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庚辰緩緩睜開眼楮,看向刑天,朱唇輕啟,聲如珠落玉盤。
“崔面面,你欠我因果。”
刑天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些懼怕,後退了一小步,又馬上站住。
“笑話,本君何來欠你因果,因果又與本君何干。”
林庚辰無悲無喜,收了玉雪蓮花,召回綠沉槍,緩緩站起,擋在了畢月烏和念珠師姐身前,她是劍修,昆侖劍修,可以死,不可以退。
“崔面面,你還是個小浣熊時,躲在菩提樹下渡劫,是我為你擋了最後一道九九玄雷,此為一因果,崔面面這個名字,是我給你起的,你認了這個名字,此為二因果,誅殺神子時你以自身為餌攪亂戰局,最終還是我救下了你,此為三因果,三三之數,乃為無窮,你機關算盡,一直隱藏在背後推動這一切,說一切都和你沒有關系,一切都不過是機緣巧合,而你因緣際會罷了,這一切都說明,你懼怕因果,而你欠我無窮因果,你待如何來還?!”
刑天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單膝跪地。
趙小帥總覺得刑天在怕什麼,他沒來得及想明白,林庚辰想明白了。
林庚辰是真心實意對小浣熊好的,不求回報的好,最終化為了無窮因果,重重壓在了刑天神魂上,這也就是綠沉槍能擊碎刑天結界的原因,更是刑天本能懼怕林庚辰的原因。
天道不仁,以萬物蒼生為芻狗,換一句話,就是天道,從來都是公平的。
神 與修士都是智慧生靈,如果他們濫起殺劫,萬物蒼生無可自保,因此,才有了因果,世間萬物循環,有因必有果,欠了就得還,此為天道昭昭,越強大者,越懼怕因果。
刑天不再多言,擦干淨唇角血跡,站起身,去看毛犢。
這無窮因果,林庚辰不提還好,代表她無知無識,他還可以尋個罅隙,殺掉林庚辰了卻因果,但林庚辰提了,說明因果就生效了,換句話說就是債主要追債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還不起,又殺不掉林庚辰,只有吃了毛犢獨角,恢復神之真身,回快樂老家去,才算能擺脫了人間界這因果纏身。
菩提樹亭亭如蓋,念珠師姐輕輕吐了一口血出來,陽魂殞落,陰魂重傷。
林庚辰走過去握住她手,想送出林庚辰的祝福,念珠師姐輕輕抽回手,微笑道︰“庚辰,我們終于見面了,你碎丹之傷太重,切勿為我療傷。”
“念珠師姐,多謝你相助,庚辰銘記在心,張萬山和王阮是無辜人類,為了相助庚辰而死,此一戰,多艱難,還請念珠師姐帶著張萬山和王阮離開大淵,不要無謂犧牲。”
念珠師姐亦不是那一般的女修,一味的哭泣反復,搞什麼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結果別人都死了,就這拖後腿的沒死。
“好啊!我重傷無力再戰,不能拖你們的後腿,但這大淵,要如何離開?”
畢月烏收了張萬山和王阮的尸骸到壺中日月,說道︰“念珠你先進入壺中日月,待此戰事了,本尊會送你們出去的,張萬山和王阮是本尊請過來的,因果自當算在本尊頭上,與庚辰無關。”
念珠師姐低宣佛號,盤膝闔目,進入到壺中日月里,一點都不磨嘰。
“庚辰別怕,我一定會取到毛犢獨角,治好你碎丹之傷。”
畢月烏收起壺中日月,連吞了好幾把丹藥,又以符 去貼琵琶骨,符 就像膏藥,哪痛貼哪。
“畢月烏,我祝福你。”
林庚辰一把抓住他手,送出林庚辰的祝福,神情間不容拒絕。
畢月烏沒有推辭,此一戰,多艱難,一陣奇痛奇癢過後,琵琶骨長好了,腰側傷口也長好了,畢月烏長吐了一口心頭淤氣,精神大振。
林庚辰看到這樣的畢月烏,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趙小帥,心頭涌起巨大悲傷,這悲傷無可言,也不能言,趙小帥死都死了,遲來的悲傷又有何用。
“毛犢有喝了我三滴心頭血,我應該是……神 之血?崔面面沒有恢復神之真身,只是人間界的小浣熊妖修,所以是妖魔精怪之血,我的血除了血輟膏,會不會還有別的什麼作用?”
畢月烏這時候才知道刑天偷取了林庚辰的血,皺眉去看負手站在一旁的刑天,想了想,說道︰“刑天對毛犢獨角勢在必得,他所憑借的,一定就是你的血。”
林庚辰點頭,沒有追問下去,她對曾經的自己不好奇,哪怕曾經是神,她也一點都不好奇,因為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只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畢月烏松了口氣,他真怕庚辰追問下去,他什麼都不會說,甚至給自己的神魂都下了禁制,但庚辰什麼都沒問,又讓他悵然若失,感覺庚辰徹底拋棄了曾經。
這個曾經里面,不單單是有庚辰自己,還有他這只小小金烏,還有當年的玉虛子。
這就是一直以來畢月烏和玉虛子矛盾糾結的地方了,想林庚辰長大,成為修真界的希望,肩扛起責任,又不想林庚辰長大,只想她在人間界單純快樂地活著。
刑天站在一旁不出聲,似在等什麼事情發生,林庚辰和畢月烏抓緊時間調息。
一時間大淵回復寂靜,雲海湖水都停滯了一般,成了靜止的電腦開機畫面。
這是琥珀的日常,毛犢習慣了,吃飽了就犯困,趴下來,從鼻子里吹出巨大的呼嚕泡泡,都準備要睡了,突然肚子里劇痛無比,吹了氣般越漲越大。
毛犢獨眼眨巴眨巴,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可他太痛了,瘋狂打滾,掀起萬丈雲海波濤。
“哈哈!什麼原始神,林庚辰三滴心頭血就能撐死你。”
刑天大喜,眼看著毛犢滾不動了,肚子鼓起來老大,口鼻處全是血,奄奄一息,再不遲疑,縱身躍向毛犢頭頂,準備剜角生吞,畢月烏一聲不吭,彈身頂上。
同是渡劫期大圓滿,畢月烏論實力是不怕刑天的,但戰神閣下不是白叫的,戰斗意識無敵了,符 修士不擅近戰,刑天一招緊是一招,逼的畢月烏連撒符 的機會都沒有。
刑天巨斧連劈,畢月烏招架不住,吐血跪地,刑天再接再厲,一斧子狂劈下去。
“鏘”的一聲巨響,綠沉槍擋住了這一斧子,林庚辰停都不停,神色凜冽,綠沉槍抖出無數槍影,連刺刑天,唇角血線滴滴而下,恍若未覺。
刑天揮舞盾牌去擋,神色溫柔,說道︰“庚辰,你別攔著我,毛犢獨角,我會和你共享,你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知道,我帶你回神族,神皇陛下一定會歡喜之極的。”
崔面面一直是喜歡林庚辰的,明眼人都知道。
林庚辰也知道,但她不當回事情,她對別人的喜歡都不當回事情,沒心肝,也不作偽裝,一腔熱血斬妖除魔,志同那就道合,志不同那就拉倒,性子嘎 脆。
現在看來崔面面喜歡她,全是假的,刑天看透了她來歷,毛犢是手信,送給同僚,庚辰是禮物,送給神皇陛下,刑天這算盤,打的 里啪啦響。
畢月烏氣得長眉倒豎,朱筆圭刀不停,金光大盛,瞬間陣成。
“弟子以血肉神魂,上祈天道,準弟子浩然正氣,許弟子誅戰無雙,乾坤郎朗,其道大光,月里金烏,大淵歸宗,斬神刑天,急急如律令!”
這里是大淵,畢月烏選擇獻祭了自己。
這是他最後一招,也是他認為自己一定能取到毛犢獨角,治好庚辰碎丹之傷的憑借。
月里金烏,為守護大淵而生,大淵滅,他滅。
大淵一旦失去了毛犢,就等于琥珀失去了小昆蟲,必然覆滅,所以畢月烏沒想離開大淵,他將代替毛犢成為琥珀里的小昆蟲,維持大淵不滅。
他沒有辜負大淵守門人的職責,獻祭後他就能調動整個大淵的力量斬殺來犯之敵,大淵守門人的職責就在一個“守”字上,獻祭,是最好的守護。
“庚辰,毛犢獨角一定要用鏨銀絲手套來取,化掉角殼,只吃角核,你進到壺中日月里吃掉,立地成神後就去找你師尊,修真界……需要你……”
畢月烏渾身閃現金光,這是月里金烏要現原形了,他小小妖修沒辦法同原始神比,獻祭後就會失去神智,趕緊著說遺言,摘下鏨銀絲手套,拋給林庚辰。
一切動作都快的不可思議,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與果決。
“不……”
林庚辰突然爆發了,她一直克制心頭悲傷,但她沒有想像中堅強,趙小帥明明那麼強大,怎麼就死了呢!她從來沒想過趙小帥會死,除了她自己下手。
她自己下手就說明趙小帥一定該死,那麼她就一定不會悲傷,但趙小帥死了!被毛犢吞了!現在畢月烏也要死了!她何德何能呢!她有什麼資格讓別人為了救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死!
“畢月烏,我不準你獻祭!我不準你死!我不準你們再犧牲自己!”
林庚辰淒聲大吼,天道似有所感,萬道雷光劈下,穿透大淵,劈在林庚辰身上,林庚辰身形一晃,周身泛起黃光,額心神紋鮮艷若滴血,頭頂上隱見黃色小蟲子憤怒展翼。
綠沉槍舉起,引萬道雷光于槍身,映著大淵通透光芒,林庚辰展開了六翼,雙腿化成了黃芒長尾,巨大的蜿蜒的長尾,鱗甲如暖玉般質感,發著溫暖而明亮的黃光,仔細看尾巴尖上似有殘缺,卷起無邊殘影,快的讓人看不清,呼嘯著劈向刑天。
一千河無垠虛空,貪食艦艦體晶核突然幻發萬丈光芒,仙劍鳧鳧震顫嗡鳴,劍意直擊蒼穹。
刑天本能地害怕,不單是怕因果,更怕曾經的林庚辰,舉起盾牌擋住長尾,鮮血狂噴之際,一斧斬下,干戚乃是上古神兵,出了名的斬山斷水。
“鏘“地一聲巨響,黃芒長尾竟然連道白印都沒有,去勢不歇,一尾巴劈飛了刑天。
林庚辰嘶嘶狂笑,神智已經不清醒,臉上手上皮膚開始崩裂,她真身原形合二為一,但仍然無法接受曾經的澎湃神力,雷光下她渾身浴血,以手去抹除畢月烏獻祭符 。
畢月烏大吼︰“庚辰不要……”一道神清符飛出,貼向林庚辰額頭。
林庚辰身形猛地一挺,避過了神清符,迎著雷光逆流而上,這明顯找死的行為,令雷光閃了一閃,似極歡悅,萬道雷光中有一道雷無聲無息,無形無質,瞬間劈下,此為天道神罰。
林庚辰還沒長大,現了半截原形,道心動搖,終被天道尋找到了機會。
“庚辰!”
九天星河中玉虛子霍然睜眼,這是怎樣的一雙眼楮啊!血紅!冰涼!殺意無雙!
手一揮,昆侖劍在手,仰天長嘯︰“你想她死,你想她永生不歸,今日本尊以殺戮而成魔神,全是因為你!”玉虛子一劍揮出,劍破蒼穹,貪食艦體登時出現了裂痕。
玉虛子身形一展,瞬間踏步虛空,黑袍迎風獵獵,黑發漫卷無垠,額間一抹血紅魔紋閃現。
呵!世人皆虛妄,唯殺戮以成大道,魔神唯我獨尊,玉虛子一劍揮出……
“不……”
畢月烏奮力展翼,一頭碩大無比的金烏赫然出現,獨腳雙翼,無比輝煌,撲到林庚辰身前,翼展無朋,去擋這天道神罰,由天道親自罰下,為神者當灰飛煙滅。
畢月烏不覺得難過,反倒很歡喜,綻開笑容,嘎嘎聲道︰“庚辰,我很歡喜……”
月里金烏本質上是只烏鴉,聲音賊難听,他出生錯了地方,本應生在太陽里,結果生在了月亮里,眾神都覺得這是凶兆,把他扔到了人間界,任他自生自滅,是她發現了他,救了他,給了他名字,還給他買燒雞吃,這份因果他寧願生生世世,永遠還不完。
刑天飛回,駭然大喜,天道神罰令他駭然,但也令他大喜,渾水摸魚,身形一閃,以干戚去剜毛犢獨角皮下血肉,同時張開血盆大口,他沒有鏨銀絲手套,但他嘴巴大,連角帶肉,生吞了便是。
毛犢突然飛起,避開刑天,巨大身軀擋在了畢月烏身前,天道神罰降下。
毛犢發出一聲震天嘶吼,獨眼圓睜,低頭看看自己,完全不可置信,巨大身軀開始灰飛煙滅。
刑天心痛大吼,有一灰影霍然出現,閃電般速度,以鏨銀絲手套取得毛犢獨角,來回一抹,巨大角殼如水樣化掉,只剩下小小的角核,這時刻毛犢才化為飛灰,時機抓的剛剛好。
灰影顧不得喘口氣,躥到林庚辰身前,掰開她嘴巴就往里塞角核,力氣賊大,林庚辰神智已經不清醒,拼命掙扎,突然睜開眼楮,愣愣看那灰影︰“大師兄,是你嗎?”
灰影手一抖,心中悲傷無可言說︰“不是我,我是臭尸妖,快吃!”
林庚辰被塞的伸長了脖子,拼命咽下角核,巨大長尾開始收縮,臉上手上皮膚開始生長愈合。
這一瞬間的變化,詭異到了極點,刑天被畢月烏拼死擋住,眼睜睜看著林庚辰吞了角核,功虧一簣,一時間心神俱碎,憤怒狂吼︰“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刑天瘋了,全然不要命了,斧子狂劈,天道神罰無聲無息又來。
刑天愣了一下,滿眼不可置信,低頭看著自己開始灰飛煙滅的兩條腿,干什麼啊!他是重生大boss啊!他怎麼會死!天道神罰罰他干什麼啊!
刑天朝天翻了個巨大白眼兒,灰飛煙滅,天道神罰再下,畢月烏展翼來擋。
“蠢貨,讓開!”灰影一把推開他,抖手扔出一塊石頭。
石頭極漂亮,瑩瑩火彩,踫上天道神罰,無聲炸裂,竟然擋住了天道神罰。
天道大怒,再降神罰,灰影哼了一聲,又一塊石頭扔出。
畢月烏收了原形,站在林庚辰身旁護法,喘息道︰“這是什麼法寶,竟然能擋天道神罰。”
“呵!別以爺真就一窮二白了,爺不像你,愛顯擺,看爺這法寶,嚇死你了吧!”
灰影連五官都沒有,但這沙啞難听的聲音,這氣死人不償命的腔調,不是趙小帥是誰。
趙小帥被毛犢吞進肚子里,一身血肉被消融的干淨,直感覺自己死的好慘啊!
血輟膏糊著他往下咽,他掙扎不出,索性就躺平了,突然血輟膏就不動了,然後就開始膨脹,隨著膨脹越來越大,他能站起來了,趕緊逆向往上爬,想從毛犢鼻孔子里爬出來。
血輟膏膨脹的哪哪哪兒都是,他爬的極艱難,堪堪到了鼻孔子這里,感知到天道神罰,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帶著毛犢就飛了起來,救下了林庚辰和畢月烏。
趙小帥沒想到毛犢身為原始神,竟然扛不住一道天道神罰,他全憑著在夢境里掰的幾塊漂亮石頭,又能扛下來幾道?在這注定灰飛煙滅的時刻,他無比思念仙劍鳧鳧。
“小鳧兒,你睡著了嗎?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