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亮,馮保保就起來梳妝,從滄郡歸來,還沒有去見過皇帝,今日就要進宮。
“郡主,您昨晚未休息好嗎?怎麼眼楮紅紅的?”暮楚扒了又扒,不確定地開口問道。
“無事。”馮保保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低聲道︰“對了,本郡主之前吩咐影衛去查的事情,可有消息傳回?”
“郡主著急的話,奴婢等下就去催問。”主子突然詢問工作,下人沒有不驚慌失措。
尤其是暮楚著急的時候,就臉色通紅,像是上多了胭脂,鼻子小小的,尖尖的,煞是可愛。
馮保保被她的模樣逗笑了,道︰“那就有勞暮楚姑娘了。”她笑著伸手,摸了摸暮楚的鼻子,光溜溜的,真好玩。
暮楚于是知道自己被打趣了,撅嘴道︰“郡主總是沒個正經。”
面對如此可愛的丫鬟,馮保保覺得自己的頭痛都緩解了不少。
長安宮中,皇帝一身玄色瓖金邊龍袍,端坐在龍案前,認真的翻閱文書,而旁邊站著的白衣青年,正是蕭君白。
他也是來向皇帝,稟告碎葉城震災一事。
“碎葉城震後安撫一事,幸虧有 之坐鎮,才能如此順利。”皇帝眉眼溫笑,他一向是欣賞蕭家人的,尤其是蕭家的蕭君白。
畢竟蕭君白,曾是他為馮保保,擇定的第一任郡馬爺。
“君白生為大魏朝堂的臣子,理應為君分憂,為民盡責,陛下過譽了。”蕭君白今日黑發白袍,行禮如儀。
馮保保慢慢走過去,停在了距離那對君臣幾步之遙外,靜靜的等著。
“寶華來了。”
皇帝其實從她進門起,就看到了她,故意等著她過來,誰知她卻不靠近,只是傻傻等著。
“寶華見過皇叔。”馮保保笑著上前,躬身行禮。
“參見郡主。”蕭君白微微頷首。
“見過蕭大公子。”馮保保亦平靜回禮。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對他的稱呼,停留在了蕭大公子。
皇帝甩開龍袍起身,走了過來,盯著馮保保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十分不滿道︰“朕瞧著,又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些。西陵瑯不是前往西都隨侍,難道他沒有好好照顧你?”
蕭君白臉色一黑,馮保保臉色一紅,“皇叔,你不知道西都五郡的百姓有多悲慘,我們人手根本不夠用,西陵侍君已經白天晚上兩頭轉了,你還要他怎麼樣呢?”
依她看,最應該去災區巡視的人,是皇帝陛下才對。
聞言,皇帝又是搖頭又是晃腦,嘖嘖嘆道︰“女大不中留啊,這就為西陵瑯說上話了。”
皇帝的聲音不高,但是足夠蕭君白听的清楚了。不過蕭大公子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一時間依舊鎮定如常。
倒是馮保保,實在覺得有些許尷尬,扯住皇帝的袖子,求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皇帝重重咳了一聲︰“宗全的折子,朕看了,這次你們在西都的表現都非常不錯。哎,就連謝太傅都夸了西陵瑯,說他....聰慧敏捷,睿智多思。”
“這天底下能得太傅夸贊的人,可不多。看來還是我們家保保眼光獨到,慧眼識珠。”
皇帝這句話麼....
你要說他是有意說給某人听的,他的語氣又十分輕松平常,笑得也恣意灑脫。
但你要說他沒有那個意思吧,他說這句話時,目不斜視的盯著蕭君白,一動不動,還能為哪般?
馮保保以袖掩面,嘆了口大氣。
等到蕭君白臉色泛白的走出長安宮後,皇帝終于收起了那副要笑不笑的面容,露出了帝王的不悅。
“皇叔,當年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今後我們都不要再提起了。”
皇帝是喜歡蕭君白這個年輕人的,誰不喜歡處事通透,又家世良好的美男子呢?
如果沒有三年前和離的事情,皇帝幾乎是要將蕭君白當親佷子培養的,可終究,只有親佷女是親的。
皇帝閉上眼楮,微微平復了心情,才轉頭看向佷女,溫聲道︰“保保說過去了,那就過去了。今後,皇叔不提了。”
馮保保笑著點點頭,跪坐在皇帝身旁,呈上一沓厚厚的折子,該說正事了。
“皇叔,這是關于西都五郡,此次水災和小部分時疫的所有記錄,河道、堤壩、房屋、農田、航運的損壞情況,在第一本。”
“百姓的傷亡、安撫、治療、分配等明況,在第二本。”
“賑災錢糧和其他的物資的籌集、調度、分發、配送、存余等細則,在第三本。”
“關于新河道的開拓和修建,到時候宗全大人回京後,就由他親自跟您匯報。”
馮保保徐徐說完之後,皇帝陛下,大約沉靜了,那麼幾秒鐘......
這還是他們老馮家,那個嬌蠻任性,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嗎?
“保保....”
“嗯。”馮保保睜著大大的眼楮,等著皇帝陛下的下文。
然後,就沒了下文。
皇帝突然笑了,天底下,除了自家的寶貝佷女,還有誰有一雙這麼大,又這麼水靈的眼楮呢?
他剛剛有那麼一秒鐘,竟然懷疑,眼前的人,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馮保保,真真可笑。
跟皇帝談完正事之後,馮保保又去了探望了林貴妃,誰知又見到了蕭君白。也對,是她忘了,蕭君白的母族,就是城陽侯府林氏,與林貴妃是親姐妹。
林貴妃不過二十七八歲,正處于風華正茂的年紀,歲月為她賦予了新的韻味,卻並沒有給她的美貌,帶來一絲一毫的消減。
馮保保坐在貴妃的下首,一邊品茶,一邊打量著她。或許是因為不久前,才沒了孩兒,昔日里雍容華貴,艷麗逼人的貴妃娘娘,今日反而多了些許寂靜的哀愁,令人忍不住多憐惜幾分。
“難為你們有心,剛從外邊忙完回來,還記得來看本宮。”
貴妃的眉間似有一股化不開的憂愁,即便是笑著,也是平添幾分悲愴,而她的錦帕幾乎不離手。
馮保保嘴笨,最不會安慰人,話在喉嚨中,嚅了又嚅,最終說道︰“皇叔日日盼望貴妃娘娘的身體好起來,說後宮事宜全靠娘娘打理,離不了您。”
別的事情,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林貴妃最在意的,肯定是皇帝無疑。
皇帝的關心和期盼,是最能給林貴妃帶來希望的。
林貴妃的臉色果真柔和了許多,掩面笑了又笑,嗔道︰“郡主說笑了,陛下日理萬機,怎會為本宮的些許小事操心。”
“不過,本宮既為貴妃,六宮之首,本該為陛下分憂解勞,責無旁貸。郡主放心,就算是為了陛下,本宮必定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不讓陛下憂心。”
皇帝登基數年,後位空懸,林貴妃位份最高,攝理六宮,可不就是六宮之首麼。
馮保保趁熱說道︰“這樣最好不過了,這樣皇叔放心了,我們大家都放心了。”
她沒敢提一句子嗣的事情,林貴妃嫁給皇帝整整十年,對于子嗣一事,求也求過,算也算過,坐胎藥不知喝了多少,總共懷了三個,掉了三個。
馮保保哪敢再提。
難得是坐在對面的蕭君白,也終于開了尊口,道︰“姨母,郡主說的對,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這樣陛下和我們才會放心。”
馮保保看了蕭君白一眼,這大概是近些年來,他們之間最和諧的一刻。
林貴妃伸出右手,拂去眼角的淚晶,又緩了緩後,于是認真的看了看蕭君白和馮保保,心中情緒交雜,一時堵在心頭。
這兩個孩子,可以說都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這一對金童玉女,玩耍,作伴,成親,吵架,到和離,最後變成冤家難解。
“本宮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你們一同坐在本宮面前了。上一回,還是你們剛成親不久....”
說著說著,林貴妃的眼淚又掉下來了,忙拿手帕去接。
“算了,不說了,都過去了。”
馮保保在心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本來早就過去了的事情,但是你們偏偏要提起,一個兩個的,還要在正主面前,一提再提,生怕正主忘了似的。
從敬寧宮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暮,盛夏的晚風拂來,依舊灼熱悶人。
馮保保走在宮道上,看著天邊的晚霞,大片大片的殷紅,紅的艷麗,幾近詭異。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望了許久,不知道為什麼,這一世的有些事情,好像已經開始偏離了原航道。
是了,她來到這里,不就是要改變大魏的國運麼?大魏國運若要萬世其昌,絕不是一個馮保保,和一個西陵瑯可以決定的,中間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的命運也會隨之而改變。
馮保保心里盤算著,如果事情的發展軌跡改變了,那麼她的計劃,是否也要多做備選。
她眉頭緊蹙的朝前走著,暮楚在身旁低聲提醒道︰“郡主,又是蕭大公子。”
好一個“又”字!
九華宮門前,馮保保抬眸定住,正向前方,已在夜幕中的蕭君白,恰如雲間明月,朗朗如華。
他似乎在等人。
“蕭大公子。”馮保保微微低頭,準備等蕭君白回禮,就直接過去了。
沒想到,蕭君白為人孤傲就算了,處事也傲然不群。
卻不立即應她,緩了一會兒,馮保保沒耐性了,聲音又突然想起︰“听聞郡主在西都曾有受傷,今日可有請太醫復驗?”原來是來打听她的傷勢情況。
可是沒必要呀,他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馮保保抿了抿嘴,平聲道︰“小傷而已,有勞蕭大公子掛懷。”
她這話一說出口,蕭君白很明顯的頓住了,顯然沒想到馮保保會這麼平靜,平靜到可以說是冷淡、冷漠也不為過。
他想說些什麼,他很想再多說幾句話,但是他猛然發現,他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既是如此,最好不過。”
“臣告退。”
蕭君白連著說了兩句,又是拱手又是俯身作揖。難為他終于記得,馮保保是郡主,雖然曾經喜歡他喜歡到無以復加,她依舊是國朝最尊貴的郡主。
他是蕭君白如何,也不過是大魏的一介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