的李景隆,更是熱血上腦,叫嚷道︰“五叔這話,真是金子一般話語!可不是嘛,這些西夷說話嘰里咕嚕,而且毫無操守,招呼都不打一句,就敢發兵來打咱們的雇佣國。”
“對付這些家伙,要是好言好語和他商議,豈不是壞了我大明的威風?”
“不先狠狠的扇他一個耳刮子,那群廝鳥,怎認得出咱們這些大爹?”
“五叔,這一陣便讓小佷指揮!小佷定要讓他們知曉,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李景隆躍躍欲試道。
左右這一陣也是示威之戰,朱肅並不認為,這個時間段的歐洲,有哪一支艦隊能夠和大明的寶船艦隊匹敵的。而且,單從海軍作戰經驗來說,李景隆其實也比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豐富的多。
畢竟,他昔日率領南海艦隊時,也曾和南洋土著,打過不少“海戰”。
以大明如今和歐洲的艦船技術代差來說,打這些歐洲戰船,不比打那些茹毛飲血的南洋土著獨木舟難上多少。
三人又聊了幾句,靜候那海港中的動靜。不多時,很快得到 望台上 望手的匯報,說是海港那邊,密密麻麻的船只開始出港,正氣勢洶洶的朝這里逼來。
“這些鳥廝來的倒快!”李景隆興奮道。依他所想,這些西夷要組織艦隊,怎麼也該有個三五日才是。
畢竟,這港口佔地,看著並不十分寬大,想來不是什麼大城。又茲事體大,管事的將這事回報他們的國王,國王再下發命令,一來一回也該有些時日。卻不想這些人竟然當場就急著討死。
朱肅卻不覺得訝異。他讓通譯傳去的話里,有“背棄卑劣的教會”等語。這對西方人來說,絕對是最為難以忍受的挑釁。
教會信仰,在西方可謂是根深蒂固。要他們背棄教會,可謂是最為惡毒的羞辱。他們沒有妥協的可能,自然只有出戰一途。
不過朱肅沒想到的是,對方的艦隊,在數量上,居然頗為龐大。
“九江,小心些。”既然將艦隊指揮權交給了李景隆,朱肅便也沒有出爾反爾的心思。只是,這般多的艦隊,終究還是讓他有所擔心,是故出言提醒。
雖說都是些破船,但蟻多咬死象,也並非全無可能。明末時東海大寇鄭芝龍的艦隊,就曾以小船擊敗過西方的大船。
“知道了,五叔。您老就放心吧。”李景隆摩拳擦掌的道。他喚來傳令兵,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下達了多項指令。傳令兵得了令後,用旗語將命令傳達給了桅桿之上的另一員傳令兵,桅桿之上的傳令兵則亦揮動令旗,將旗艦上的命令傳達了出去。
很快,整支明軍艦隊開始如同甦醒的巨獸一般,緩緩動作起來。在李景隆的命令下,側面向著海港方向排成了兩列,低矮些的福船在前,高達巍峨的寶船在後。
兩排戰船高低有序,整齊如牆,船舷側面炮口聳立,攝人心魄。出于謹慎,李景隆更是下令放出小船,在陣勢前方,灑下了密密麻麻的鐵鉤漁網。
明軍的海戰戰術還處于摸索階段,李景隆擺出這個陣勢,其實還是和陸地上“列陣為戰”一個思路。
但,這樣的戰術,恰好適用于明軍艦隊的寶船和福船。如海上城牆一般橫列的大明艦隊,絕對是所有當世船只都絕對無法逾越的天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