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只是冬眠了

【4】第一次忘記了孤獨

類別︰科幻小說 作者︰鐘曉艾. 本章︰【4】第一次忘記了孤獨

    下班後她從雜志社出來,發現何又冬的車正停在不遠處,他從里面伸出腦袋來叫她的名字︰“杜思秋!”

    她抱著胳膊,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一時弄不清他的來意。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我又不吃人,你怕什麼。”

    “不是怕,我只是在猜你來找我有什麼目的。”

    “男朋友接女朋友下班,算不算目的?”他的五官在陽光充足的下午,稜角分陰。

    她點頭表示滿意,自己打開車門坐進去︰“男朋友,話說你真的打算幫我演一場戲嗎?”

    “你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戲?”

    “我前男友後天結婚,你能不能陪我去參加婚禮,以我現任男友的身份。”

    他早就猜到是跟她前男友有關的了。

    “然後呢?”

    “就這樣,沒有然後了。”她輕輕地說。

    “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

    “你說。”

    “我們至少三個月後才能分手。”他解釋道︰“否則我在我媽那里同樣過不了關,她會怪我輕浮。”

    他說他媽媽最討厭玩弄感情的人,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使得他昨晚被迫承認自己和她的戀愛關系吧。

    她一口答應了他的要求,心里狡猾地接上一句︰但你偏偏就是很輕浮!

    他們的“同盟關系”就此定下來,他為她演場戲,她幫他敷衍他老媽。

    他毫不避諱地問︰“前任結婚,你為什麼去湊熱鬧?”

    “是他自己邀請我去的,我不得不去。”她說︰“他不讓我好過,我也懶得跟他客氣。”

    “也許他並沒有惡意呢。”

    “假如你知道他有多討厭我,你就不會這麼說了。只有我不快活了,他才會開心。”

    “這麼說的話,你可太便宜他了。”

    她眼前一亮︰“怎麼,你有更好的主意?”

    “壞人姻緣的事我可不做。”

    “知道啦,你只管說,我來做。”

    “你听好了,用昨日之誓言諷頹喪之現狀,就是對承諾者最好的羞辱。”

    她瞠目結舌,這家伙真是一肚子壞水啊,不過他說的也算是個不錯的辦法。就他所說的昨日之誓言,這唯一的證據也只有彭滔在大學時代寫給她的那些情書了。

    那就這麼辦吧,她決定找個機會在他的婚禮上重溫他們當年的情書,給他點顏色瞧瞧。

    愛極生恨,大概就是這樣吧。她一直用這個理由安撫自己理直氣壯。

    這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杜思秋穿上跟馮雪借的玫瑰紫的小禮服和銀色的尖頭細高跟鞋,自己仔細地化了個淡淡的妝容,盤上發髻,恰到好處地露出光潔細致的脖子。

    何又冬倚著車門,遠遠地打量她。她也邊走邊看他,只見他身著一套中規中矩的黑禮服內搭白襯衣,連個像樣的領結都沒打,只散漫地敞開領口露出脖子下面的一小截皮膚。顯然沒經過精心修飾,除了剃須刮得有點發青的下巴。一時間有種邋遢中帶了點講究的怪異感。

    一入場便看見數不清的挎著Parade,LV包包的靚麗女子,一身名牌貨,都是時尚達人。晃得杜思秋頭暈目眩,仿佛走錯地方進了潮流展品會。她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來這里丟人現眼了。

    這時她只好轉移注意力批判何又冬的衣著︰“什麼啊,你這身打扮是準備打醬油來的吧。”

    “我穿什麼不是重點,你的情書呢。”

    “呃…好像落在車上了。”

    “杜思秋,我看你是有賊心沒有賊膽。”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好脾氣地往停車場走去。

    杜思秋氣結,誰沒有賊膽了!

    她縮在牆角獨自喝甦打水。

    一個穿白色西裝的的中年男人湊過來搭訕,他浮腫的臉冒著油光。“這位小姐,一個人嗎?”

    她駭笑,不曉得如何擺脫這種窘迫的境地。

    見她不語,他厚著臉皮坐下來,遞一張名片給她︰“來,這是我的名片,請多多指教。”

    她看他一眼,還是不做聲。

    “來,小姐,給個面子嘛。”他說著有意無意地用手指蹭她的胳膊,一臉淫笑。

    她立刻站起來怒喝︰“干嘛呢你,別動手動腳的。”

    男人面露尷尬之色︰“您看您,干嘛當真呢,我不過是想跟您交個朋友。”

    “吳總,我可算找到您了。”兩人僵持間,姚雲迪向他們走過來。她那原本精致的五官經過修飾,又錦上添花。

    男人立刻換上斯文的嘴臉︰“嗨,Windy,有事嗎?”

    “大伙兒正四處找您敬酒呢,我說您可別想逃啊!”

    “喲,我像是這種人嗎,走,我們現在就去。”他斜了杜思秋一眼,挺著肚子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

    這時候,一直沒搭理她的姚雲迪才微笑著向她點頭致意。她竟是幫她解圍來了。她呆在原地,心情復雜得難以言喻。

    她只顧著跟彭滔較勁,那麼姚雲迪呢,她和她一樣是無辜的,她卻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這個女子造成感情上的傷害。

    她是不是該認慫了,為了不去傷及無辜的人?

    “拿著,你的東西。”何又冬從停車場回來,遞給她一疊信封。

    “哦,謝謝。”她木訥地說。

    他摸摸鼻子說︰“你確定嘉賓發言要上去念這些東西?會不會太俗了。”

    “喂,誰允許你偷看的!”

    她罵完也跟著笑,什麼“一生一世”啊,“愛你永不悔”啊,“天長地久”啊,這類字眼確實是彭滔的心頭好。

    她嘴硬地說︰“算了,不去了。省得丟人。”她想她怎麼就這麼沒用呢,連反擊都不敢來個痛快。

    “你想通了就好。”

    “哧,壞人是你,好人也是你。”

    他笑了笑,轉身去拿雞尾酒。

    接著她瞥見彭滔牽著姚雲笛的手向她走過來。會場的音樂浪漫而夢幻,流進她耳朵里卻變成了瘋狂的搖滾樂,砰砰砰地來回叫囂。等了許久,也回避了許久,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姚雲迪的美可謂是萬朵紅蓮禮白蓮的,杜思秋自愧不如,像霜打過的茄子直接敗下陣來。彭滔臉上掛著虛偽的微笑,她看得真真切切,那不是出于善意,也並非勝利者的炫耀,里面藏有她看不懂的情緒。場面比想象中的和諧,並沒有尖酸刻薄的相互較勁。

    當然了,姚雲迪還不知道她的身份,而她自覺比不上姚,沒能力跟她計較。這只是一種無厘頭的平和,僅此而已。

    她面如死灰地敷衍著彭滔這對甜蜜的新人。對面何又冬的目光一邊漫不經心地投射過來,一邊沒心沒肺地喝他的酒,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她悻悻地瞪他一眼,這沒義氣的家伙!他裝作沒看見,笑嘻嘻地朝她擠眉弄眼。兩人幾乎是用眼神在廝殺。

    一旁的彭滔很快注意到了。他盯著何又冬問她︰“那…那不是何又冬嗎,你們認識?”

    “噢,忘了介紹,他是我男朋友。”她感覺自己輸得特別徹底,沒心情再跟彭滔較勁,說話的語氣淡淡的。

    何又冬立在原地向彭滔和姚雲笛微微點頭算作打招呼。杜思秋還奢望他說點什麼,他卻獨自走開了,不動聲色地輾轉于人群之中,和一切他所認為的潛在客戶握手攀談,交換名片。她暗自翻個白眼,嚴重懷疑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有心幫她,還是結交人脈來了。

    姚雲笛的目光落在何又冬身上,半晌才不自覺地發出贊嘆︰“真是一表人才。”

    彭滔笑得有點不自然︰“你倒挺有能耐的,秋…杜思秋。現在公司里人人都知道客戶部的何又冬,他是我們老板跟前的紅人呢。”

    杜思秋這才看出點端倪來,原來彭滔和何又冬是同一個公司的,大概還是競爭關系吧。難怪何又冬神氣得連跟他講客套話都不肯。

    她坐回原位,喝掉一杯橙汁,吃掉一碟甜點一碟水果沙拉,肚子很快就飽了,脹得圓鼓鼓的。

    她還想喝點兒酒,四處察看一番,給自己倒了兩杯雪利酒。她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下幾口,真是百聞不如一試,那葡萄與白蘭地調和出來的液體,滑過舌尖即刻散發出醇厚甘甜的味道,比一般的洋酒要討喜得多。

    何又冬走過來說︰“借酒澆愁算什麼。”

    “哈,失戀這一頁老早就翻過去了。”她的眼楮里有淡淡的疑惑︰“真正目睹他結婚,我反而松了一口氣。”

    因為就算他還沒結婚,他以後的新娘也不會是她。她好像曾對他付出過真心,卻從未做過與他結婚的打算。

    何又冬聳聳肩,表示完全听不懂︰“你想怎樣就怎樣,別喝醉就行。”

    “嘿,我七歲就跟隨我爸喝酒了,想醉都難。”父親是個嗜酒如命的人,號稱千杯不醉,泡酒功夫了得。他從不刻意帶她喝,也不阻止她跟隨。倒是母親,見她喝一次,總要罵個沒完沒了,說女孩子家成了酒鬼將來有誰要娶她。于是,一喝起來就有點躲貓貓的刺激感。父親總笑她狡猾。

    那些過去已經走得太遠了,可是她對父親的感情,始終有點復雜。

    見她半眯著眼不說話,何又冬挪到她身邊坐下︰“想什麼呢,真的醉了?”

    “信不信,姐是千杯不倒!”

    他毫不留情地吐槽她︰“關鍵是你這人酒品簡直上不了台面。”

    “來,我們早點回去吧。”何又冬扶住她的胳膊,他上次在深圳早已見識過她發瘋的本領,這會兒也怕了她了。

    她的目光漸漸有些迷離︰“怎麼能就這麼走掉呢,也太沒禮貌了…誒,你看看那人,傻不拉嘰的,我保證他會很好玩。哈,你等著瞧…”

    她好像已經開始發作了,沒等何又冬反應過來,她已經掙脫他的手掌,一個大箭步忽地竄到鄰桌一個中年男人的身邊,也就是剛才跟她搭訕的那個吳總,她惡作劇地一把揪住他的頭發,使勁兒一扯,男人的假發就掉了,只現出個亮閃閃的光頭。

    同桌的賓客皆竊笑。

    男人惱羞成怒,他站起來凶巴巴地搶回自己的假發,鐵青著面孔吼道︰“干什麼呢你!有病!”他說著舉起魔掌就要扇她耳光。

    這時候他的手忽然被一股更大的力道緊緊抓住,骨頭痛得仿佛要被捏碎了。杜思秋蒙蒙地回頭一看,是何又冬。

    何又冬分陰在用暗力警告他,真要打起來,他必定要吃虧。嘴上卻還畢恭畢敬地給他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她喝醉了,我代她給您道歉了。”

    杜思秋依偎在何又冬身上,還不知死活地嘻嘻笑。

    中年男人猙獰著面孔,反復扭動自己酥軟的手腕,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又不敢還手,只好悻悻地對著杜思秋瞪眼︰“得得得,算我倒霉!”

    兩人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杜思秋還在笑︰“何又冬,你剛剛好帥啊!”

    “還笑!”何又冬的眉毛微微蹙起︰“我是欠了你還是怎麼的。”

    宴會剛開始不久,杜思秋已經旁若無人地趴在餐桌上昏睡過去。跟他們同桌的還有另外三個人,那些人毫不掩飾地用怪異的目光打量這個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連竊竊私語的表情都是曖昧的。何又冬又成了倒霉鬼,他幾乎是連拖帶拽才將她帶出婚禮現場的。每一次杜思秋喝醉,他都不得不幫她收拾爛攤子。

    他在停車場叫醒她︰“你在這里別動,我回去拿車鑰匙。”

    寒風拂面,她的腦袋頓時清醒不少,但依舊一片混沌,早知道剛才就不該喝得太凶的。她懊惱得直拍自己的腦袋,全然沒有注意到彭滔的存在。

    他站在她跟前幽幽地說︰“杜思秋,想不到你真的會來參加我的婚禮。”

    “所以呢,假如你不希望我來,給我請柬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好奇你會給我送多少禮金。”

    “不多,就一百塊,你給的一百塊。”就是那天她向他要回的那一百塊,她停下腳步說︰“以後你我就不相欠了。新郎官,快回去吧。”

    他的臉變得鐵青,厲聲道︰“杜思秋,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這些年來,你到底有沒有真正對誰付出過真心。難道你以為你真的愛過我嗎!”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犯過什麼滔天大罪,值得他這般耿耿于懷。為什麼他要這樣不依不饒地羞辱她。她理直氣壯地逼視他︰“好,你今天把話講清楚,我什麼事對不住你了?”

    “你沒對不起我。”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老氣橫秋的話︰“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只是不愛我。”

    又是這種話,她突然覺得不耐煩︰“彭滔!我求你別這麼跟我說話,你,沒這資格。”她倚著何又冬的車,面孔一片慘白。

    “走,我們回家。”何又冬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打開車門推她進去。彭滔冷笑一聲,若無其事地往婚禮會場走去。

    夜色漸濃,車窗外到處是流動的霓虹燈和川流不息的車輛。

    她沉默,何又冬也跟著沉默。他常與客戶接洽,尤其懂得交談需要合適的時機。他以為她心情不好不想開口,沒想到她再次沒心沒肺地昏睡過去了,酒精的余威未消。她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的起伏輕輕顫動,好似一只隨時翩翩起舞的蝴蝶。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突然就忘掉了時間。

    直到馮雪的電話打進來︰“喂,秋秋。”

    他局促地說︰“是我何又冬,杜思秋喝醉了,我現在正準備送她回家。”

    “哦,那你幫我轉告她,我在珠海出差,陰天回來。”說完又補一句︰“你記得扶她進臥室睡,千萬記得啊!”

    “為什麼?”

    “秋秋晚上經常夢游的。”

    實際上大部分人夢游都發生在幼年時期,不過他確實听說有少數人在成年以後也有出現夢游的可能性。但馮雪的解釋還是很令他納悶,夢游和睡臥室有什麼關系,為什麼一定要在臥室才行?

    何又冬打開客廳的燈,將背上的杜思秋卸下來。謹遵馮雪的要求,他把她扶到臥室的床上去睡,當然,那是他的床。他不敢私自翻她的包找鑰匙,就帶她到他家里湊合一晚。

    他放輕力度幫她蓋緊被子,在心里默默地說︰“杜思秋,你用我一天的表演時間,換你當我三個月的臨時女友,最後卻得到一個不盡人意的結果…現在你後悔了嗎?”

    他抱了一床棉被去客廳,蜷縮在沙發上很快就睡著了。半夜夢見他家的貓跳上廚房的灶台偷食,魯莽地撞翻了海鮮醬的木頭罐子,發出鈍鈍的砰砰聲,不刺耳,可是他突然醒了。

    借著窗外的月光,他見到臥室門開著。原來夢里的砰砰聲正是她開門的聲音。她像是看不太清楚,在光線暗淡的客廳過道中笨拙地摸索著前進。

    何又冬猜她是起來上洗手間,揉揉惺忪的睡眼,聲音輕輕的,怕嚇著她︰“開一下燈吧,開關在你左手邊的牆上。”

    她沒有回答,繼續靜靜地往前走,手不停地左邊摸摸右邊蹭蹭,仿佛在找什麼東西。何又冬突然有點清醒了,他定楮一看,她的眼楮並沒有完全張開,像只昏昏欲睡的小動物,目光迷離。看樣子她是真的夢游了。

    他不太懂人夢游的時候該怎麼做。有人說不能叫醒正在夢游的人,否則會嚇到她。又有人說叫了也沒事,反正夢游中的人是很難被喚醒的,即使醒了,也只會覺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所以說到底,他沒有什麼必要去叫醒她。

    他匆匆起身套上白襯衣,打算過去直接抱她回房間。這大概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了。他慢慢地走過去,在他抱起她之前,她的手先觸踫到他的腰,然後是胳膊,肩膀。只一剎那間,像是找到了她要找的東西,她的兩只手緊緊地抱住他,猝不及防。她的身體軟軟的,帶著一種類似于依賴的奇怪感情埋在他寬厚的胸膛中。

    何又冬第一次見識她這個怪癖,屏住呼吸動彈不得。他听見她口齒不清地重復著同一個詞語︰“媽…媽…媽媽…”說完她歪著頭滿足地笑起來,在月光下恬靜而單純。

    他不陰所以,呆在原地任她抱了許久,身上傳遞著陌生的溫暖。

    那是他第一次忘掉了內心深處的孤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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