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霜所知道的,比她說的,肯定要多得多。
    漫漫長夜,兩個柔情女子相擁而眠,卻都沒有入睡。
    第二天早上,吃過崔嫣做的早餐——崔水水記憶里很久沒吃過媽媽親手做的早餐了,以前基本都是工人做的。雖然只是一碗普通的面,卻勝過世間萬種美食。
    “媽,明天我來煮吧。”崔水水說。
    紅霜卻先笑了:“我的大小姐,你好像沒做過飯吧?”
    “我可以學嘛,我媽不會嫌棄的,對嗎?媽?”
    崔嫣卻眼濕眼紅的,只是不停地說著“好,好。”
    她還沒有從重逢的激動里回過神來呢。
    “霜霜,等會你開車送我回公司吧。”崔水水忽然說,紅霜和崔嫣又一次愣住了。
    “那個……”紅霜略顯尷尬地說,“你失蹤兩年,你和電影公司的所有合約都……”
    崔水水啊了一聲,一陣沉默。
    “那可以帶我出去逛逛嗎?我想看看楓城現在怎麼樣?看看是否一覺醒來,世界就變了模樣?”
    楓城的確已經換了三分之一的天地。
    街上隨處可見新麥氏集團的硬性廣告。所有的高樓大廈,所有大廈上投影的廣告,所有廣告上俊男美女的服裝,都帶著麥氏的商標。
    “以前贊助你的比利天下,現在都歸麥啟豪的兒子麥狄沙所有了。”
    紅霜駕著開蓬跑車,穿梭一條又一條長街,帶著桂花香的晨風撲面而來,抹去了兩人臉上的憂郁。
    “麥狄沙比他老子好的地方就是這個。”紅霜紅唇微張,咬住了一瓣迎面飄來的白玉蘭葉兒,遞給崔水水。“麥啟豪那王八蛋腦子里只有屎,恨不得這座城市全都塞滿磚頭和水泥。好讓他抱著某個女人從城南滾到城北去。起碼他那個兒子會搞些綠化,種的樹都會開花。”
    崔水白了她一眼,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粗俗啊。”
    那是因為你都忘了麥啟豪對你做過什麼唄。紅霜嘀咕著,車子轉出城外,沿著護城河開到了第六區外面。
    她們無法靠近,因為第六區外面聚集了數千人,穿著統一服裝,舉著應援牌子。
    “這是誰的粉絲呀?”崔水水覺得有點眼熟。紅霜指指一個牌子,“你看唄。”
    牌子上寫著“愛婷無悔”四個字。
    呀,崔水水立刻明白了,這是宋婷的粉絲團。
    紅霜突然拿出一個口罩,給崔水水戴上。
    “別讓他們認出你。”
    崔水水點點頭,帶上口罩。她知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兩家粉絲的對立,在楓城人盡皆知。分分鐘要人命的。
    “哎呀我忘記了,宋婷今天要在里面拍一出重頭戲。自從你失蹤後,她呀又翻紅了。”紅霜哼了一聲,“簡直是不可一世。”
    “現在都與我無關了。”崔水水感嘆道:“不瞞你,我昨天還陷在他們同樣的圈子里,今天卻完全是路人了,我還是覺得很荒謬。”
    “你舍不得你的明星光環嗎?”
    “你不了解我?你知道我本來就不喜歡演藝圈。我以前打排球的好不好?”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那走咯,我也討厭這種場合。兜路吧,我們去看自由女神像。”
    “什麼自由女神像?”
    “你還不知道呢,宗主聯盟把自由女神像搬到楓城來展覽了。”
    紅霜拉起手剎踩下離合,一個原地打轉,揚起一陣塵土。
    “哪個不怕死的好在這里炸街?給我停下來!”猛地听到後面一聲吆喝!紅霜回頭一看,見鬼了大白天的——幾百張一樣妝容的臉齊刷刷地怒懟著她們倆,下一秒就狂奔而來!
    “暴徒啊我去!”紅霜猛踩油門,卻已經有幾個從後面趴上了後車蓋。
    刺耳的引擎轟鳴炸裂了原本只有應援口號的噪音污染!火紅色的敞篷跑車在她手中如同受驚的烈馬,在原地狂暴地甩尾、咆哮!橡膠輪胎在粗糙路面上撕裂空氣,卷起的煙塵瞬間撲向那黑壓壓一片妝容統一、神情狂熱的“愛婷無悔”粉絲方陣!
    “堵住她!我聞到了崔水水那個賤人的味道!”一個胖得腰身仿佛套了三個卡車輪胎的不男不女的生物,猛地壓上車後,幾乎把整台跑車打豎翹了起來!
    紅霜咬著牙,拼死把車頭壓了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踩油門!崔水水回頭一望,剛好與那個肥得不像樣的東西視線對上了!
    這個是宋婷的粉頭!網絡上無數次帶頭攻擊自己的就是他!
    已經發展到直接線下傷害了嗎?
    那家伙歇斯底里地吼叫︰“是崔水水!!就是崔水水!!這賤人死回來了!”
    幾百雙充血的眼楮瞬間越過紅色的車身,死死鎖定了副駕上那個戴著口罩的身影!人群不再是慢騰騰的圍堵,瞬間化作一股裹挾著滔天惡意的黑色洪流,以徹底癲狂的姿態,轟然碾碎欄桿,狂暴地直撲過來!
    “操!”紅霜只來得及迸出這一個字,腎上腺素飆升到頂點!腳下油門早已到底!強勁的引擎發出瀕臨極限的嘶吼,跑車如一道燃燒的紅色閃電,猛地撕開煙塵的帷幕,朝著人潮側面僅存的一絲縫隙沖去!
    掛在車門的一個婷粉雙腳離地,手已經伸長要掐崔水水的脖子。崔水水扯開口罩,對著那只臭手狠狠地咬下去!
    只听得一聲慘叫,那家伙遠遠的滾到後面,被追趕的人群瞬間吞沒了。
    那只肥物還在死死抓住車後蓋,噴著惡毒至極的咒罵。紅霜緊握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捏得慘白,車身在瘋狂的推搡撞擊中劇烈搖晃,她猛打方向,要把這惡毒的東西甩飛!
    在一個九十度轉彎處,那肥物終于是支撐不住,飛了出去,撞到一顆槐花樹上。
    紅霜輕呼一聲:“我的水水,你變了,學會攻擊了啊。”
    崔水水也不敢相信自己,而且……她甚至心里並不怎麼害怕!
    “那家伙教你的吧?”紅霜又說。
    崔水水突然大喊一聲:“快跑,還有!”
    並未結束!這僅僅只是開始!
    “嗚——嗚——!”
    尖銳刺耳、如同鬣狗嗅到血腥的摩托車引擎聲瞬間從後方迫近!一輛加裝了爆閃警燈和大功率擴音器的改裝摩托,如同跗骨之蛆,撕開混亂的尾煙追了上來。車上的騎士赫然就是剛才指認崔水水的那個肥物!
    這樣的身形,竟然這麼敏捷!他一手控車,一手竟舉著個擴音喇叭,在獵獵風聲中發出尖銳到失真、足以穿透幾條街的狂吼︰
    “所有楓城的婷粉注意!崔水水回來了!回來害我們婷寶!就在那輛紅色敞篷跑車上!!紅色跑車!方向城西!!”
    “保護婷婷!賤人必死!”
    這充滿蠱惑性和煽動性的信號,如同瘟疫般通過空氣、通過無線電波,瞬間彌漫開來!
    前方路口,幾輛橫沖直撞的私家車猛地並道沖出,車窗里伸出幾張狂熱猙獰的臉和揮舞的棍棒,試圖強行別停!側後方的巷道里,更密集的摩托轟鳴聲如同沸騰的馬蜂群,震動著地面!
    “霜霜!”
    崔水水的手死死抓住車門上方的扶手,指甲深深陷進皮革里。在劇烈的顛簸和急轉彎中,她的口罩帶子終于繃斷,潔白的面頰暴露在帶著火藥味和輪胎焦糊味的風中。
    “抓穩!”紅霜的聲音劈開了風聲和引擎的嘶吼,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她的雙眼死死盯住前方車流的縫隙,腦子里瘋狂計算著每一個可能的逃生路徑。不能停!絕不能落到那些人手里!崔水水——她甚至不敢去想那個名字背後的意義,只有一個最原始、最本能的念頭像淬火的鋼鐵烙印在她靈魂深處——就算死,也決不能再讓她受一點點傷害!
    前方的道路已經變成死亡賽道。無數私家車、摩托車如同聞到血腥的鯊魚,從各個路口、巷道匯入追擊的洪流。石頭、礦泉水瓶、甚至點燃的紙團被狂熱的粉絲從車窗里扔出,砸在跑車車身、頂蓬上,發出令人心悸的 啪聲。
    十字路口,綠燈最後幾秒在閃爍!
    紅霜猛踩油門,意圖最後一搏!
    轟!
    一輛重型越野如同失控的巨獸,從橫向路口野蠻地沖破停車線,咆哮著直接朝著她們車頭撞來!車頭距離之近,崔水水甚至能看到駕駛座上那張扭曲、瘋狂、帶著殘忍笑意的臉!
    “啊——!”崔水水絕望地閉上眼。
    千鈞一發!
    就在踫撞發生的毫厘之間,紅霜的右腳如同閃電般從油門移開,狠狠跺下剎車!同時雙手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將方向盤朝右側猛打到底!
    “吱嘎—— !!!”
    刺破耳膜的輪胎摩擦地面聲與金屬框架劇烈扭曲變形的巨響同時爆發!整個世界瞬間傾斜、翻轉!
    崔水水感覺自己像被塞進了一個瘋狂的滾筒洗衣機!巨大的慣性力量將她狠狠甩向車門,又被安全帶死死勒住,五髒六腑都移位了!天旋地轉中,她只听見車身骨架痛苦的**,余光瞥見車窗外急劇翻轉的天空和地面!
    紅霜在駕駛座上怒吼一聲,她一只手死死攥住方向盤,另一只手竟在車輛即將四輪朝天翻滾過去的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和技巧,強行將狂亂甩動的車身姿態往回修正了一點點!
    “ ! 啷!!”
    敞篷跑車最終還是側翻了!但不是徹底的倒扣!帶著巨大的慣性,沉重的車身右側著地,輪胎空轉,車身與粗糙的路面瘋狂摩擦,一路擦刮出耀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如同一個失控的巨大鐵陀螺,打著旋朝著前方密集排開的小吃攤位群狠狠鏟了進去!
    災難降臨! !嘩啦!
    一個正在熱火朝天翻炒海鮮的攤檔首當其沖,厚重的鐵鍋帶著滾燙的油和海鮮漫天飛濺!灼熱的油星如同暴雨,兜頭淋向幾個離得近、來不及躲避的食客和攤販,慘叫聲瞬間響起!
     當! 嚓!
    跑車鏟飛的鐵架撞翻了旁邊整排烤串爐子,通紅的炭火和成把的肉串天女散花般迸射!煙塵、滾燙的油煙、辣椒粉、尖叫聲、哭喊聲混雜成一鍋滾沸的末日濃湯!
    如同保齡球撞擊球瓶,跑車在這煙火人間的地獄畫卷中犁出一道狼藉不堪的軌跡,最終在一陣更猛烈的金屬扭曲哀鳴中,“ 當”一聲,車尾狠狠撞在了路盡頭一個孤零零的牛雜檔口那沉甸甸的金屬推車上。
    沸騰的牛雜湯鍋猛地傾覆!熱湯夾著蘿卜、牛肚、牛腸……如同暴雨般澆在已經破爛不堪、冒著青煙的跑車車身上,也潑灑了車旁一地。
    世界,瞬間安靜了那麼一瞬。只有熱油滴落、炭火嗤嗤作響、和遠處隱隱傳來的更多更瘋狂的摩托引擎聲。
    車內的安全氣囊全部彈出。嗆人的火藥味混合著安全氣囊的塑膠氣味彌漫在狹窄空間里。
    崔水水劇烈地咳嗽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臉上火辣辣地疼,不知是被飛濺的油星燙到,還是在翻車過程中擦傷。劫後余生的茫然讓她渾身僵硬。
    “水…水水…” 旁邊傳來紅霜極其艱難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她額角被破碎的擋風玻璃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混著灰塵順著臉頰淌下,一只手臂姿勢極其不自然地耷拉著,顯然在強行控制車輛回正時受到了重創。“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崔水水看著紅霜慘白的臉和鮮血,心頭巨震,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她想解開安全帶去觸踫紅霜,手指卻抖得厲害。
    就在這狼藉的死寂中,一個帶著不敢置信、顫抖得變了調的青年男聲,如同投入沸騰油鍋的一滴水,猛地響起︰
    “嫂子?”
    崔水水和紅霜茫然抬頭。
    只見牛雜攤推車旁邊,一個穿著油膩圍裙、臉上身上濺滿了滾燙湯汁、被燙出點點紅印的年輕小伙子,正瞪圓了眼楮,死死地盯著剛從車里爬出來、形容狼狽卻毫無遮掩的崔水水。他手中還抓著半截斷裂的湯勺,聲音里混雜著震驚、狂喜和巨大的不確定。
    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但這個稱呼……
    “嫂子?”崔水水一片空白的大腦根本無法理解這個稱謂。
    然而,死寂只是一瞬。
    更加狂暴、更加刺耳的馬達轟鳴已近在咫尺!那輛如同跗骨之蛆、裝備著爆閃燈和擴音器的改裝摩托,如同瘋狗般繞過擋路的攤位和滿地狼藉,輪胎碾過滾燙的炭火濺起一片火星!那個狂熱的粉絲頭目臉上帶著嗜血的獰笑,他甚至放棄了控制摩托,整個人前傾,雙手緊握的車把上綁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搶來的、沉重的金屬拖把桿,矛頭直指剛從車里站起的崔水水!借著摩托狂飆的速度,他準備將她連同這堆破爛一起掃飛!
    “賤人!婷寶哪里得罪你了!去死吧!”
    那狂吼如同最後的喪鐘!
    牛雜攤的年輕小伙子眼中的震驚瞬間化為燒紅鐵塊般的暴怒!
    他甚至來不及再說一個字!
    就在那摩托距離人群不足十米,那沉重的拖把桿尖端即將捅刺到崔水水的瞬間——
    “唔——!”
    如同被激怒的蠻牛,牛雜檔老板喉嚨里爆出一聲壓抑的怒吼,身體瞬間繃緊!下一剎那!
    他猛地弓身,腳下踩著一塊案板借力,整個人如同一顆呼嘯而出的炮彈,帶著同歸于盡般的決絕,迎著那沖撞而來的摩托車頭,以比對方更快的速度,狠狠撞了上去!
    時間仿佛被按下慢放鍵。
    人影與鋼鐵摩托車在半空中交匯!
    刺目的摩托大燈幾乎晃瞎人眼,但所有人都看見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老板那雙沾滿油膩的手,如同最精準的鷹爪,在摩托車將他撞飛的同一毫秒,閃電般死死擒住了摩托上那車手的肚腩!強大的沖擊力讓他雙腳離地,但他被拽出車座的身影,竟硬生生在半空中改變了摩托的沖擊軌跡!
    “滾下來!”伴隨著一聲炸雷般的暴吼!
    摩托車失去了操控,帶著巨大的前沖慣性,如同被抽飛的棒球,越過在原地僵住的崔水水和紅霜頭頂, 當一聲巨響,狠狠砸在後面的牛雜推車上!那輛精工改造過的鐵甲摩托連同推車被砸得稀爛扭曲,零件、沸騰的殘余湯汁和牛雜碎肉飛濺得到處都是!
    而那搏命的兩人,則如同糾纏的麻花,在巨大的前沖勢能作用下,裹挾著巨大的動能,在翻倒的海鮮殘渣、油污和炭火上翻滾出去!連續滾翻帶倒了十幾個翻到的攤位支架!
    “砰砰砰!!”
    令人牙酸的肉體撞擊硬物聲密集響起!
    翻滾終于止息。
    兩人糾纏的身影倒在離紅霜跑車七八米遠的、一片被油污浸透的狼藉廢墟里。
    那個狂熱的粉絲頭目被騎在下面,年輕人跪騎在他身上,身體劇烈起伏喘息著,額角青筋狂跳,雙目赤紅如燃燒的炭火。
    年輕人高高揚起還帶著油漬的拳頭。
    沒有絲毫猶豫!
    砰! 拳頭裹挾著風聲和怒火,第一拳精準狠辣地砸在頭目驚駭扭曲的臉上!鼻梁骨碎裂的脆響令人頭皮發麻!鮮血瞬間糊了他一臉!
    砰! 第二拳緊跟著落下,如同沉重的鼓槌,狠狠擂在那頭目痙攣的胸腹之間!令人窒息的沉悶撞擊聲中,隔著那麼厚的脂肪,竟然隱約傳出肋骨斷裂的哀鳴!
    那頭目殺豬般的慘叫剛剛涌到喉嚨——
    砰! 第三拳,帶著如同砸碎核桃般的炸裂力量,兜著下巴狠狠錘上!慘叫被瞬間掐斷,整個人被打得向上彈起又軟軟摔落,白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
    死寂。
    徹底的、帶著濃烈焦糊和食物氣息的死寂。
    年輕人直起身,大口喘息著,仿佛那三拳耗盡了所有力氣。他甩了甩沾滿對方鼻血和自己燙傷處滲出血珠的手,目光越過一地狼藉,越過還在冒著青煙的破爛跑車,最終,帶著尚未消散的暴烈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深憂慮,再次落到呆站在車旁、臉色慘白如紙的崔水水臉上。
    “嫂子……”他又重復了一遍,聲音沙啞低沉,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岩石,穿透了這片殘酷的煙火狼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