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謙虛,而是她只會皮毛,並不像龍軾風這般精通熟練。
“塵兒如何了?”
實則是爺爺帶她出去玩時,那日在街頭踫到一位古風女子奏琴,爺爺見她痴迷,便花錢買了一架便宜的琴,教她分清基礎的音角,略微指點一二,然後讓她自個練著玩,那架琴她一直留著,哪怕被人摔得殘破不堪。
單黎夜靜靜矗立,見莊主父親的手腕在書桌上揮霍著,手中毛筆蒼勁有力,勾勒出一筆一劃的字,而他的眼神之中有著暗淡的深沉。
再後來,阿澈為她拍下了一架名琴,放置在他獨居的深山野莊,她有很多的時間獨自練習……
龍軾風停下手中筆,望著她,笑容淡雅︰“那靈兒的書畫,不知會是如何光景?”
書房。
莊主父親對師父的評價一語中的。
這個師父啊,為了能讓她早點上任真是不折手段啊,竟然還跑來跟莊主父親炫耀起來。
“父親說的是,師父便是這點不好。”單黎夜要為自己師父挽回一點面子︰“但師父待人真誠,重情重義,且又待我姑姑痴情專心……”
龍軾風面容極差︰“明明是三心二意,輕浮不定,若非如此,你姑姑也不會避著他,連我這個做哥哥的都不知她現在是生是死。”
接連看到莊主父親惱怒的臉色,單黎夜不敢再說什麼,能讓溫文爾雅的莊主父親這般生氣的人,不多。
她師父算上一個。
單黎夜忽然想起什麼,師父曾說,他和莊主父親爭奪過一個女子,兩人是見面眼紅的情敵。
這上一代的風流韻事……
她還是不要再當面提了吧。
一陣沉默之後,龍軾風終是提出重點︰“事已至此,我多說無益,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習武的目的,不是為殺戮。”
“不是為殺戮?”單黎夜似是不認同,看向他的手指︰“那父親這一生習武,從未殺過一個無辜的人嗎?”
這十七年來,龍軾風居于江舟城,從未在外人眼前展示過武功,久到很多人都忘了他的過去,人人都以為他僅僅是個做茶生意的人,若是稍稍多一點眼神便可以從他手掌中厚繭看出,他是練過武的,至于到了什麼地步,單黎夜不清楚。
秦楚瀟以前問過她,知不知道曾經的江湖第二劍客是誰?
她搖首不知,第一劍客秦楚瀟的名揚四海,而第二無人知曉。
秦楚瀟卻告訴她——是龍軾風。
說起這件事,秦楚瀟極為嘆息,那次在山巔比武之時,龍軾風的劍明明完全可以將他比下去,可偏偏在最緊要關頭中,龍軾風收手了,而秦楚瀟那一劍,意外挑斷了他的右手筋。
自此,龍軾風再未用過劍。
直至如今,他的右手除了拿筆,其余東西一概不能提。
直至龍軾風金盆洗手,做起茶商,秦楚瀟才明白,龍軾風是故意的,或許是厭倦了江湖,或許是不看重名利,總之,這第一的名頭,龍軾風讓給了他。
但單黎夜並不知道的是,秦楚瀟並不太喜歡別人夸他第一,後來處處找人挑戰,想要證明自己,盡管秦楚瀟對龍軾風態度不喜,但他深知自己年少無知,做事拼勁,斷送了別人的一條手筋,心中總有些愧意。
以至于,秦楚瀟會躲著龍軾風。
“看樣子,我太低估了你。”龍軾風嘆息,擱放毛筆,將自己的手置于身後︰“有些事,我已阻止不了,但我仍是要相勸,武林江湖,朝廷政事,不是你所想的簡單,一旦陷進去,難以抽身,不論璃月聖女,還是舒樂郡主,現在收手,為時不晚。”
“父親。”單黎夜眸光回溯,有一瞬的復雜掩飾而過︰“您能告訴我一個理由嗎?”
龍軾風凝著她的臉︰“你與塵兒,都是一樣的倔強,非要以身涉險,做一個普通人,安穩度過一生,又有何不好?”
單黎夜沉吟,眸中有了一絲認真︰“我執劍,只為尋找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讓我來這里的答案。”單黎夜想起爺爺的那句話——你本屬于此,歸來是宿命,她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因果宿命,讓她來到了這里。
璃月教和影月的責任,她賴不掉,那份壓抑心中的謎底,她要解答。
“靈兒。”龍軾風眼中閃過復雜︰“答案不重要,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父親,我見到皇後了。”
僵直身子,他左手緊握︰“什麼?”
“我見到了她的畫像,與我極像。”單黎夜沉了沉眼皮,鎖著他那一只手︰“皇上說,她是我娘,這是真的嗎?”
“不是。”龍軾風唇邊顫動︰“那皇帝竟然與你開這樣的玩笑,只不過是相似的人而已,你是我的女兒,你母親如今在莊上。”
單黎夜很快明白,莊主父親是如此的認定堅持,溫輕蘭的親生女兒早不知所蹤,哪怕這是所有人都明知的事實,哪怕現下房中只她一人,他亦極為謹慎,絕不松口,不願對她說真相。
龍若靈的親娘是皇後,這樣的一件事,只能是秘密,根本無法外傳!
單黎夜只得無聲應承︰“是啊,我是父親的女兒,是龍懌山莊大小姐,怎會與皇後有關系。”
“靈兒。”龍軾風神情松懈下來,忽即淡淡嘆氣︰“這麼多年,你從未喚過一聲爹爹,你真的當我是父親嗎?”
她沉聲︰“父親和爹,不是一樣?”
“父親是尊重,而爹,是一種親近。”
單黎夜沉下眼皮,竟無言以對。
比起溫輕蘭的冷眼旁觀,龍軾風身上的危險嗅覺更重,他雖面目如春風,溫厚良意,可他的一舉一動,哪怕只是站在那里,都會給她一種遙不可及的深邃感覺,他不同于一般人,讓人探究不透他心底到底有什麼,就像一團迷霧,看不清表面,也看不清內心。
若換作是別人,對于他這樣不露痕跡的關懷情意,只怕早就軟乎乎靠過去喊爹。
在這里待了這麼久,單黎夜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處事風格,他人真誠以待,她便可推心置腹,可若他人遮遮掩掩,反而會讓她退卻,不願交心。
除了那些無所謂的真相,莊主父親待她很好很好,她並非無情之人,所以,她很尊重他,可卻無法也不敢去親近。
“鑄劍山莊廣邀天下豪杰,相聚于劍山,舉行取劍大會,璃月聖女亦在邀請之列。”龍軾風緩緩道︰“你是不是非去不可?”
“是。”她坦白。
龍軾風更加坦白︰“只要你踏出龍懌山莊一步,我將不會再是你的父親,你也要去嗎?”
“父親……”單黎夜目光凝滯,有些頹然,從未想過莊主父親會用斷絕關系來威脅她。
“你不用立刻回答,好好考慮吧。”
房中已無她的影子,留屬于她身上的味道也很快散去,良久之後,龍軾風吐納了氣息,再次執筆,遼狂的筆法,卻寫出極致淡雅的字。
他微微苦笑,視線落在書案的那張宣白紙上,熟悉的三個字如墨黑雕刻。。
——葉書柔。
龍軾風沉穩的臉上,終于有一絲氣急敗壞之色,他想起那夜,秦楚瀟來找他時,一幅輕傲的模樣,把徒兒如何好描述得繪聲繪色,龍軾風胸腔震動。
當問及是不是跟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時,秦楚瀟反而大笑︰“你把她藏在山莊認作你女兒,不告訴她身世,我怎麼敢當她面說什麼,她既已是你女兒,我不介意她用這個身份,可是你竟不教她習武。”
“若你的安穩就是這樣縮起來,不顧她的意願,把她禁錮鎖在籠子當個金絲雀養著,那麼,我不認同你。”秦楚瀟又說︰“她的身世,我不會說半個字,但我有幾個問題,柔兒去了哪里?靈兒的父親,到底是誰?”
“你們兄妹倆,真是一個個不讓我省心啊。”臉色微微一沉,龍軾風目光黯淡︰“靈兒,我自知你聰明過人,所以這些年來,你的事,我從未干涉,只一點,我不願讓你習武,或許你覺得,我很無情,但我是為你好,我希望你這輩子平平安安。”
“可是,天下很大。”單黎夜淡淡回應︰“女兒不願困在江舟城,不願困在山莊,只怕要辜負父親的好意。”
龍軾風嘆了一聲︰“你跟著秦楚瀟習武,卻也學了他那一身浪子之心,天下很大,卻無安身立命之處,不是很可悲麼?”
“父親,您都知道了?”
“他把你教得這樣出色,少不得跑來跟我炫耀,我豈能不知?”
“哥他很好,讓我代問父親安好。”
單黎夜拉回思緒︰“不及父親。”
龍軾風回了神,面前的少女,那樣熟悉的面容,亦如那女子當年模樣,龍軾風沉了冷聲︰“這麼多年了,秦楚瀟還是那般性情飄浮,不夠成熟穩重。”
單黎夜則是嘆氣。
十歲時,她踫過琴,但故意弄得磕磕絆絆的,不太想展現,那時年少,若彈得太好會讓人覺得她天賦異稟,會有更多的麻煩。
後來听她魔音繞耳,龍見塵第一個受不了,讓她干脆別學了,她自然是樂意至極,每天學這些哪有時間習武,見她棄學頑劣,溫輕蘭從不說什麼,反正她學不學,溫輕蘭並不關心。
“父親筆鋒有力,雄渾博大,似蘊含了千鈞力量。”視線略過案桌,她不由的欣賞夸贊,明艷的笑容淺淺︰“女兒望塵莫及。”
“這只手,也只能拿來練字了。”龍軾風淡然一笑,並未停筆,蘸了點墨跡,繼續寫完那首詞︰“琴棋書畫,我只知你棋藝與我不相上下,竟不知你琴藝也高超無雙,是哪位高人所授?”
“女兒自悟成才。”
厚著臉皮,單黎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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