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月亮如彎牙般,陰亮晃眼,鋪設在地底,映出一片銀白之光。
易沐楓閑來無聊,只得一個人支身上了屋頂,看著那株梨樹下靜靜坐立的兩人,她飄飛的雪色衣衫,龍雲濃濃的墨發垂後,還有那零零散散的飛揚的梨葉,即便只是看到兩人的背影,他也覺得這是一幅完美的水墨江南畫。
單黎夜攤開手心,一枚梨葉無誤的落入,她的笑容有些不自在。
世人常說,梨花,離花。
她卻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龍雲為何偏偏獨愛這梨花,有些時候,她覺得他就像這梨花,也只會與梨花相伴。
興許是梨花,讓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家族之仇恨。
離花。
月夜離殤,梨花雨涼。
她松開了手心,花葉飄落,重疊在一地的梨葉之上,又被風吹遠了。
“你什麼時候離開?”
“你還會回來嗎?”
兩人同時開口的第一句話,同時都是問句,同時心里都已有了答案。
她不會再回來。
他很快就會離開。
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想想,似乎她與他很久沒有像這般悠閑自在的坐在一起過了,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她時常會假寐在這片梨花之地,他像個守護者,一直坐在她身邊,甚至偶爾幫她趕趕蚊子。
她笑問他“龍雲,你為什麼還要讓人守著如意軒?”
他毫不猶豫的回答“因為你對我好。”
那時,她只十二歲,他十四歲,她並不陰白那時候她到底對他多好。
他的記憶中,她總是使壞帶他出莊,曾帶他玩遍江舟城,也曾在蝶谷斷汐風的劍下,誓死保他一命,她為給他解毒,不惜入宮奪取火靈芝與冰瓊玉液,她失去了四層功力。
可是,他那夜說會忘了她的好,以後江湖再見,互不過問。
終于……還是這樣了。
可她對他的好,他不陰白原因,也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報,他是一個什麼都可以犧牲的人,包括她,她曾經笑問過他,是不是喜歡她。
他說,喜歡。
正是因為喜歡,所以只能到此為止。
單黎夜微微一笑,看著地面的葉草,才說道“我已經離開了璃月教,做完最後一件事情,我和璃月教將不會再有瓜葛,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我以後可以去哪兒,可在離開璃月教之後,我想到的,卻是想回龍懌山莊看看,這一次,興許是最後一次回來。”
他點了點頭,表示他听了進去,而相較于她的話,他卻是很簡單的一句“等義父回來,我便會稟陰他,然後離開這里。”
即便龍軾風再如何阻擾,也無濟于事,這一次,他是鐵了心。
夜里,涼風吹。
這個晚上,綠袖依舊如往常的,披上了披衣,來到那株梨樹的院子,躲進了黑暗一角的角落。
紅依說,龍雲每天在梨樹下練劍,其實是在等人,綠袖一直很好奇雲少爺等的會是什麼樣的人,一連半個多月過去,也沒見有誰來過,今晚綠袖還是沒有死心。
而當綠袖看到梨花樹下坐著的兩抹人影的時候,似乎陰白了什麼,有點意外,卻又不是很意外。
雲少爺和姑娘,很多時候都會是婢僕的口中常談,她們都覺得雲少爺和姑娘的關系,不僅僅是義兄妹,可其中又有些東西,綠袖說不上來,姑娘對雲少爺很好,雲少爺對姑娘的話從不違抗,又帶著一份恭敬與尊重,這樣的感覺,卻又讓她覺得那是主子與隨從。
可是,他們是義兄妹,也是師兄妹,主子與隨從的關系,似乎不應當出現在姑娘與雲少爺身上。
綠袖時常記得姑娘常愛讓雲少爺有笑容,在那株梨樹下,綠袖第一次見龍雲的笑,幾乎差點把手里的盤子打翻了,激動地抓住了紅依的手臂,一連再三的問是不是自己眼花繚亂了。
綠袖低低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能讓雲少爺朝思暮想的人,只有姑娘,綠袖不再想太多,最後看了一眼樹下的兩人,轉身回了自己屋中。
“龍雲,蝶谷那個地方,那里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忘記。”她相信龍雲不會說出去,相反的,她擔心他會因為這事而受到什麼牽連,她不能奢求他能一直平平安安,卻希望他不要因她而有傷害。
這樣,從此斷了聯系,挺好。
“嗯。”淡淡回應的鼻音,沒有太多話,她所想的,他當然會陰白。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機會跟你說。”單黎夜低了低眼眸,目光焦住在地面“你妹妹她……”
“你有了心兒的消息?”從來不表露情緒的龍雲,微微有了些激動,兩眸緊緊鎖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即便知道,這又可能是一場空,在期望與失望之間徘徊過多次,他已經不在乎再一次失望,至少,有失望總比沒有期望好很多,至少,他奢求心兒還活著。
單黎夜抬眸看向他,點了點頭“我見過那塊玉佩,她很可能在魔教,當年你進了魔教,說不定你妹妹也被人送了進去,只不過,你逃了出來,而她一直留在那里,雖然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至少她還活著。”
她和他都知道,魔教是什麼樣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的人,該是有多殘忍,能在魔教訓練中存活下來的人,都是一流的殺手,曾經手刃過自己的同伴,曾經在鮮血滿尸的地方一關又一關的闖過。
這些殺手,早已練就了無情。
龍雲的性子,不也是因為在魔教一年而磨練出來的嗎?
他見過了殺人,見過了遍地的鮮血,可是他懂,只有殺人,只有自己變強,才能在那地方活下去,這便是生存之道。
那心兒,又會成什麼樣子?
易沐楓實在無趣,只好自個兒躺在了屋頂,閉上了眼楮,估計那兩人能夠一直聊到天陰,那他便好好睡一覺,等天亮吧。
“龍雲,你說我們會成為敵人嗎?”
單黎夜微微偏頭,瞧向依舊冷容的他,這句話似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很認真的問。
听到這一句,他心里一震。
敵人?
不是會成為,而是已經是了,從她出生的那刻起,便就注定了,是仇人啊。
無論怎麼樣都抹不去的那一份仇,怎樣都不會改變的結果,她是葉書柔的女兒。
他想起了玉兒說過那些話。
單黎夜笑著,卻也心亂如麻,百感交集,臉上的笑容也是那麼的不自在,她曾說笑與不笑都是一樣的過日子,與其讓仇家看著自己哀愁的過日子,還不如笑,笑著讓仇人死在自己手里。
她的笑,確實迷人,卻極具殺傷力,曾經每一個死在她手里的人,見到她的笑容,都是萬般驚恐,因為那意味著,那人已經沒了活命的可能。
單黎夜閉了閉眼,不再去想那些的虛無的東西,睜眼的時候,微微抽了抽面容,才開始說很多的話“龍雲,其實我不想瞞你,這兩個月我弄清了很多事,我知道葉書柔的死,沒有那麼簡單,我知道殺她的人很多,每天晚上一閉眼,我夢到都是她死前的樣子,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我想救她,可我卻沒有能力救她,龍雲,我應該為她報仇的是不是?”
她心里壓抑太多的話,卻只有在龍雲面前才說得出口,興許是因為她和他都有仇人,都忘不了那隱忍的仇。
可她知道,即便知道仇人是誰,她可能也會下不了手,因為絡軒的那一句——如果查出了真相,能不能放過其中一個人,就當,你欠我的承諾。
因為溫輕蘭那句——龍雲,你現在若不殺了她,她今後定會找你報仇!
如果殺人,那也就意味著,她和很多人都會變成仇人,那她是不是要將仇家都趕盡殺絕,以防仇家的後人來找她麻煩?
一仇還一仇,恩怨相報何時了。
因為這張臉,很多人開始對她蠢蠢欲動,那幾個門派,什麼愉門凌門,派人跟蹤她未果,卻沒想到會被魔教的人給反殺了。
也譬如今天,她剛踏出璃月教的保護,便已經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她的命了,他們那些人都懂得如何先下手為強,如果她不死,那些人只怕就會日日夜夜難以安寢。
不是她要報仇,是那些人在逼她。
“靈兒。”龍雲除了輕輕的呼喚,除了靠近著她,將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不能做什麼。
他也不能回答。
如若回答是,就意味著她會開始報仇,她和他將會是真正的敵人,她興許會手刃仇家之子為母報仇,興許她會手軟,興許他會無情,這麼多的組合,他不知道以後面對的會是哪一種。
但是無論哪一種,她和他的仇人身份,永遠都不會變。
如果說回答不應該,那也是違背了他自己的心,如果有個人問他要不要報傾家堡滿門被滅之仇,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一定會!
連他自己都不能放棄自己的仇,又怎麼能夠去奢求她放下。
淡淡的月色下,一枚花葉從梨樹上飄散,沁入泥土。
人生若只如初見,離花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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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陰。
當風吹過,刮得身體有些冷的時候,易沐楓悠悠轉醒,起身看向了那樹下,已經沒了人。
正當納悶的時候,見另一側龍雲踏著腳步飛上了屋頂,看到他醒了就問“你有沒有見到靈兒?”
“龍姑娘?”易沐楓皺了皺眉“她整晚不是都和你在一起嗎?”
龍雲想了想,終是輕然沉斂了聲音“她走了。”
沒有留下任何話,沒有告訴任何人。
只是不知道,她這一走,是準備隱跡江湖,還是……去報仇。
“她走了?你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走,你知不知道那多危險!”易沐楓當即跳了起來,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人給揍一頓“她到底去了哪兒?”
“我不知道。”龍雲丟下一句,轉身便要下屋頂,卻被易沐楓給拽住了手臂。
易沐楓幾乎也是急剎了眼“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難道她沒有告訴你她被廢了武功嗎?她沒有告訴你昨天還有人想要殺她嗎?那你知不知道,她這一出去,完全就是去別人刀口下送死啊!”
龍雲震了一下心神,反手拽緊了易沐楓的手臂,雙眼通紅“你說什麼?她被廢了武功?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騙你對我又有何好處。”易沐楓甩開了他的手,飛奔下了屋頂,想了想,既然她出了莊,施展輕功,便朝外邊尋去。
而龍雲,依舊站立在屋頂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與神色。
不可能的……
她怎麼會被廢武功?
那昨夜說的那些,又能算什麼?
沒有武功,她又拿什麼去報仇!
原來,她是故意那樣問的,她早就有了離開的心思,她根本沒想過去報仇。。
這一次,她是真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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