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的天像一層青灰的布,低壓壓蓋在廣袤的疆土上空。距海上魔宮約九十公里,有一座與兖都相鄰的城市——峰城,是異界的經濟城市之一。
整座城市被天然分割成三座高低不一的錐形浮空島,靜懸在滾滾岩漿上空。
哭牢就建造在最低矮的那座浮空島底部,因時常從里面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而得此名。這里囚禁的全是重刑犯,是新魔王冥朔上任後,少數幾座保留酷刑的監獄之一。
此時,一名山根深凹,雙目如鷹的刑訊官不緊不慢站起身,麻木地盯了一眼刑訊室地面上,那一抹漆黑的人形灰燼,命身旁的獄吏過去清理。
他見過太多因挨不住酷刑的折磨,在剛吐出一條有用的情報後,就一命嗚呼的。像這種即刻就自燃成了灰燼的,是違背了保密咒誓言的結果。
讓他立保密咒的人應該已感應到情報被泄露了……但願那條情報還有用。
當那抹逆黨的灰燼從眼前消失時,刑訊官不禁想。
這是他今天刑訊的第二名囚犯,上一名囚犯叫夜傀縱,同昨�那個叫藍幽子的女人一樣,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即使被酷刑折磨得徹底瘋掉了,也吐不出半點有用的信息。
不過,即便如此,那兩個逆黨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異界支援巫族對付暗能尸鬼時,魔王向老巫師提出了交換條件,除了要求所有現世與異界的連接通道,都須由異界參與把關外,還要求巫族把七台遺留的戰爭法器移交異界“保管”。
巫族人詭計多端,因此,上頭要求到時候選一些死囚,以身試煉巫族法器的真偽。
一小時前,巫族的使節來異界兌現承諾了,由外交府的官員接待。那兩名已失去審訊價值的逆黨,被安排與其他死囚一起,提前押送去了兖都。
刑訊官藍袍飄擺,轉身回到桌前,正將提訊下一名逆黨,這時,獄里傳開了一個壞消息︰
那兩名被一同押去試煉法器的逆黨,竟然在城際傳送到兖都後逃掉了!!
刑訊官吃了一驚。
在被押出牢獄前,他們是經獄醫診斷確定神志失常瘋掉的,並且還遍體鱗傷,四肢也都被折斷了,如何還能逃脫呢?!
“他們都戴了靈力銬,按說這一路上,施展不出靈力……”
“押送員在外交府後院清點囚犯時,就發現那兩名逆黨逃了,只留了兩個和本尊一模一樣的傀儡在原地……”
“這是夜傀縱的伎倆……”
獄吏們揣測著……
此刻,在幾十公里外的兖都城區內,黑晶石雕鑄點綴的外交府正門外,外交官奚淵衣著修身紫袍,端端站著,一絲不苟的後梳中短發下,顴骨圓秀高聳。
他彎眼沉笑,禮節性地目送巫族的使團返程遠離,在見使團隊伍里,走在最後面的兩名使節,不約而同拍了拍肩後的袍面,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滲進了衣服里面似的時,他眼里的笑凝了一瞬。
他成功將窺察咒印附在了那倆使節身上。這咒印不會在體表留下痕跡,能持續附身一個月,若是被附者發現不對勁,會自動解除且不留咒術痕跡。
他這麼做是出于魔王的旨意。巫族的秘密基地,法器、法譜的隱藏地點,都設置了嚴密的驅魔陣法,最近又加強了防範措施,致使密探很難潛伏進去。
而他的窺察咒印一旦附在了人的身上,就不會被驅魔陣法識別出來,還能像隱形的針孔攝像頭一樣,將被附者所聞所見傳給施法者,同時共享給指定的密探。
“殿下還沒回魔宮嗎?”
巫族的使團消失在視線里後,奚淵側頭問身旁侍從。
“還沒有呢,大人。”
奚淵微蹙眉頭,眸光泛深,轉身進門時吩咐︰
“那幾台巫族法器是真品……你們先運送到武器庫里小心存放……”
“是,大人……”
外交府沉重的大門閉合後,兩只幽藍的蛾子振翅飛離了台階前的雕花柱。
“你當時但凡再熟練一點,我們現在也不會飛這麼慢。”
“在那種情況下,我要悄無聲息地把骨折和失心瘋轉移到傀儡上,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兩只幻形的蛾子在半空中無聲地交流著,忽高忽低謹惕躲避台階前不遠處,透明網格狀的顯形幻咒。
“有條符印機關的口令泄露出去了……我怎麼還聯絡不上燭炎?”
“或許暗洞里開啟了阻斷屏障……別那麼焦慮,藍幽子,現在……他們的人恐怕比我們更著急……”
他們小心翼翼飛越過了顯形幻咒……
與此同時,在兖都城南部,隱蔽在赤煉山南麓的幽深的地下暗洞里,尚且平靜的暗湖邊上,環湖的咒文符印沿著湖岸線,重新羅列排布。
看不見的陣法像一張巨網,罩住整間暗洞,空氣里流動著緊張的咒術薄霧,從暗洞角落的岩石背後繚繚飄出。
“帶她去祭壇並不是破除殿下封印的唯一途徑……眼下我們得做兩手準備……”
燭炎檢查了陣法的穩定性後,埋伏在堆砌的岩石背後,扭頭對一旁的巫燁及其他手下說。
“可這陣法的啟動條件太受限了,萬一沒等到那時候,魔王的護衛軍就闖進來了怎辦?”
巫燁抬手正了正黑色的斜眼罩,喃喃低問。那只露出的右眼銳刺刺地注視著湖面。
“看形勢……合適的話,我們上去‘澆澆油’……”
燭炎黝黑的濃眉方臉上,勾出一抹陰笑。
鏡像影妖還沒出現,他應是想等他們先出手,讓一方先削弱另一方,或兩方互相削弱,燭炎暗忖。
那只妖怪自從反水的那刻起,就落入了孤立的境地。雖然他的首要目標是魔王,但他現在也不希望冷熠破除封印,因為他明白,作為一個叛徒,冷熠不會放過他。
現在,對于鏡像影妖而言,奪走魔王的靈魂取代他,是最重要的。只有那樣,他才能真正屬于這個世界,無須連自己的投影都害怕。而在此過程中,顧曉幸只要不落入冷熠那幫人手中,最後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可對于燭炎而言,只要能保證顧曉幸不死不殘,足以破除冷熠的封印就行,至于魔王和鏡像影妖最後誰生誰死,都不如助冷熠返世重要。
燭炎的目光從壁頂上那與阻斷屏障重疊,僅施法者可見的隱形陣法中,快速移落到平靜異常的湖面上︰
“記住我們的目的……不要戀戰……更不能暴露了核心基地的位置……”
他警惕地說。
空曠的暗洞里安靜極了,周圍的通道口升起了霧狀的單向阻隔屏,把這里變成了只能進不能出的閉環,除非知道口令才能出去。
漆黑嶙峋的岩壁上,幻出的火光幽靜搖曳……
突然,平靜的湖面漾起波瀾,緊接著,整湖的水都躁動起來,像海水一樣騰起一波波驚濤駭浪!
那些揚起的巨浪,又匯聚形成無數只巨大的手掌,由透明變渾濁,流動著烏黑瘴氣,探出湖邊,勢不可擋地向著四面八方揮舞拍打,所過之處,岩石崩裂,掩在燭炎一行人前面的遮擋物頃刻被拍碎!
“轟!”
他們召盾閃避,擺開架勢,渾身燃起色彩迥異的氣場光咒,結印變幻成數團能量波,騰空交錯,劃出銳利的星尾,往湖中的驚浪巨掌飛沖過去,企圖將其根部“撞斷”。
“ !”“ !”
強大的沖擊力激起浪花四濺,揮舞的巨掌不斷氤氳濃稠的瘴氣,轉而拍向這些肉身幻成的能量波。燭炎凶猛擊潰幾只巨掌根部,敏捷避閃穿梭在密集的“浪手”之間時,見四名同伴被不同的巨掌捉住,攥進掌心無法逃離。
“噗啪!”
他們竟被水浪巨掌活活捏碎!
燭炎心頭一震︰魔王這是恢復了多少能量!
他瞄了一眼頭頂的陣法,尚未達到啟動條件,又轉而看向另一邊,穿雜撞擊在“浪手”之中,掃起一尾暗紫能量的巫燁,飛沖過去速對他說︰
“你打掩護,我要讓湖水升溫……”
“好。”
短暫一瞬,燭炎調轉方向,在身後密集的交錯掩護下,他突破重重混亂,極速沖向暗湖另一邊的環湖符印。
他對其中一個符印遠程施法,眼角余光竟瞥見顧曉幸罩著護盾的身影,在巨掌的掩護下,快速穿移在咒文符印中,似乎在尋找什麼。
燭炎像燃燒的火石般,從顧曉幸的視野盲區斜沖撞擊過去!
“嗖!”
她的護盾燒掉一半,整個人被撞到了岩石壁上,負痛懸頓,燭炎一個回轉控住她的臂肘,手心竟然握空!
她空洞的眼神令他心頭一驚,不好,這只是她的假影!
正當他意識到中計時,驚浪巨掌從他身後猛拍下來,一頓痛擊襲上後背,將他拍撞到了水中,火盾熄滅。
此時的湖水在符印機關作用下迅速升溫,燭炎腦後巨疼,負傷吐血染紅了一片湖水,他顧不上這麼多,暈眩之時,吃力地從湖里幻影到湖岸邊上。
與此同時,在對面的暗湖邊,真正的顧曉幸找到了之前將她傳送來這兒的符印。她在水下時,冥朔就為她制造了假影,用于混淆視听,掩護她尋找能傳送回鐘乳石暗洞的符印。
飛濺的水花澆濕了護盾,她感覺到水溫變燙。
水溫迅速升高,冥朔也幻離了水面,借著水浪掩護,懸飛騰躍到顧曉幸面前,避閃數道激掃的厲咒。
“我找到它了,冥朔,就是這個傳送符印!”
顧曉幸讓他一並站在藍幽幽的符印上,兩道咒術擦過她的護盾,鏗鏘作響。
“我們走……”
冥朔利用從鏡像影妖那里探來的記憶,施法啟動了傳送符印,欲將快速離開這里。
混亂的聲響伴隨腳下的移動驟然消失,周遭的一切沒入了黑暗之中,他們感覺自己在往上升,很快,眼前躍入一絲光線,布滿鐘乳石的暗洞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