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學時代的象征。
戶張阪明美。
是我刻意回避的軟弱。
朝她走去的時候,我能感受到那家伙來自背後的視線。
……是在擔心我嗎?
完全沒必要,我不需要這種擔心。
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和明美對峙。
「久等了」
我的聲音平靜的臉我都覺得驚訝,明美似乎也有點吃驚,皺著眉頭問︰
「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我點點頭,大致上能猜到她想問什麼。
「你高中和大學都沒有加入籃球部,為什麼?」
在大學重逢後,這個問題明美問了我好幾次。
雖然每次我都避而不談,但回想起來,我那只是在逃避而已。
——和大學的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不要講起中學時代的事情。
我曾這樣拜托過明美。因為我想重置過去,我想將高中時代作為我未來的。
我相信自己現在的人格已經可以脫離中學時代的經歷而存在了。
可是,這只是我對那段不可改寫的過去視而不見地逃避而已,遺留的問題仍然存在。而現在,我已不再逃避了。
「一是想換個環境,二是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加入籃球部」
「哼,你終于願意說了,我很高興。不過和我想的一樣復雜」
「我可不管那麼多」
我苦笑著回答,明美聳了聳肩。
「你說沒有資格進籃球部,是什麼意思?」
「我優先考慮自己的想法,給曾經的部員添了麻煩。算是為當時的過錯贖罪吧」
「……原來你跟悠太說過這些話啊。感覺他看向我的眼神變了,果然如此」
那家伙一貫如此,能對他人的過去產生共情。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坦率的說出那些話吧。
「既然悠太已經全部接受了這些事,那你為什麼不和他交往呢?」
「……為什麼非得這樣啊」
「中學時代的彩華和大學的彩華完全不一樣,一行一動都有著根本上的變化,完全沒有了中學時代的作風」
正如明美所說,差別相當大,所以我才不敢告訴他。
我現在的處事方式是從高中時代形成的,所以我想把之前的『我』當做另一個人。
但是,我辦不到。
那時的『我』有友梨奈,有明美。在過愁善感的青春期經歷了很多很多之後,才有了現在的我。經歷了中學時代的『我』才成長為現在能敏銳的察覺他人心情的我。
是那家伙讓我想起了這一點,溫柔地把逃避的我拉了回來。
借用友梨奈的話,這就是摯友。
「與其說是男朋友,不如說是摯友」
「異性之間不存在友誼吧?」
——也許是吧。
我想回答,但又放棄了。
因為有其他的話要說。
「你沒有認可你的人嗎?」
「有的話,大概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這樣啊」
草草回答後,我猛的挺直身軀。
……先贏了再繼續說吧。
我轉轉手臂,再次確認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
「開始吧」
以一對一做賭。就像中學時代那樣。
以訓練強度做賭注,每次都是我贏,結果訓練強度越來越大。
我倆的比試也受到部員們的關注,幾乎所有人都在支持明美。現在回想起來,那可能是除了比賽外,籃球部最團結的時刻。
話雖如此,但現在我和明美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
就和那家伙說的一樣,就算按照最基礎的的打法來組織戰術,也必然會輸。
但我有自信。
背後有點熱。是因為燈光的照的熱,還是那家伙的視線傳遞過來的溫度?
我必須回應。我必須回應那家伙的想法,還有,我自己的想法。
為此,現在就放空身心吧。
我靜靜的深吸一口氣。
潮濕的空氣掠過胸口。
◇◆◇◆
到底是什麼時候第一次看到穿隊服的美濃彩華呢?
自中學隱退以後,至今已經有六年了。
在梅雨季節的那天,一如既往地下著雨。
……為什麼她反應那麼快啊。
這是我和彩華對峙時的真實感想。
我甚至覺得她散發的壓力比中學時代還要大。
她睜大眼楮凝視著我,一舉一動都不放過,甚至連預備動作都看的一清二楚。
……真可惡。
我咬牙切齒的想著。
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人夸過我。
學習也好,處事也好,我一向不得要領。
一般情況下,就算成績稍差,也會受到父母的夸獎。可對我來說,天賦異稟的姐姐一直是我比較的對象。
我走過的每一條路,都有姐姐的足跡。
到處都有她的傳說,每一項都是遠超我的豐功偉績,那是我永遠也跨越不了的鴻溝。
但有唯一的一條路,姐姐從未涉足過。
那就是籃球。
姐姐在別的領域都有不錯的成果,根本沒有時間打籃球。雖然父母總是夸姐姐,但在籃球方面卻很認可我。
因此,籃球是讓我得到夸獎的唯一手段,也是我的全部。
所以,我不想輸給任何人。
我是這麼想的,但我卻在小學籃球比賽上被美濃彩華打敗了。在唯一能獲得認同的路上,我輸了。
在那之後的小學籃球比賽上,我一次也沒有贏過彩華的隊。
就算輸給其他球隊,我也有贏回來的實力,唯獨沒贏過彩華那隊。
所以,在中學再見彩華時,我很高興。復仇的對象就在我身邊,在這個團隊里打敗她,我就能獲得認可。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哎,明美從小學就開始打籃球了啊」
「——誒?」
……看來,無論對戰過多少次,我都沒能留在她的記憶里。
小學的我在隊里無人能敵,唯一的競爭對手就是美濃彩華。
可對她來說,我和其他可有可無的對手一樣。
仔細想想也不無道理。雖然我在地區大賽上還算小有名氣,可從來沒能再進一步。
與此相對,彩華在全國大賽中與眾多實力強悍的對手展開激烈角逐。地區大賽對她來說只是個過場。
但是,我卻恨的要死。
我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籃球,我一直視作對手的人,卻從未把我看在眼里。
……還有一件事讓我很不甘心。
我有的只有籃球。
但彩華除了籃球,還有很多。
端麗的容貌,開朗的性格都受到周圍人的仰慕,而且她成績也很好。神啊,她有的也太多了吧?太不公平了吧?
一開始我沒有放棄,我也曾不斷的嘗試追趕她。可最終我只是在校園生活中成為了小團體的核心人物。和彩華不一樣,我就像是人造的丑陋異物罷了。
和惡劣的男生在一起玩,周圍的人都害怕的避開我,剩下的都是些認為在這個小團體里很有面子的淺薄學生。
就這樣,一個滿心算計的女生和喜歡炫耀力量來獲得快感的男生的小團體形成了。
作為核心人物的我,確實受到了普通學生的另眼相看。
當然也有不看好我們的人,這些人就聚集在彩華身邊。
並不是彩華自己想要他們加入,而是他們想要靠近彩華。
她在部門活動以外也能受到這樣的仰慕啊。
品德是天生的才能。彩華的直言不諱,卻被他人當做善意的表現。
——在這方面我也贏不了。
我能贏的,只有通過努力練習,在籃球上贏過她。
如果在認同感上也輸了的話,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雖然現在的實力可能還不夠,但我相信總有一天能追上。為此,我在別人學習和玩耍的時候獨自加練。
姐姐也很支持我打籃球,因此我想要取勝的心變得更為強烈。
有時候我會在私下約彩華打一對一,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輸了。我打心底里感到不甘心,但對彩華來說這只是無足輕重的日常比試吧。
她和我不同,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執著于籃球。這又讓我感到無比的痛苦。
打敗彩華。
不知不覺間,這成了我唯一的原動力。
「——和志乃原同學交替吧」
當我听到這句話時,大腦一片空白。
退役賽時,我肘部的狀況確實不算好。盡管如此,我還是有信心在某種程度上發揮出自己的水平,但事實是我一直發揮失常。客觀的講,這個判斷沒錯。
但唯有彩華說這句話,我無法忍受。
不知不覺間,得到彩華的認可成為了我的原動力。而被她親口否定,等同于否定了我的一切。
如果繼續和彩華待在一起的話,我會討厭自己的。
「最重要的就是集中精力提升自己,盡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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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舍棄沒用的事情」
……彩華曾經這麼說過。
——那麼,為了那個就全部舍棄吧。為了死守我的認同感。
一旦決定放棄,剩下的就是想辦法輸掉比賽。
我為了保護自己,我必須要故意輸掉了比賽。
這對我來說是扭曲的勝利。
看到旁邊深呼吸的志乃原,我咬緊嘴唇。
志乃原有著彩華的影子。
宮城把我甩了,轉身去向志乃原告白。結果他被後輩果斷拒絕,肯定很傷自尊吧。
但比起這些,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自己甩掉宮城的方式,和彩華如出一轍。我討厭這一點。
……我不想再看見她。
在退役賽後,為了防止志乃原成為第二個彩華,我通過朋友圈散布了一些她的謠言。
謠言散開的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墮入邪惡。
我,是一個會用這種下作手段的人。
差勁的讓人發笑。
這就是戶張阪明美。
為了維系這樣的我,只有不斷的贏下去。
可是——
——球從視野里消失了。
彩華的速度像子彈一樣快,我不得不轉身阻止她繼續前進。
可彩華的手就像黏在球上一樣,即使試圖從後面蓋帽,也因為慢半拍而眼睜睜看著球飛向籃筐。
彩華直接把球打到籃板上,然後快步接住彈回來的球,反手又投了出去。
……這種技巧是不能在比賽中用出來的。
彩華在全身心的對待這場對決。
而我卻無法做到心無旁騖,只能半吊子的應對比賽。
彩華她一定是為了守護身後重要的人而拼盡全力應對比賽的吧。
如果真的有那樣的存在,即使是我,也能改變嗎?
在彩華的搶斷下,球從我的手里彈了出去。
脫離我控制的球,滾到了場外。
是啊,看來還是贏不了啊。
所以,至少——
◇◆◇◆
久違的使出了換手上籃,漂亮的贏下了比賽。
這場對決過于簡單了。我的體力消耗很大,而明美似乎都沒有呼吸紊亂。
但是,現在比分是3-1。
再怎麼說,這並不是現役選手應有的水平。
不是我強,而是明美一動不動。
無論我再怎麼努力,我都有十二分的可能輸掉比賽。
明美和我不同,高中和大學的五年里都在打籃球。雖然我有贏的自信,但輸掉比賽的概率更大。
「是我輸了」
明美坐在體育館的座位上,臉埋在膝蓋里。
「……輸什麼了?你沒有認真起來吧?」
如果我在現役時代的話,一定會為此感到憤慨。
但明美的違和感阻止我這麼做。
……果然,和那家伙想的一樣。
光是听了我和志乃原的過去,就能明白第三人的心情。
你曾說我很厲害,其實我也只是一般人而已。
「——你想輸嗎?」
明美听了,輕聲笑了。
從深埋的膝蓋里傳來了含混不清的聲音︰
「我當然不想輸了,但是我動不了」
「……是嗎?」
大概是受到某種背離勝負欲的感情影響吧。我也曾有過這種經歷。
而她剛才的回答,讓我確信了我的猜想。
「我也想有誰來指出我的過錯。如果是被自己最在意的人指出來的話,一定會虛心接受吧」
听了我的話,明美的肩膀抖了一下。
確認身後的羽瀨川沒有動作後,我再次對明美說︰
「就和你說的一樣,我最在意的人就是羽瀨川悠太。明美最在意的人是我,這樣真的可以嗎?」
在籃球部的活動室里,明美曾說過
——有個贏不了的人。
即使舍棄什麼也想要贏的那個人,我一度以為她想在戀愛方面勝過志乃原。
而這正是我沒能好好面對明美的證據。
「……如果不是的話,你不就尷尬了」
「說的也是。看來我猜對了,真是太好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
明美慢慢的抬起頭,看向遠方。
「和你說的差不多。但是,我身上還留有污點……我也是知道的」
明美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應感到後悔才對。但我無法做出改變,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明明自己是加害者,但我卻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彩華也——」
她突然停住了,但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
「你和我不一樣,當然,我知道這是天壤之別……我之所以現在感到後悔,是因為我開始認為自己是加害者了」
「嗯,是啊」
雖然那家伙說我沒有錯,可我現在依然在心里還是這麼認為。
「……這麼簡單就承認了,你真的很厲害啊」
「我很弱小的」
「那你是怎麼改變的?」
「因為有改變我的人。正因為有人能接受《我》,我才能做出改變」
我想為了那家伙而改變。
以前的我,就算被怪罪、被失望、被拜托,也不會這麼想。
正因為那家伙全盤接受了《我》,我才決定做出改變。
「……果然是為了別人啊,就是後面的悠太吧」
「是啊」
「這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和我親密的人,一個也沒有。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隨便就被推薦來了這所的好大學真是太糟了」
「這樣的話,交給我怎麼樣?」
明美睜大了眼。
這是我這幾周一直在想怎麼才能幫助明美做出改變,可我只知道如何改變自己。
所以這是最可靠的辦法。如果你采取和我同樣的辦法,我來為你保駕護航。
「讓我和彩華你和好?開玩笑吧?」
「就算不和好也沒關系,我以後會接受你陰暗的情感」
以前的我總是有意的避開她。
避開像明美這樣無法改變的人,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必要的行為。
但那只是我在逃避中學時代的記憶。既然我決定背負中學時代的記憶繼續前進,那我也要背負起明美的存在方式。
前隊長和前副隊。即使沒有要好過,也不能說之後一直無法和好。
「……現在的彩華,生活方式太沒有效率了」
「哎呀,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揚起嘴角。
「我一直就很精明,可以完全接受明美」
我把手放在腰上,明美笑了。雖然很快就恢復原樣,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子。
「可是,你要是把那家伙牽扯進來,我和你沒完。還有,我周圍的人也算」
「……我不會這麼做的,不會的」
明美苦笑地看向我。
……真是令人懷念的眼神啊。我是唯一一個能看到她所深藏在骨子里的軟弱的人了。
可我一直都在假裝沒看到這一點。
數秒鐘的沉默後,明美站了起來。
「……我應該向志乃原道歉。在大學重逢後,我也曾尋找機會去道歉——」
「我會告訴她的」
明美听了,眨眨眼楮。
或許,她真的會以今天的事為契機,在未來做出改變。
不過現在還不是她向志乃原本人道歉的機會。
明美曾做得太過火了。不管明美怎麼改過自新,站在被害者志乃原的立場上來看,都和她沒關系。她曾放縱的惡的影子,還是會繼續灼燒著那孩子的心。
我無法揣測志乃原內心的傷痛。
——不要為了自我滿足而道歉。
禮奈同學對我說過的話,我現在終于明白了。
明美看著我,嘆了口氣。
「……這樣啊,也是呢」
「我是說,我會找機會轉告她的,如果她覺得可以再和你見面的話,我會聯系你」
明美抬頭看向天花板。
我也抬頭看去,這里的和中學時代的體育館不同,沒有一個羽毛球卡在上面。
我們之間已經不需要隔閡了。
「……對不起,時至今日我才能正視你。從今往後,我會認真對待的」
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如果不說出來的話,就無法傳達給她。
「只要是彩華的話,其他任何人都可以以此為契機。…彩華也是受害者。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到現在還是個混賬」
說著,明美一聲長嘆。
「我會退出籃球部,算是我的補償吧。如果不全部舍棄的話,我是沒辦法改變的……悠太,這樣可以嗎?」
我轉頭一看,不知何時,羽瀨川已經站在我身邊了。
一定是我太專注于和明美的對話,才沒有注意到她的動靜。
「如果是自我滿足的補償的話,就請努力成為職業選手吧。志乃原一定會這麼說的哦」
听到羽瀨川的回答後,明美尷尬地下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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