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雪,在天亮的時候停了。
嘯山里的寒風,卻仍舊像是鈍刀一樣,一下下的往人臉上刮。
瞎子和刀子把我安排在了兩個人的中間。瞎子走在前面,用竹杖探進雪里,試驗著雪地深淺,一步一聲“咯吱”的往山上挪。
刀子反手握刀,刀背貼著手臂,走在我後面。
我雖然一路都沒回頭,卻總覺得刀子,像是劊子手一樣在瞄著我的脖子。隨時有可能,手起刀落,讓我的腦袋掉在雪地里出不來。
直到我們走到了山洞,那種像是站在斷頭台上的驚悚才算是慢慢消失。
那座山洞里的一切都沒改變,只是洞口被雪啃得短了一尺。
我剛蹲下去把雪撥開,瞎子就奔著山洞里那具尸體去了。
瞎子用竹杖在尸體上挑了幾下才說道︰“這不是駝子。”
“駝子是在毒藥里泡大的毒人,就連骨頭都帶著毒。他不用斷氣,只要能達到生命微弱的程度,身上的劇毒就會失去控制,瘋狂反噬。”
“駝子死了之後,絕對不會剩下一副完整的尸體。能夠剩下幾塊骨頭就不錯了。”
“駝子是在利用刀子,把自己藏起來。”
瞎子說完看向我道︰“小子,下面該你了,你不是說,鬼魅娘子應該是在上游動的手嗎?”
“找吧!”
我閉上眼回憶道︰“我記得,刀子是在踫到一具尸體之後,才把我打進了水里。讓我死一次再說。”
“我現在,想要確定的是,那具漂過來的尸體,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存在過?”
刀子道︰“那死人是真的。”
“人都有血,但是血腥味不一樣。這座山洞里,留下過三個人的血腥氣。你的,假駝子的,還有那個死人的。”
我不知道,刀子能不能辨別出人血的味道,但是,那已經不重要了,我直接問道︰“你在大風天里,能听出多遠?”
眼力,耳力,是江湖人必修的本事,而且,修為越高的人,這兩種能力就越強。
刀子作為一流的殺手,耳力必然會超過常人。
刀子道︰“正常情況下,我能听到一里之外的聲音。那天風太大,我只能听見二十丈開外的聲音。”
“那就是一里!”我解釋道︰“鬼魅娘子不敢去賭你的耳力,所以,一里就是她試探的極限。”
刀子擺手道︰“不可能,那具尸體在水里漂了很久了。鬼魅娘子最少也得是在三里之外放下的尸體。”
“不對!”我擺手道︰“如果,他們是把尸體放在水里,用繩子拽著,順河走下來的呢?”
“他們知道,尸體放得近了,你會發覺。放得遠了,他們又不好把握時機。所以,他們肯定是把尸體拽到了距離山洞一里左右的地方才撒了手。”
我頓了一頓道︰“你在撈水里的尸體之前,一定會仔細檢查幾遍,確定尸體沒有問題,才會動手。”
“其實,你撈尸體的時候,就已經上當了。”
“那具尸體,本身不會把我們帶入幻境。但是,我們的山洞里還有一個駝子。”
“這個駝子雖然只是一個替身,但是他身上一樣有毒。”
“假駝子身上的毒,加上那尸體身上的毒,足夠讓我們進入幻境了。”
“你仔細想想,我們是不是從我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之後,才開始進入了幻境?”
刀子冷聲道︰“這麼說,鬼魅娘子和駝子聯手了?”
“駝子會是李賢麼?”
我點頭道︰“很有可能!”
“現在,李賢帶著平山好的土匪,跟人交手,其實就是他在跟鬼魅娘子聯手干掉其他勢力。”
“他們都是當年嘯山一戰的經歷者,所以,他們知道,進入嘯山的人,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少越好。”
“為了不讓其他勢力添亂,他們只能先下手。”
刀子沉吟了片刻道︰“不過,駝子怎麼知道,我在什麼地方?”
我回答道︰“他不知道!”
“駝子能弄出一個替身,就能弄出一群替身,他把這些替身像是撒豆子一樣撒進山里,總有一個會遇上你。”
“嘿嘿……”刀子笑了一聲沒說話,轉身就往河上游走了過去。
瞎子小聲道︰“小子,你可要小心了。”
“刀子生氣了,她一生氣就容易殺人泄憤。”
我看向瞎子︰“你說,刀子能先殺你,還是先殺我?”
瞎子的臉色微變之後,也加快了腳步。
刀子走出差不多一里之後,忽然豎起手掌,示意我們停步。她自己對著河邊的雪地連續劈斬了幾刀。
厚度過米的積雪,被她硬生生切出了一層只有半尺左右的方塊。
刀子只是輕輕一揮手,那些雪塊就一層層的倒進了河里。
河邊的積雪就這樣被她給清出了一個缺口,露出一座用五塊青石板,搭在一起的方塊。
河邊竟然有一座小廟!
東北的趕山人,經常會在山里修些小廟出來,修廟的方式就是用幾塊差不多大小的青石板,搭成一邊開口的正方形。里面再用削好的木板立個牌位,就算是把廟建成了。
趕山人修廟,只有一種可能,那時就是這里不太平。
修廟,上供,給自己求個順遂,或者干脆求條活路。
同時,也是在提醒同行,這地方不太好走。
所以,山邊的人都會囑咐自己家孩子,上山看見這種石板,千萬別手欠過去給拆了。
拆了廟,說不定會惹來什麼事情!
我順勢彎腰往那小廟里看了一眼,雙目頓時狠狠一縮。
廟里是還魂佛!
我從進入六扇門之後,就一直听人在說還魂佛。
最具體的一次,還是從李鋒那里听到了還魂佛大致的形象。
這一次,總算是看見真的了。
廟里的金像只有一尺多高,盤坐在一片鋪好的松葉上面。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雪光映金,晃得人眼楮生疼。
我第一眼看去,竟分不清它是慈悲還是獰笑。
還魂佛,就像是李鋒說的那樣半男半女。
左半邊是男相,眉如倒劍,目睜若銅鈴,嘴角向下,獠牙抵唇;
右半邊卻是女相,鳳目狹長,嘴角飛挑,舌尖微露,像在遞一個無聲的邀約。
男凶女妖,同一張臉,同一條金線從眉心劈到下巴,仿佛有人把兩尊佛硬生生縫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