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皇宮內幾乎已是燈火全息,暗黑的氣息,添了幾分淒涼的氣氛。
這座宮殿,原本便如同冷宮,如今,更冷了而已。
風不斷的拍打著窗戶,聲聲落響,一盞殘滅的燈火,忽明忽暗。
宮殿內的妃子,凝望著那扇被風吹開的窗,擰著眉,才起身,房門被人破開,一道修長的人影挺拔立在了房門口。
“你是誰?”
身著素衣的妃子,執著那盞快滅的燈火,微微顫著走近房門口,走近那抹影子。
那抹影子沒有動,任由這妃子欣賞,任由她走近。
才隔一步多遠,那執燈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燈火熄滅,窒息的殿中,听到了妃子不可思議的呼吸喘促。
“你是皇後?”
那妃子後退了一步,似想到了什麼,忽然間放大了眼楮“不,不對,你不是她,你是,龍若靈,龍軾風的女兒,不對,你是她的女兒,她的女兒!”
妃子的聲音,極近嘶吼。
“虞妃娘娘。”
對于虞妃的驚慌,單黎夜倒是平淡許多,指尖輕點劃過燈芯,虞妃手中的燈盞,瞬間復燃。
“你是來報仇的。”望著那盞又燃起的燈,虞妃此刻卻已心灰了,從那次太子大婚見過她開始,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此刻的心情,卻是有些釋然。
“虞妃娘娘很有自知之明。”佛袖揮過,房門關上,單黎夜不請自然坐下,背後的劍穗微微蕩漾。
凝望著清冷的宮殿,單黎夜燃起了一絲異樣,雖然仍有妃位,果真是如同冷宮,除了家常擺設,沒有任何的金銀。
“既然是來報仇的,你為何還不動手?”虞妃將燈盞輕放在她眼前的木桌上,見她這般輕然的坐下,不禁蹙起了眉角。
“你也是江湖中人?”單黎夜上下打量,用了也字,身處皇宮之中,葉書柔是江湖中人的身份,應該無人知曉,如果虞妃同樣是江湖中人,知道便也不奇怪了。
“不錯,但我比葉書柔進宮早。”虞妃沒有任何隱瞞“暗殺葉書柔一事,我也有份,你不打算殺我?”
“殺你是必然的。”她面容清冷,抬了抬眸子“可我想從你口中知道些東西,你們當年就像約好一樣去源山大寺,絕不可能是一時興起殺人,一定有人在背後操縱,你告訴我,當年起頭讓你們去殺葉書柔的主謀,是誰?”
“主謀?”虞妃冷哼“不是已經被你殺了,難道你還不知道?”
“我要知道答案,是誰?”而不是一連串的疑問,她要的是肯定。
虞妃忽兮之間瞧向了她,面目瞬息復雜了幾分,良久的沉默之後才開口“既然人都已經死了,如今你就算知道也不過是徒增幾分憂愁,還是不要說的好。”
平靜的目光此刻清冷了幾分,劃過虞妃身上的瞬間,似是刮起了一陣冷風“你在袒護這個主謀?”
“我與葉書柔年少相識,見過數次,她入宮後,很信任我,把我當做是姐妹,可她從來都不會料到,這個好姐妹有一天居然會接手任務,居然會殺了她。”虞妃輕微的抬起了眸子“你是她女兒,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你要殺要刮,我自當認了,至于那個主謀,既然人都已經死了,你追查下去還有意義嗎?”
她不語,執起了桌上的茶壺,極其慢速的倒茶,將茶杯遞在了虞妃眼前,雙眸閃過一絲清柔。
虞妃瞧著這杯茶,忽然間笑了,語氣輕柔了起來“其實一個女人最怕的是自己男人的背叛,看到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恩愛,即便那個人是姐妹,也不能容忍。”
“那你又何嘗不是一樣?你背叛了自己的男人。”她抬起的眸子中,映照出了點點苗火。
“絡軒是一個意外。”虞妃的目光冷了半截“如果我早知道他不是皇上的兒子,我不可能讓他生下來,錯就錯在將他生了下來,還讓葉書柔知道了其中的秘密,葉書柔,必須死,絡軒,我一見到他,就覺得惡心恥辱,我也不能讓他活著。”
單黎夜稟神听著,沒有回答,眼角卻是劃過窗邊。
“我現在才終于知道,葉書柔為什麼會向皇上求那麼道聖旨,無論我和絡軒做錯了什麼,都饒我們的命,她是在炫耀自己的寵愛,是在讓我感受,被人拋棄在冷宮生不如死的滋味,她的心計,可真是高明啊,她做到了,白天,我是高貴的宮妃,晚上,卻只能寂寞的守著這空曠的宮殿,皇上再也不會來這里,這種日子,我早已受夠了!”虞妃死死的盯著她“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皇上能容忍葉書柔,為什麼能容忍你的存在?為什麼他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單黎夜說不出來話,這樣的話,想必虞妃很早便問過皇帝,至于有沒有回答,回答是什麼,只有虞妃心里清楚。
虞妃痛苦著臉色,忽然拈起那杯茶,一飲而盡“我活著,已經沒什麼意思,能死在她女兒手中,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葉書柔在九泉之下該瞑目了。”
單黎夜有些震驚,虞妃的動作又怎能瞞得過她的眼楮,那杯茶本沒有毒,但虞妃指甲內藏著毒,在拿起的那瞬,滴入了杯內。
“但是,我最後求你一件事……”溢不住的黑血在嘴角直流,虞妃最後望了她一眼,艱難的啟唇“我雖然恨過絡軒的出世,但我身為母親,卻欠絡軒很多,我求你,別傷害他,葉書柔的債……我還。”
杯落,墜地。
單黎夜失驚,望著窗邊。
窗前的那道投影,竄動離去。
子夜的風,特別的淒涼,特別的冷身,如利刃般拍打在臉色,如一刀一刀的割。
絡軒想起七年前,他那年十四歲,和一個十歲的少女在青葉殿密室待著許久,外頭腳步聲急促,那個女人追了過來,也意外的進入,那女人見到那副垂掛的畫,突然驚慌失措喊出“葉書柔。”再環視暗室里的一切陳設,女人有點瘋“他對你真是情深義重,我當初殺了你,殺的好啊,你就是該死!”
他有點不可置信,望著那畫中笑如明媚的女子,再看暗室中央,那個跟瘋子一樣的女人,他已經明白了,葉皇後的死,與這個瘋女人有關。
而這個瘋女人,是他的母妃。
少女唇如蝙蝠,不知是不是中了毒,她疼痛難忍弄出了動靜,女人有所發覺,見到呆在角落里的人,女人先把他拽了出來,少女雖昏沉不清醒,卻殘留著一絲理智,沖上去撞開女人,對他說“你快跑!”
可是,他一點也不想跑。
女人反手摁著少女,似乎覺得她听見了什麼秘密,想下殺手,掐在少女脖子上的手迅速,少女透不過氣,他沖過去求饒,讓女人放開少女。
女人突然愣了下,倒不是因為他的哭饒,而是借著微弱的夜明珠亮光,女人看清了少女的臉,女人的手有些顫意“你……你是,你是那個孩子,你是葉書柔的孩子?”
他看著少女,再看那幅畫,雖然少女還未長開,但那面容間已經有些許的相似,他想起往事,葉皇後有孕時,他不過四五歲,常常過去看望,葉皇後很喜歡他,會給他糕點,會問他“你希望是弟弟還是妹妹?”
“妹妹。”他塞得滿嘴糕點,毫不猶豫“等她長大,我要當個男子漢保護她。”
可是葉皇後死無全尸,孩子不知所蹤,長大後,他想為父皇分憂,便追手去查,可是才行動了第一步,他的母妃端著毒藥來喂他。
他崩潰至極,不理解為什麼,母妃卻告訴他“軒兒,你早就該死了,是皇上一直在護著你的性命,護著你這個非親生的兒子!”
單黎夜見虞妃趴在桌案上,已無氣息,便從宮殿里出來,追著那道影子,一直尾隨。
城牆邊,遠方的那抹影子,雙目清冷幽深,沒有了以前的冷毅氣傲,如今剩下的只有頹然般的身子,還有對自己的嘲笑。
他和皇帝有心結,而他和母妃的心結更深,自從七年前那次離京而去,他再也不想見母親,不是不能見,而是不想見。
可母親生前的最後一句,卻是在求人,求人放過她的軒兒……
單黎夜漸漸走近那抹身影,絡軒一直躲在門外偷听,虞妃最後那句,是最能讓他崩潰的,也是最能讓他心痛的。
如果今夜她不來,或許虞妃會多活很久,興許虞妃不會服毒自盡,這樣,應該算是她單黎夜殺人吧,間接的殺人。
畢竟,那是他的親生娘親。
如果他恨,她理解。
如果他想報仇,她奉陪。
對他,她只有無力的一句。
“對不起。”
那抹身影,出乎意料的轉身,出乎意料的擁她入懷,呼出的氣息拍打在她臉上,呢喃著“靈兒,我只把你當妹妹,我知道我母親欠了你很多,我想彌補你,可是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那凌亂的呼喘氣息,還有他呼出的綿延氣息,他喝了很多酒,趁著喝醉,才敢來見他娘親。
只是連最後一眼,都沒勇氣。
“你只要知道,你娘親是愛你的。”單黎夜想伸手輕輕去拍他的肩膀,最終還是猶豫放下“你同樣也愛她。”
虞妃或許後悔了吧,盡管這個兒子的出生是恥辱和惡心,可死前,會掛念他的性命。
而絡軒,從一開始就在護著這個凶手之一,會希望她不要追查,次次想要阻止她……
單黎夜想,她的娘親應該也很愛她,為了保她生死去源山大寺,與那些人拼命,那被血染紅的白衣,那心口致命的長劍,她不能忘記夢中的那一刻,不能忘記那笑容。
“你騙我……”絡軒緊緊鎖著她的身子,不肯放手“她希望我死,她要我死,她從來就沒關心過我……她要我死!”
“不是這樣的。”她如同安慰孩子一樣安慰他,輕言“她比你想象中還要愛你,她只不過是不會表達而已。”
遙遠的夜空變得煞星起來,點點繁星瞻仰不了整個星空。
絡軒听著她的話靠在她肩頭,居然迷糊的睡著了,酒氣彌漫在空中,單黎夜微微側頭,才發現有抹熟悉的橙黃影子早已站候了多時。
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單黎夜將絡軒推送給了龍惜嫣,龍惜嫣起初是一驚,再是苦笑“他很少如此醉過,他心心念念想的人,應該是你吧,我認為這個時候,你陪著他最合適。”
單黎夜抬了抬眼眸“虞妃死了。”
龍惜嫣的笑容僵硬,瞬間收斂,扶著絡軒的手差點松掉,似乎是不太相信“你……你殺的?”
“好好照顧他。”單黎夜不多解釋什麼輕輕落下一句,人已轉身輕點腳尖離去,飛離了皇宮。
龍惜嫣瞧著靠在肩頭的絡軒,再瞧她離去的方向,心中多了幾分悵然。
絡軒啊絡軒,你醒來之後,又該如何面對她??
當她是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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