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所提的“致良知”,其思想內涵是把一定的社會道德規範轉化為人的自覺意識和行為,強調主觀立志和主體精神的力量,強調人的自我更新,倡導學習要自求自得。
致良知說,包括體認和實現兩個層面。體認良知是指人本身的自我修養,用後世的話來說是指人對自身的道德認知和情感的體驗過程。實現良知則是指人的思想和情感見之于行為的過程,即為規範道德行為和端正人生態度的實踐過程。
王陽明反對朱熹的“知先行後”說,提出“知行合一”說。他認為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強調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要人們在修養上防于未萌之先,克于方萌之際,重視對意念的克制工夫。
王學在處處彰顯與程朱理學的不同,但它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只是理學的一場“更新”,其根基還是在理學之上。
而唐寅所提的觀點已經走在了理學的對立面,當理學家們還在望文研究學問時,他想的卻是怎麼解決實際問題。
唐寅的觀點雖與明末泰州學派李贄的想法類同,但還未走到那麼激進的一步。人家李贄是明確批判假道學,他否認儒家的正統地位,否定孔孟學說是“道冠古今”的“萬世至論”,認為不能將其當做教條而隨便套用。《六經》《論語》《孟子》“乃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李贄對孔子及孔孟之道的批判已經達到了“非聖無法”的地步。
盡管沒有走到李贄那一步,但對當世人而言,唐寅的觀點實在是步子邁得有些大。
甦州府的官員不喜唐學,認為其不過是個舉人,連一天官員都未做過,有何資格評論朝廷時弊。甦州府的士紳老爺不喜唐學,讓他們把自家地捐出,搞什麼井田,簡直是痴心妄想。甦州府的讀書士子同樣不喜唐學,從前提“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不過是喊喊口號罷了,自己十年寒窗苦讀,可不就是為了成為人上人,做那父母官。
只有心懷濟國安邦的士子,以及一些小商人階層對唐學視作圭臬,但他們的影響太微乎其微。
同樣是開學立派,王陽明廣受士子追捧,在紹興、余姚一帶創建書院,宣講“王學”,並在天泉橋留心學四句教法︰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而唐寅自費刊印的唐學,卻被甦州府大部分士子視作廁紙,連同他本人都遭人孤立,並稱其為“異端”。
好友祝允明拖著病軀登門,苦勸唐寅回頭,都是快要入土之人,何必給自己徒添麻煩。
唐寅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念出了範仲淹在《岳陽樓記》中的名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祝允明搖頭,無奈而返,但自發跑到桃花潭里鬧事的讀書士子可不好勸,這幫人恨不得拆了唐寅的房子,逼其在先聖廟里認錯。
眼看甦州府呆不下去,恰巧此時,在台南辦報的林江生突然給唐寅寫信,邀請其為《朝聞天下》撰稿。
思來想去,唐寅決定遷居泉州,一來可以應林江生之邀,掙些稿費,二來能繼續在明朝宣傳自己的學說。于是,唐寅便這樣來到了泉州府泉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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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唐寅的小憩。
一睜眼,唐寅就看到自己的弟子範文祥一臉興奮地拿著報紙,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先生,我的文章刊印了!”範文祥恭恭敬敬將報紙呈給唐寅,萬分激動道。
泉州府與夷州只一海相隔,由于走私貿易的興盛,泉州府受夷州影響很重。窮苦百姓吃得粉條來自夷州,達官顯貴們享樂的新奇玩意來自夷州,就連當地士子所讀之物也來自夷州。雖說朝廷明令海禁,不許宋洲刊物在各府傳播,但士子們哪管這些,《金p梅》不比四書五經讀得有趣?
近幾年,宋洲的報紙通過商人偷偷帶回泉州,又給泉州府的讀書人帶來了一個查看外部世界的窗口。《朝聞天下》在宋洲轄地發行數量不高,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泉州府讀書人求人代購的情況與日劇增,竟成了最大的購買人群。
唐寅翻開報紙看了看,第一版是宋洲各地的新聞,第二版顯目位置有自己近來撰稿批判貪官污吏的文章。報社投稿一般建議用筆名,唐寅最初並不清楚。為了不讓其在明朝的生活受影響,經林江生關照,特意給唐寅取了一個低調的筆名“華安”。
翻開第三版,唐寅終于看到了範文祥的文章。
“不錯,日後還需努力!”唐寅稱贊道。
“先生的教誨,弟子謹記于心!”範文祥備受鼓舞道。
師徒兩人照例換了身行頭,前往酒館茶樓,聆听讀書人的議論。
兩人來到熟悉的茶館,剛坐下,就听見一士子在高聲闊論︰“今日,我看了一篇文章,言的是貪官污吏的那點腌 事,作者在文中認為想懲治貪官污吏,需嚴明律法,讓百姓有伸冤途徑,諸位對此怎麼看?”
一士子接話道︰“法家的那一套,不足為奇,我實在不敢苟同。近來听聞陽明先生在余姚宣講心學,倡導知行合一,我認為要想使官場吏治清明,應該把道德教育與修養放在學習儒家經典的首位,不斷地反省和檢察,自覺克制各種私欲,貴于改過。只要為官者,人人是君子,何愁吏治不清?”
一蓄著短蓄的士子笑道︰“人人成君子,談何容易,荀子言‘人之初,性本惡’,我看著世間還是惡人多!”
有人立即反駁︰“簡雍兄此言荒謬至極,若世間皆是惡人,怎能讓你我在此暢所欲言?依我看,陽明先生所倡導的知行合一,方為正途。”
听言,範文祥有些不服,插話道︰“若知行合一這麼容易,為何不見古今聖人輩出?家師曾言修學問容易,修心卻難,為何要盼著虛無縹緲的君子之國,而不腳踏實地行君子之德?”
這話一出,鄰座的目光全都看向了唐寅師徒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