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旦應該是落淚了,蒙眼白綾現出兩道長長血線,流落于雪白臉頰,林庚辰不說話,只用手指去擦這長長血線,卻是越擦越多,熊旦偏了頭不讓她擦,拼盡全力推開了她。
“庚辰少君,此楚秦爭雄國運一戰,吾輸了,你是大氣運者,秦國會奉你為上卿的,吾能與你相識一場,實乃是有幸,吾與你就此別過,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熊旦站起身,鄭重向她施了一禮,轉身便走。
天上的神仙打架,無論白起是生還是死,都阻擋不了楚國衰落的下場,楚國良將唯公子熊旦爾,他一死,楚國就是那大而無當,大而富庶之國家,無論是不是秦國,終會被踏破郢都。
在這一刻,熊旦心里什麼都沒想,他只是覺得這個結局似乎並不意外,他曾經無數次經歷失敗,無數次因失敗而亡,那就不差這一次了,只可惜了我楚國子民。
楚軍齊齊為他讓開了一條道路,不知道是誰,唱起了楚音,悲傷的無可奈何的楚音。
大勝之際,轉眼反復,楚軍悲痛無可言說。
公子熊旦盡量挺直了腰板,大袖飄飄,雖衣襟上滿是鮮血,輸什麼都不能輸陣不是!
公子熊旦豐姿無雙,于連年血色中仿佛一汪清泉,潺潺流過楚軍將士心間,這一刻,他的鎮定就成了這壓艙的石頭,定海的神針,楚軍換了戰歌來唱,此一戰輸贏,非戰之過也!
影寺人宿四軫九全都從地上爬起來,端整了神色,跟在公子身後。
景陽停鼓,楚軍列隊,他們都知道,過不了一時半刻,公子薨逝的鐘聲就會敲響,這是楚國亡國之音,他們心碎,但也心安,因為他們盡力了。
林庚辰愣愣看著他背影,他都要死了,也只是軟弱了那麼一刻刻。
他希望她說“我是因為擔心你才回來的”,可她沒有說,他也沒再問,只是與她告別,甚至還為她打算,說秦國會奉她為上卿的。
呵!在他心里,從未認為她會為了他死而難過,而是他一死,她就會立即去找新的大氣運者,她就是個莫得感情的機器。
林庚辰仰頭去看戰局。
昆侖弟子已經死的差不多了,辭皓血染長空,郎甦臨陣開悟升級大乘境,但誰都阻擋不了白起的昆侖劍,事情似乎陷進了一個輪回,而她就在這輪回里輪回。
“熊旦,你不要走。”
公子熊旦停了一下,還是邁步前行,林庚辰于夜色中又說了一遍︰“熊旦,你不要走。”
公子熊旦停住了,良久,終還是轉過身來,施禮淡淡。
“庚辰少君,吾是想洗個澡,穿上合適的衣服,躺到床上去,這樣收拾起來容易些。”
公子熊旦把自己的死安排的明明白白,說話時嘴里不停吐血,所以他才不想說話,想趕緊回去。
林庚辰深深看他,她在這一刻都沒想明白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為了什麼,那便不想了吧!
林庚辰笑了笑,召喚了元嬰出來,小小的三頭身的林庚辰飄于夜空,發著雪白的瑩瑩的光,小小的雙鬟髻墜著小小的玉鈴鐺,沒有半刻猶豫,縱身投入熊旦紫府之中。
公子熊旦一愣,他不知道林庚辰是要做什麼,他于修真界就是個門外漢,但他看懂了林庚辰的眼神,她是永遠都不會說出“我是因為擔心你才回來的”,她只會舍一人而救一人。
“林庚辰你干什麼!我不用你救!出去!”
他內視紫府,他的元嬰在白起一劍之下就碎了,三頭身林庚辰卻是坐于他紫府之內,盤膝結印,容貌竟然開始慢慢變化,三頭身黑長直緩緩出現了,小小的玉鈴鐺,落下。
“不……”
公子熊旦再不懂,也知道林庚辰這是舍了自身元嬰,撲上去抱住軟軟倒下來的林庚辰,還沒等說上一句話,白起瞬間而至,血眼暴怒,一把拽起林庚辰,咆哮。
“你竟然為了救他而死!你這是為什麼!”
白起伸手就去掏熊旦的元嬰,“ ”的一聲巨響,紫氣盈于熊旦身周,林庚辰把她所有所有的都給了熊旦了,以整個靈境氣運為他披甲,強大如白起也沒有辦法。
白起仰天狂嘯,只恨他沒有元嬰,修士到了合體期,就是元嬰與肉身合體,乃成不滅之身。
白起對辭皓秋涼劍意視而不見,對檀塵珠天地一掌視而不見,對各修士大能招數全都視而不見,一道朦朧輕紗自他身周沖天而起,靈境,于他,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林娘子,林娘子……”
林庚辰自睡夢中醒來,看是隔壁張大嬸,連忙起身,問道︰“怎麼了,我睡著了。”
張大嬸笑容滿面,說道︰“我家那死鬼剛才回來,說你相公高中了,現在頭戴紅花,跨馬游街呢,你趕緊收拾收拾,追上他去,可要提防那些個不要臉的人家榜下捉婿的。”
“是嗎?那快走,我不收拾了,沒什麼可收拾的。”
林庚辰喜出望外,摸了摸包頭的布巾,看了看粗布的襖裙,挺好的,很干淨,不會給相公丟臉的。
張大嬸胖胖的身軀還挺靈活,帶著林庚辰三轉兩轉就到了街上去。
!那叫一個繁華。
林庚辰感覺是有一卷地圖在她眼前徐徐展開,展開前還是死的,展開後就是活的,看這架勢一定就是京城了,沿著河是街邊兩岸,人來人往的,熱鬧非凡。
林庚辰看到有賣玉簪子外帶送小火車的,小火車上了發條還能噴煙火出來,還有賣文房四寶外帶送一瓶鋼筆墨水的,成衣鋪子全是好看的襖裙外帶有模特走秀,迎面走過來賣糖葫蘆外帶送棉花糖的。
林庚辰立即掏錢買了兩串糖葫蘆,她和張大嬸一人一串,不要棉花糖。
林庚辰的小荷包里各種錢幣都有,還有金豆子和小銀錠子,甚至還有一種叫做銀票的紙幣,但她認為糖葫蘆一定是用刀幣才能買的,果然小販收了刀幣,樂呵呵走了。
“快!林娘子,我家那死鬼說看到你家相公的時候,他正騎著馬往橋這邊走呢。”
林庚辰趕緊著跟張大嬸往橋上走,臨到了橋邊,突地被拌了一下,好懸沒跌倒,定楮一看,有一個瞎子橫躺在了橋邊乞討,腿伸的超級長,拌了她一下。
張大嬸立即上前踢瞎子,罵道︰“去去去!在這里討厭,滾一邊去。”
瞎子哆嗦著爬起來,披散著頭發,看不清臉面,手里棍子慢慢點地,摸索著走,街上人太多了,還有馬車,瞎子就被個馬車撞到一邊,再有健僕下來,踢他。
瞎子倒也不言語,被踢來踢去的,扭曲在地上好像一條卑微的蟲子。
“住手!”
林庚辰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就推開了健僕,嗯,她力氣一直都很大,她一個人磨豆腐賣豆腐就養活了她那手無縛雞之力,一心讀書科考的相公。
“不準你們欺負人。”
林庚辰上前扶起了瞎子,瞎子就在這時一抬頭,眉深睫濃,唇色嫣紅,真是一副好相貌,林庚辰愣了一下,隨便就定住了,所有人都定住了,然後,倒帶……
——快!林娘子,我家那死鬼說看到你家相公的時候,他正騎著馬往橋這邊走呢。
林庚辰趕緊著跟張大嬸往橋上走,臨到橋邊趕緊抬了一下腳, ,又沒瞎子拌我,我抬什麼腳啊!
上了橋來,突然下雨了,綿綿的小細雨,一點不傷人,反倒十分的撩人。
“林娘子,快拿著這傘,你家相公就要來了。”
張大嬸遞給了她一把特別好看的油紙傘,紅紅的油紙,粉粉的桃花,還有珠簾垂掛。
橋那邊有一匹白馬緩緩走來,白馬披紅掛彩,神駿非常,但遠不及那馬上人來得漂亮非常。
林庚辰抬起頭來,自珠簾後看著她的相公顧玉準。
顧玉準清冷寡離的臉上現出了溫暖柔和的笑容,柔聲道︰“庚辰,你是來接我的嗎?我很開心。”
是時,微雨斜橋,岸邊細柳輕搖,紅傘珠簾下有絕色佳人之布衣娘子,緩緩伸出玉手,與那紅塵俗世里的翩翩佳公子緊緊相握,雪白的臉頰透著微紅,欣喜中帶著無限嬌羞。
“相公,妾來接您了,您高中了,妾是不是就不用早起磨豆腐賣豆腐了。”
“不用了,我高中狀元,要入朝當宰相了,我帶你去看看宰相府。”
史上升官最快的狀元郎,哦,不,宰相爺手一𤃡,林庚辰飛身就上了白馬,兩人于街上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風吹拂了臉頰,天色也突然到了黃昏,顧玉準垂眸看她,眸子里萬千深情。
“庚辰,我們到了,這就是我們的宰相府。”
宰相府看著挺氣派,朱門高高的,銅門環亮亮的,門口還有兩個大石獅子。
林庚辰開心極了,下了馬就往朱門跑,又被拌了一下,差一點跌倒, ,瞎子怎麼在這里了?
顧玉準臉色鐵青,袍袖一拂,倒帶……倒不了……只能暫停……
林庚辰維持著低頭去看瞎子的姿勢定住了,瞎子慢吞吞站起來,將林庚辰的姿勢小心調整成站在朱門前的樣子,然後再轉身朝著顧玉準走去。
隨著瞎子前行的步伐,宰相府迅速變幻成一座恢弘異常的連綿宮闕,層樓疊榭,碧瓦朱甍,黃昏突然變成了夜晚,大大的月亮升起來,映著五脊六獸的樣子是那麼的威風好看。
林庚辰的布衣襖裙也變成了華麗宮裝,包頭布巾變成了珠翠滿頭,身後出現了二十名宮人,領頭的女官就是那張大嬸,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張大嬸胖胖的模樣就成了喜慶吉祥。
街上場景也全都變了,變得合理了,不會賣玉簪子外帶送小火車了,更不會賣文房四寶外帶送一瓶鋼筆墨水了,地圖展開的更遠更長,一個龐大的架空國度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顧玉準建立的國度,就很小,因為他只想同林庚辰過小日子。
布衣娘子辛苦磨豆腐賣豆腐,供養出一個狀元郎,狀元郎沒有辜負她,就算成了宰相爺也每天都回家,同布衣娘子一起種菜種花,養雞養鴨,還要挖池塘養魚。
宰相爺會從番邦得到辣椒種子,種出了辣椒,然後他就會做出了水煮魚這道菜,他會慢慢的不上朝了,就宅在府里做飯燒菜,布衣娘子喜歡吃什麼,他就燒什麼。
布衣娘子會一邊煩惱吃胖了,一邊使勁吃,宰相爺會笑眯眯看著她吃,不停地給她夾菜,歲月悠長,人間美好,不外乎如此,純粹的種田美食甜掉牙文。
瞎子就完全不同了,他掌有環宇,自當恢弘萬千。
隨便鼓搗一下,就建立起龐大到不可思議的架空國度,而且處處合理,豪無破綻,。
顧玉準國度的種種不合理之處全是他的手筆,他想讓林庚辰發現破綻,但林庚辰視而不見,他只能躺到橋邊去,可惜他重傷未愈,沒杠得過顧玉準,讓顧玉準倒了帶,來了一次細雨斜橋相會。
瞎子一邊嘲笑這幼稚的甜文把戲,一邊重整旗鼓躺到了宰相府去。
這一次是他佔了先機,哼!什麼甜掉牙文,必須是權謀宮斗文,林庚辰就是那傳說中的鈕鈷祿•庚辰,而他就是鈕鈷祿•庚辰最愛的皇帝了,瞎子這一次真的很有耐心。
瞎子來到顧玉準身前,嘲諷一笑,說道︰“朕的貪念,你竟然沒有神魂俱滅,朕驚訝。”
顧玉準穿著還是跨馬游街的狀元袍,帽子上還簪了花,正是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得意之極,此時此刻卻是面色鐵青,他向來清冷寡離,一旦暴怒就駭人之極,手一伸,昆侖劍赫然在手。
“太一,你究竟要糾纏到什麼時候?”
“哈!林庚辰是屬于朕的,朕何來糾纏一說,你也看到了,林庚辰肯為朕而死,你猜林庚辰在臨死的一刻會不會恨你,都是你,破壞了她的計劃,害死了她。”
“是你騙了庚辰,你知道庚辰是個什麼脾氣,寧舍一人而救一人,她會醒悟的。”
“哈!你可真是想多了,你借了壺中日月殘留記憶,費盡修為建立幻陣,對你又有何好處,貪念,朕對你其實沒有多少厭惡,你收了幻陣,朕放你一條生路,放心,朕說話算話。”
“呵!你說的比唱的都好听,有本事你就破了幻陣,拿了你想要的東西,穿出靈境。”
瞎子不言,神色乖戾之極,他就是破不了幻陣,才被迫跟了進來,忍不住伸手撫脊背,東皇劍都還不在,這一點令他清醒,也令他沉郁之極,他幾何曾時受制于人。
“朕受了傷,徒讓你這個豎子稱雄,我們就來打個賭,看林庚辰能不能破除幻陣,朕了解她,她是絕不會在虛幻里求永生的,哪怕這虛幻再美好,她也一定會清醒的。”
“本尊不和你賭,庚辰不是賭注,虛幻又如何,本尊只要自己想要的。”
顧玉準出劍,月亮都為之傾斜,整個架空國度都晃了一晃。
瞎子急退,他重傷未愈,沒辦法接得了這一劍,袍袖一拂,林庚辰和二十名宮人就進了宮,宮門匾額上三個大字——辰蘭宮。
“貴妃娘娘,貴妃娘娘……”
林庚辰從假寐中醒來,輕皺了眉頭︰“張尚宮,你這般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張尚宮急忙跪下,眼中含淚︰“貴妃娘娘,自您上次趕走了皇上,皇上已經兩個多月沒來看您了,這眼瞅著天氣就要涼了,惜薪司給的炭敬份額都每月少了三斤,奴婢這心,著急啊!”
“哦,就因為炭敬份額每月少了三斤,你就敢叫醒本宮了,誰給你的膽子,來人,拉出去杖斃。”
在外面打成一團的瞎子和顧玉準猛地一停,林庚辰這不按常理出牌啊!
林庚辰處置完了張尚宮,自撫了撫滿頭珠翠,看了看雪白手指,打了一個收斂的小哈氣。
“翠屏,本宮且困著呢,再有人膽敢來打擾本宮,直接杖斃。”
翠屏小心翼翼應了一聲,林庚辰滿意了,重又靠于榻上假寐,腦子里有一個系統在同她說話。
“主人,您好入戲哦,太好了,您的人設就是一個霸道高傲殺人不眨眼的得寵皇貴妃,雖說不是皇後,但後宮里沒有皇後,所以後宮里您最大,你想怎樣就怎樣。”
“好了,我知道了,0081號系統,你的統設是嘴碎嗎?快點說劇情。”
“啥?統設?好吧!主人您好暴躁啊!是天生的嗎?”
林庚辰不回答它,系統訕訕了一下,開始說劇情︰“這是一本穿書文,您是一個來自于二十一世紀的辦公室小職員,學歷一般,能力一般,長相一般,所以生活也一般,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網文。”
“昨晚上您看了一本《看我攻略腹黑宰相之絕世皇妃》,您認為皇上太壞了,擋了絕世皇妃和腹黑宰相花前月下,情投意合,所以就大罵了皇上幾句,然後您就被巴拉巴拉吐槽系統隨機選中了。”
“……”林庚辰好無語,問道︰“這本書里的皇上又老又丑嗎?”
“沒有啊!皇上長的可好看了,太安朝第一美男子。”
“哦,皇上可是有什麼隱疾?例如不行。”
顧玉準拿眼楮瞄了一瞄,“呵”的一聲冷笑,瞎子氣的眉毛全都立起來了︰“你瞎改什麼劇情。”
“呵!你改本尊的,本尊也改你的,腹黑宰相顧玉準與絕世皇妃林庚辰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是你一道聖旨拆散了我們,我們要聯手推翻腐朽的太安朝,建立新的太平盛世。”
“呵!你青梅竹馬,你兩小無猜,你那早起磨豆腐賣豆腐的林娘子呢?”
“……”顧玉準明顯忘記了他的林娘子,頓了一下,從牙縫里蹦出一句︰“她死了,死了三年了。”
“哦,腹黑宰相顧玉準與本宮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他為什麼還要同林娘子成婚,還辛苦林娘子早起磨豆腐賣豆腐,供養他讀書,他當了宰相沒多久,林娘子就死了?這老婆突然死了,十有八九就是老公殺人,沒查查顧玉準嗎?還有我和他從小就認識,為何我還要攻略他?”
“……主人,您怎麼這麼多問題,這就是一本披著權謀宮斗皮的無腦爽文,您跟著跑劇情就行了。”
“說什麼呢!小統你不要當我們看網文的就一定要無腦爽了,我們也是講邏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