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蘿

第61章 四面敵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遺珠 本章︰第61章 四面敵

    阿蘿聞言一訝, 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車夫道︰“翼州似是發了大水。不少貴人原也要去,多半都改了行程。”

    他一番話說得謹慎,對具體情況暫無定論。

    這並不奇怪。翼州位處越巫邊陲, 與上京相距千里, 通訊不暢。饒是車夫常年奔波, 消息來路眾多,也暫時未得準信,不敢妄言。

    便道︰“小娘子,這事兒我說不好。”

    “貴人們都是千金之軀, 不如我這粗人耐受。所以,情況未必真有那般嚴重。”

    阿蘿點頭,道︰“我知曉了。多謝您。”

    她眨眸, 忖了片刻,又道︰“那我多給您一些酬勞, 可以嗎?”

    照金山之行,于她非同小可,一定要去, 且事不宜遲。她已經遲到了整整十三年,若沒有天大的事, 定不會暫停腳步。

    可她雖然執拗, 卻也知曉此間風險,不願強人所難。

    “若您有難處,我就另尋旁人, 不會強迫您。不論如何,酬勞我都會如約支付。”

    車夫听罷, 一時滯怔, 答不出話來。

    方才, 他談及翼州水災,只是好意提醒,並非坐地起價。誰知,阿蘿主動抬高報酬,又一退再退,顯出罕見的柔腸。

    他本就受周文成所托,至此更不會拒絕,遂道︰“小娘子,你放心。這趟行程,我定會送你平安抵達。至于酬勞,你也不必再加。”

    “趁著今日晴好、天色尚早,咱們盡快動身。”

    阿蘿驚喜,還未答謝,便听車夫又道︰“若你還有未決之事、未見之人,就先行處置、快去快回,切莫留下遺憾。”

    ——未決之事、未見之人。

    兩詞入耳,如罡風過境,將喜悅一掃而空。

    突兀地,阿蘿想起一雙深泉似的鳳眸,與一只寬大、精致的蝶戒。

    可她默了半晌,只道︰“沒有了。”

    意中人欺她、瞞她,她不該見、不願見。親兄長雖然護她,她卻也不想見。

    “我們出發吧。”

    ……

    另一邊,魏拜別越帝,退出太和殿。

    方才,他一壁與今上對弈,一壁領下救荒之職。年邁的帝王兩鬢微白,雲淡風輕,于落子談笑間,命他稍作準備、不日趕赴翼州。

    事態發展至此,均如魏所料。

    他剛要離開,卻受鄭昭儀遣婢來尋,只得隨人行進,前往生母寢宮。

    沿途,宮巷悄寂,朱門深重。

    魏跟隨女官,來到含芝殿後的小花園內,默立于鯉池之前。

    周遭的景致分外陌生。

    兒時,他受乳娘撫養,極少承歡于生母膝下,難得與鄭昭儀見面,也往往不在含芝殿內,故對此處並不熟悉。

    唯有這方鯉池——幾乎刻入他骨血,鐫存十二年之久。

    魏低頸,俯瞰粼粼池面,只覺眸光一晃。

    往事歷久彌新,立時撲面而來。

    十歲時,他不通鳧水,被人推進太液池里,若非女官發現及時,只怕已身亡命殞。鄭昭儀聞訊趕來,將他帶回含芝殿,就在這鯉池邊,擦去他發間水跡。

    隨後,她掐住他脖頸,不顧他掙扎,以極慈悲的口吻問他,想不想活命。

    自那日起,他就明白,在這吃人的籠里,血緣、恩寵、愛恨都不作數,唯有權力才是永恆。

    此刻,魏喉頭窒痛,莫名有些恍惚。

    阿蘿在時,他很少想起往事。而今她已離開,從前種種又重現眼前。

    他太想她、太喜歡她了。

    她純淨、柔澈,不染縴塵,是舉世難得的明珠,受她分毫照耀,就能驅開陰翳、蕩盡污濁。

    可他終歸失去了她。

    正出神時,婦人聲音倏然而至——

    “二郎在想什麼?”

    魏回神,眸底黯淡驟散、又如沉水,旋身禮道︰“在想母親的教誨。”

    他一頓,又道︰“母親今日見我,所為何事?”

    鄭昭儀笑道︰“敘舊罷了。”

    她懷抱狸奴,來到魏身側,道︰“二郎與三娘近來如何?”

    ——自是在問鄭雁聲。

    魏垂首,道︰“相處尚睦。”

    “那便好。”鄭昭儀點頭道,“二郎聰慧,定當知曉,不論是三娘與我,乃至是鄭氏族人,均是你親人,會好生待你、助你。”

    她抬腕,輕撫懷中貓兒,又道︰“可還記得你博稽從舅?”

    人名入耳,魏眸光微動。

    他記憶力卓群,哪怕淮南鄭氏枝繁葉茂,也對族人名諱一清二楚——這鄭博稽,確實是鄭氏族人之一,但身出旁支,更不曾與他有所往來。

    可他並未點破,只順道︰“自然記得。”

    鄭昭儀嗯了一聲,便莞爾道︰“在你兒時,博稽受召入宮,來含芝殿探望,對你甚是喜歡,還容你騎在他肩頭,載著你走上一陣,玩得不亦樂乎呢。”

    “這些事,二郎不會忘吧?”

    魏凝眸,不解她弦外之音,並未立刻作答。

    鄭昭儀見狀,勾起紅唇,扶穩鬢邊珠釵,徑自道︰“你博稽從舅已近天命,身子不算好,只怕再過一陣,就要致仕回鄉、頤性養壽。”

    “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想他穩當,尤其是最後這幾年,別出什麼岔子。”

    至此,她擺手,話鋒一轉,若無其事道︰“行了,回吧。想你事務繁忙,阿母不耽擱你。”

    魏眉峰微蹙,轉瞬即散,應聲稱是。

    正要退,卻听那美艷、端方的婦人又開口道——

    “你博稽從舅,眼下正任翼州太守。”

    “待你抵達翼州、與他見上面了,便替阿母帶個好吧。”

    ……

    裝好行囊後,阿蘿坐穩馬車,正式出發。

    車輪滾滾,碾過官道悠長,拽出細而綿延的轍痕,一路駛向翼州。

    阿蘿往日所乘馬車,無不出自肅王府,內里置有軟榻、香爐等,陳設奢華非常,拉車的馬匹也強健、穩當,能令人在途中安然小憩。

    當下這輛馬車,比從前簡陋,時常顛簸,將她陡然震醒,連袖間小蛇也撞得暈暈乎乎。

    阿蘿並不惱。她只想,夢斷了,也是好事。

    這一路,她的夢太細碎,斷斷續續,如線般拉扯,幾乎割破了她。

    她常夢到從前——與父親相伴的從前,獨自受囚小院的從前,還有,和魏親昵的從前。

    除了從前,阿蘿還夢到過辛朗。

    在夢里,辛朗站在河對岸,與另一名男子並肩而立,遙遙地望她。男子的臉十分模糊,她卻分明地看見,他負手凝她,藏起刀尖一點。

    她知道,那人應是巫王,是她素未謀面的生父。

    于是夢醒後,阿蘿再度想起過往。

    在肅王府里、蓮花池邊,她曾問過周文成,魏的兄長和母親,分明是他的家人,為何要與他兵戎相向、置他于死地。

    周文成並未回答,只說若她置身其中,定能參透一二。

    時至今日,周王傅一語成讖。

    對此,阿蘿困惑,也茫然——從前的魏,是否也像她此時這般,身披荊棘、一路走來,才會生出冷硬的軀殼,將自己點滴包裹?

    她沒有答案,也不能尋找答案。

    不論如何,他做了過分的事。她暫時無法原諒,也不應當原諒。

    她不該再想。

    阿蘿本也沒有時間去想。

    前路漫長,她必須快速成長,要多些堅定、少些徘徊。

    幸好,白日時,阿蘿不會受夢境困擾。

    多數時候,她都在與車夫攀談,或是瀏覽沿途景色。

    至于阿萊,為免驚擾馬匹,便暫且在阿蘿袖里容身,只在她下車時,才能冒出頭來。

    車夫名為王五,健朗、熱情,曾去過翼州,熟悉沿途的驛站所在。

    故而二人一路前行,順暢無比,雖然車馬速度並不算快,但能及時歇停、補充物資。

    驛站之中,人多嘴雜,常可听言三語四。

    阿蘿在書里讀過,如此地界,最適合打听消息,便特地留心,想了解翼州近況。

    起先,才離上京時,驛站內的人們很少談及翼州。待離翼州越近,相關音訊便漸漸多起來,不外乎是暴雨、洪水、商貿中斷、貴人逃亡別處雲雲。

    這些話,叫阿蘿听來,實感並不強。因她雖知洪水凶險,卻不曾親眼目睹。

    直至馬車駛入翼州境內,她才終于有了明確的觀感。

    變化最顯著的,是沿途的景致與行人。

    初入翼州,風光尚且如常,目之所及處,還有農田、綠樹等,仍能見農夫忙碌其中。可越靠近翼州城,風景就越發荒涼,人煙也逐漸稀少。

    再往內去,臨近城外不出十里,連驛站也沒有了。

    周邊,農田成了一片水窪,屋舍也如被打碎,只冒出尖木與殘柱。

    遠處,青山高聳,隱見城池一座,傍山而築。

    情景如此,車上二人均說不出話來。阿蘿雙唇緊合,王五也閉口不言。

    期間,青蛇偶爾探頭,欲尋阿蘿一道玩耍,卻見小主人黯然,只好無精打采、退回袖里——它不通靈智、不能言語,不知外部遭遇,似乎也算好事。

    是以行程後半,只有沉默漫延。

    ……

    抵達前一日,阿蘿與王五被迫落腳野外。

    依照王五計劃,此處當有驛站,可供人暫作歇息、休息馬匹。不料驛站受洪水損毀,只剩下斷壁殘垣,店家、伙計更是不見蹤影。

    馬匹累了,不能強行趕路。除了在車里過上一宿,二人別無辦法。

    阿蘿下車時,恰見殘陽垂落、延展,如有金光鋪陳。

    王五拴馬在旁,正取出干草,喂食馬匹。

    阿蘿抬腕,遮去光華,微眯著眸子,向外走出一段路,打量周遭環境。

    ——沒有可以采摘的藥草。

    趕路的這些時日,她總會趁著休息,采摘沿途草藥,收入無且囊中,再容阿萊玩耍一二。但眼下,周圍土地被水淹過,滿是黃沙、泥淖,和死魚、死蝦。

    阿蘿咬唇,心里越發難過。

    她從未來過翼州,卻也知曉,若非洪澇,眼前景象定不會荒敗如此。

    此處本有驛站,而驛站之後是農田。如果未遭洪澇,她應能看見農夫結束勞作、與友人結伴回城,听見驛站熱鬧非凡、車馬吆喝不止。

    這里不該是這樣。

    可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在泥水四溢、了無生機的地里,她只感到無力與悲切。

    不經意間,青蛇纏來。

    阿萊仿佛有所感應,繞至她上臂,親昵地蹭著她。

    “別擔心,我不要緊。”阿蘿道。

    她鼻腔發酸,聲音輕細,倒像是她在安慰阿萊了。

    “回馬車吧。”她道。

    青蛇嘶嘶吐信,似是應答她的話。

    阿蘿落腕,容伙伴鑽回袖里,便折身,要往馬車處去。

    才提步,忽見人影細、忽而一閃,自旁側土坡躥出,硬生生攔在她面前——

    “把、把你身上能吃的,還有藥……”

    “全都、全都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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