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車在路過一處坡度時,車體以一種不易察覺的程度,微弱地搖晃了一下,這剛好達到了喚醒萊拉的閾值,于是小姑娘那對漂亮的紅瞳便主動拉開了眼瞼。
“這里是……”她迷惘地盯著前方高大的背影,“什麼地方?”
“您身處花神大人的眷顧之所,小姐,”寡言的教士回過頭來,臉上掛著柔和的笑容,“好久不見,萊拉•諾蘭。”
“你是……”萊拉有些詫異,“弗拉基米爾•盧瑟?”
“看來這個名字在您的心中刻下了某些不可磨滅的記憶。”
教士把頭又別了回去,專心地駕起車來,因此沒有注意到小姑娘微微鼓起的面頰。
“怎麼會忘記呢……”萊拉有些羞窘地嘀咕道,“那天您實在是太凶啦……”
“我還以為是那些來偷聖水的小鬼頭,”教士輕輕笑了起來,“誰能想到會是一個初來乍到、不識路的小丫頭呢?”
“這可一點兒都不好笑,”萊拉有些不滿,“我當時還以為您真的打算把我變成癩蛤蟆。”
“听起來,這方法還挺奏效的,”教士滿意地點點頭,“下次我會在籠子里多放幾只這種生物,並且給它們貼上寫有名字的標簽。”
“不會有下次了,”萊拉打了一個寒噤,“我已經畢業了……”
“那可太令人遺憾了……”盧瑟長嘆一聲,岔開了話題,“不過,您能來參加祝聖廳的慶典,想必紅衣主教大人會非常高興吧。”
“在‘花神誕祭’上,”萊拉坐直了身子,腿上的某人發出了一聲夢囈,“花神大人會出現嗎?”
“這叫什麼話?”教士認為這個問題相當白痴,“當然會有,但興許只能遠遠看……”
他突然止住了話題,神情嚴肅如初——因為再說下去的話,馬上就會有無關人士加入話題。
萊拉回過頭,看到凱文正揉著鼻子,緩緩地坐起身來,眼里盡是茫然。
“球……!”他突然雙手抱頭,如此大叫起來。
“噓……!”萊拉回過頭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嗓音,嗔怪道,“曉還在做夢呢!”
凱文用力地晃了晃腦袋,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處于一個安全又舒適的空間之中,原先緊張的情緒登時便煙消雲散。
“你怎麼知道,”凱文戳了戳萊拉的肩膀,低聲問道,“他正在做夢?”
“他的眼珠轉動得很快,”小姑娘回答,“人在做夢的時候就是這樣子的……”
“真的嗎?”凱文一臉不可思議,“讓我看看!”說著便站起身來。
這時車子正好經過一個暢通無阻的十字路口,因此前者猛地打了一個急轉彎。
在強大向心力的作用下,凱文頓時重心不穩,跌撞在前方的椅背上,這股大力很快便傳導至萊拉的腿部,帶動曉的身體劇烈地震了一下,後者隨即睜開了雙眼。
“你!”萊拉怒目看向凱文,“給我等著!”
“我這是在哪兒?”曉對著車頂內壁上雕刻的金色花紋大聲說,“現在幾點了?”
“去往‘伊特諾’的路上,”教士的聲音相當冷漠,“下午四點整。”
“‘伊特諾’又是什麼?”
“笨,”雛鳥啾鳴般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就是帝國的首都咯。”
“萊拉!”曉大叫,掙扎著要起來,“你什麼時候醒的!”
不出意外的話,她馬上就會因為自己被當做人肉靠枕而大發雷霆。
然而萊拉卻安靜的出奇,她甚至舉起了一只小手,把曉的頭又按了回去。
“再躺一會兒吧,”那溫柔的聲音根本不像是這個小姑娘能發出來的,“應該很快就到了。”
于是曉依言躺了下來,那感覺甚是舒適祥和,他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體香——那是專屬于這個年齡的小孩子的氣味。
曉簡單整理了一下思緒,又快速回顧了一遍記憶,很快他又大叫了起來。
“凱文呢?”他喊道,“他的鼻子還在嗎?”
“鼻子說它一切安好,”凱文回答,“它還說,非常感激你這如此關心它的安危。”
隨即他又委屈地補充道︰“很抱歉,剛才打斷了你的美夢……”
“美夢?”曉大為疑惑。
“你迷迷糊糊講了好多夢話,”萊拉垂下小腦袋,望向哥哥,“有‘東方宇’、‘好吃的’……”
她這番話如小錘頭一般落了下去,狠狠地砸在曉的前額之上,後者頓感頭皮一陣發麻。
他的大腦原本是一張整潔的白紙,後來卻被撕成兩片,現在又被揉作一團。
這還是有一定好處的,畢竟這樣子會增加許多褶皺,而且據說腦回越深,儲存的內容就越多。
“東方宇……”他喃喃自語,神色悵然若失,“東方曉……”
“東方曉?”萊拉好奇地問道,“是你原本的名字嗎?”
“不知道……”曉搖了搖頭,“只是有一種,莫名親切的感覺……”
“是你在那個時代的回憶嗎?”凱文把臉湊到近前,“還是說,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不,感覺不只是夢那麼簡單,”曉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就好像……真真切切發生過一樣。”
“曉,”萊拉低聲呼喚,“你還能想起,夢里具體的細節嗎?”
“他之後一定會講給你听,這點我毫不懷疑,”凱文打岔道,“不過就眼下這種情況來看,我們是不是應該,討論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呢?”
“是嗎?”萊拉冷冰冰地反問道,“比如什麼?”
“比如‘埃蘭•琨去了哪里’、‘我們為什麼會在這里’,以及‘異世之神’等等……”
萊拉不得不承認,對于這些問題的答案,她自己也相當好奇,至于剛剛為什麼沒有開口發問,只是因為不忍心打斷哥哥的思緒罷了。
“怎麼了,”曉頓覺語塞,“為什麼都盯著我看?”
于是他便詳細地敘述了整個事情的前後經過,當他講到埃蘭•琨如何落敗時,三人都開懷大笑起來。
“如此說來,他是一位‘風元素使’,”凱文若有所思,“那‘藍球’便是他的契武了。”
“你在這方面一竅不通,”萊拉立刻反駁道,“如果那是法器,你的腦袋當場就會開花。”
“我認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物品,”她補充道,“只是由風來操控而已。”
“可那玩意兒那麼重,”凱摸了摸鼻子,“風怎麼可能吹的動呢?”
“可不要小看元素使,”萊拉說,“只要練習時長足夠久,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你為什麼能操控冰雪,”曉突然發問,“你不是水元素使嗎?”
“那不是一個東西嗎?”異口同聲的回答。
“雖說確實如此……”曉有些尷尬,“但我一直以為對于這個世界的法師來說,冰和水是兩種不同的元素。”
“你總會有一些獨到的見解,”萊拉盯著哥哥的臉,“在這個世界的很多方面。”
“我知道冰和水是一種物質,”曉擺了擺手,“可我潛意識里就是認為,涉及到‘魔法’時,二者應當劃清界限。”
“這是規則,不是魔法,”萊拉據理力爭,“我還說,你在我們眼中,才是‘魔法’哩。”
“好吧,”曉敗下陣來,“至少告訴我,有幾種元素,都是些什麼?”
“‘水’、‘火’、‘風’、‘土’、‘雷’、‘光’、‘暗’,”萊拉耐心地回答,“你剛提到的‘冰’就是七者中的‘水’咯。”
“‘光’和‘暗’又是什麼東西?”曉費解地問,“我實在無法理解。”
“問的漂亮,”小姑娘雙手一攤,“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曉更加疑惑了,“你不是法師嗎?”
“我在‘祝聖廳’畢業鎭,‘光’和‘暗’不歸花神大人掌控,它們屬于‘英靈殿’。”
“這讓我想起了那位‘異世之神’,”曉拍了拍額頭,“就是埃蘭•琨提到的,好像是什麼‘雷神’。”
“我從沒听說過什麼‘雷神’,”萊拉偏過頭,望向凱文,“你了解嗎?”
“為什麼會對我抱有這種期望,”凱文大為郁悶,“興許真的是‘第七位神明’唄。”
“要你有什麼用,”萊拉輕啐一聲,“你跟我們一路,純粹就是多此一舉。”
“你……!”
“這說法是不存在的,”盧瑟教士突然插嘴,“維斯特只有六位神明。”
“可他說的是‘異世之神’,”凱文不甘地辯駁道,“並非‘塵世六神’。”
“諸如此類說法,”教士正色告誡,“列位還是不要輕信的好。”
頓時,凱文啞口無言,萊拉沉默不語,曉也合上了雙眼,澄心靜慮起來。
剛剛三人的對話雖然簡短,可其中蘊藏的信息卻車載斗量,新的規則似乎暗中迎合著舊的規則,並非是自己一開始認為的,二者處于完全相悖的情形。
還有所謂‘塵世六神’,為什麼只存在六位?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中,“神”是一類職業、一種等級,那他們的數量應該在不斷變動才對。
即便爬到這個位置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整個文明的人口基數擺在那里,總是會有佼佼者達到那個層次的。
除非,“神”絕對凌駕于文明之上,是人類不可高攀的存在。
既然如此,他們又何必,參與到人世的構成之中?
難道說,“神”就像頑皮的孩子一樣,喜歡蹲在路邊觀察蟻穴?
但這樣又說不通,“神”的悟性應該超越人類的孩童吧,他們怎麼會這麼無聊。
而且,怎麼可能會有“神”這種存在,打小接受的教育根本讓自己無法接受這個概念。
那麼,這個世界的“神”,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
曉暗下決心,今後一定要盡一切可能,打听到那位‘異世之神’的消息,甚至有必要的話,要和它近距離接觸,說不定自己心中的疑團便可迎刃而解。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顛簸後,雪橇車終于停了下來。
這車子的年齡,至少超過那個養雞的老頭兒。曉心想。
“到站了,列位。”教士那冷漠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皇家儀仗隊就在前方。”
突然間,曉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他的心頭。
“你們有沒有一種感覺,”他不安地問,“周圍似乎有些……太冷了。”
“外面本來就在下雪啊,”凱文丈二摸不著頭腦,“而且車里又這麼暖和。”
雖然萊拉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但她深知哥哥不會空穴來風,當下便也緊張了起來。
“這話有些莫名其妙,”盧瑟靠在把手上,沉吟道,“按理講你們不該有‘冷’的感覺。”
“閣下何出此言?”
“因為,我是,”教士捋了捋胡子,“——火元素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