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港。
福船終于通過檢疫,從船舷走下來的老老少少一個個背著破舊的包裹,如同乞丐一般。
胡寅與吳老掌櫃垂手站在碼頭,見船上的人大部走出,這才迎了上去。
一管事快步走到兩人跟前,行禮道︰“見過五爺!見過吳掌櫃!”
“這就是你這次招來的機工?”胡寅指著碼頭上面黃肌瘦的一群人,語氣里帶著驚訝。
管事面露無奈道︰“回五爺的話,如今杭州城不知是誰在謠傳,說夷州遍地是吃人的蠻族,弄得我們現在招募機工都要比以前困難。”
“看來是有人眼紅我胡家了!”胡寅瞬間便想明白。
“正是,大老爺也是這麼說的。五爺,您別看這些人穿得破破爛爛,從前他們可全是從事絲綢紡織的老機工。”管事介紹道。
胡寅問︰“一共有多少人?”
“共有26名機工,連同其家眷,合在一起是84人,還有3名老資歷的機工師傅仍在船上,要等五爺您……”管事看胡寅臉色漸漸陰沉,話說到半截硬生生收了回去。
胡寅順著話頭,說道︰“是要等我發話,答應他們漲工錢,以及年末分紅的條件,才肯下船?”
“是!”管事苦著臉道。
胡寅冷冷說道︰“不願下船,就讓他們隨船回去,我這里廟小,貢不起大佛。”
“五爺,這恐怕不好吧……”管事擔心道。
“沒有什麼不好的,這次回去,你與大老爺講明,下次不必再派機工師傅過來,現今這夷州已然要變天了!”胡寅意味莫名道。
說完,他招呼隨行跟來的伙計領著機工及其家眷,去辦理海關手續。
管事偷偷向吳老掌櫃詢問︰“五爺話里是何意思?”
吳老掌櫃扶須,笑道︰“就是字面的意思,這幾日,你隨我們走一走,一切都能知曉。”
安排好這些事,胡寅並沒有著急離開,而是與吳老掌櫃一行人,一道前往剛剛在安平興起的棉花交易市場。
碼頭單獨被隔開的一片區域內,一群從淮北跑來的走私海商,在與安平本地的棉花收購商討價還價。
“一擔棉花必須得加一錢銀子,我們辛辛苦苦從淮北運到泉州,再從泉州運到安平,這一路上下打點,花了不少銀子。”
“你們這棉花含水量太高,我收回去,還得干燥處理。再者,現在的價格比你們賣到松江高了三成不止,我再提高價格,接下來棉布該怎麼賣?”
兩邊打著口水仗,一時半會,誰也不能說服誰。
觀望了一陣,胡寅無意間瞅見一艘宋式貨船正忙著卸運被擠壓成方塊的棉花,這船棉花的成色明顯與淮北海商的棉花不同。
“這是從哪里收來的棉貨?”胡寅向驅趕有軌馬車的車夫打听道。
車夫不太肯定道︰“我也不清楚,听說是從天竺運來的。”
“天竺?”胡寅想了想,印象中天竺好像在南洋以西,沒想到宋洲為了收購棉花,竟跑去了那麼遠。
在棉花交易市場逛了一圈,胡寅不僅看到了棉花交易,還意外發現有大明走私商人運來了蠶繭,如今的安平漸漸像個貔貅,有朝一日,這里終將會超過甦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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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自動繅絲生產線第一期順利投產,緊接著,台南紡織局又試運行了全自動絲綢紡織生產線。確定機器無故障後,台南紡織局隨即請來各大絲綢機房東家,召開了一場座談會,準備就生產技術更新,實現自動化生產做推廣。
各大絲綢機房或多或少都對全自動繅絲生產線的事有所耳聞,有些人還親自去繅絲廠參觀過。對使用新技術,這幫人是不排斥的,但讓這幫人掏錢購買新設備,他們便有些不情不願了。眼下,大家安安穩穩的掙錢,躺在舒適區挺好,掏錢購買新設備還得花時間適應,重新培養機工,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本,這是這幫人的普遍想法。
“今日把大家請來,有些話,我就不遮遮掩掩了,現在安平的絲綢機房共有六家,生產效率實在太低,根本無法滿足外部對生絲與絲綢的巨大需求,出于商業利益也好,出于稅收考量也罷,推廣新技術與新設備的形勢迫在眉睫。”紡織局局長道。
“華局長,我們這些人……”有絲綢機房東家起身,準備述苦。
紡織局局長擺手,沒給此人機會︰“不管什麼理由,我不想知道,今後夷州只會允許兩家絲綢紡織廠存在,諸位要麼合股經營,要麼退出,由紡織局出面贖回,我要得只是結果。”
紡織局局長的話有些不近人情卸磨殺驢的意味,各大絲綢機房東家心里雖有怨氣,但現在形勢比人強,誰會和銀子較勁。
紡織局局長給眾人三天的時間考慮,並邀請眾人有時間去全自動絲綢紡織生產線參觀,對于一些人提出的資金及機工安置等問題,他一一給出了答復。
這場座談會中,胡寅始終不發一言,他心里其實已經有了計較。
會議結束後,胡寅帶著負責杭州與安平聯絡的管事,參觀了絲綢紡織廠與棉布紡織廠,見識了宋洲機械制造的“魔力”。
“現在機紡的絲綢與人工紡織的絲綢,質量上稍稍略遜一籌,但機械制造的生產工藝,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絲綢紡織廠廠長介紹道。
管事看著機器轟鳴的工廠,感覺自己像是墜入冰窟一般,兩腿顫顫,後背生寒,直呼不可思議。
特別是進入棉布紡織廠,從軋棉、紡紗到織布,整個過程看完,管事更是將這些機械驚為“天工神物”,終于明白那日五爺為何要說這夷州已然要變天。
來到展銷廳,胡寅買了數匹機械生產的綢緞與棉布交給管事。
“你回去後,將這些樣品交給大老爺瞧瞧,讓其早做準備。”胡寅叮囑道。
“小的明白,小的回去知道該怎麼講。”管事想了想,滿臉擔憂道,“五爺,您說等夷州這里的紡織業興盛起來,杭州的絲綢業還有活路嗎?”
胡寅無波無瀾道︰“未來的事,如何能料,現在也只能小心走好每一步路,順大勢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