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蘿

第18章 無用功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遺珠 本章︰第18章 無用功

    陳家丞目瞪口呆,僵定原地。

    他知道,肅王府擁書萬卷,凡是儲于大成殿者,多為珍本、善本、孤本等,價值連城。真要將其送給那愚鈍的巫人女子,與暴殄天物無異。

    “還不動?”冷斥如箭射來。

    陳家丞背脊一激,忙道︰“老僕領命。”

    他起身,正欲退出大成殿,忽記起什麼,步伐陡然停滯。

    “殿下,那些書,若是阿蘿娘子讀不明白……”

    魏眼也未睜,只道︰“不會。”

    還在巫疆時,他曾見過阿蘿的藏書,內里不乏越人之作,還被她批下了越文注疏。

    思及此,他勾唇,懶怠添道︰“別看不起她。”

    ——她根本就機靈得很。

    陳家丞稱是,又道︰“殿下先前吩咐的那批雞羊,可要一並送去?”

    魏聞言,面色一沉,道︰“不必,先放著。”

    “太子明日要來。待將這瘟神送走再說。”

    ……

    藏書被送至尋香閣時,阿蘿正在縫制香囊。

    她不解緣由,遂放下手中活計,去問領頭的僕役。可二人語言不通,對方又無心交流,任是她努力嘗試溝通,最終也一無所獲。

    待眾僕役走後,阿蘿開箱查看,才知魏又送了她禮物。

    驚喜之余,愧怍更甚——今晨,她才惹魏大動肝火;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消了氣,還送她禮物、願意繼續與她做朋友。

    阿蘿起身出門,任由青蛇纏腕,在閣前踱步散心。

    她想,今日尋找地圖一事,幸好有秦陸幫忙,不用麻煩魏。至于那只鴿子,她也在與秦陸分別之前,拜托他幫她找來,無需魏為此勞神。

    最要緊是,她得盡快縫好香囊、送給魏。

    正好,尋香閣外植物頗多,其中不乏可入藥者,只待白日時好好挑揀。

    阿蘿定了心,沿著原路,走回屋前。

    長廊下,魚杏兒坐于不遠處,似乎仍在陪夜。

    阿蘿看人一眼,不想再與之有所交集,只管扭頭進屋,並未驅趕對方。

    ……

    此後,阿蘿忙于織裁,直至丑時才和衣而眠。

    可她還沒睡上多久,甚至不及辰時,就被一陣叩門聲吵醒。

    來人是杜松,身後領著三名侍膳婢女、一眾銀甲典軍。

    杜松告訴阿蘿,由于肅王府今日有貴客到訪,她只能在典軍值守的範圍內活動。

    阿蘿雖然困頓,但也听懂了大概。她不想耽誤魏會客,點頭稱好,便被杜松強拉著、用了一頓迷糊的早膳,才回屋去睡。

    待到阿蘿徹底睡醒,時辰已近晌午。

    她起身,如常更衣梳洗,照看了阿萊的狀況,便往閣外走去。

    甫一推門,春意濃濃郁,繁花綠樹映入眼簾。再向遠看,典軍手持長鉞、間隔值守,于距離屋宇不足百步處,圍成一道疏線。

    這令阿蘿想起從前的日子——那時,守衛們也像這樣,對她嚴防死守。

    但很快,她就將此等不適感拋之腦後。

    她已不再是孽力之身,不久後將離開肅王府、正式踏上旅途。

    在那之前,先要甄選草藥、完成香囊。

    阿蘿走下石階,來到花圃前,挽起裙擺,蹲身查看。

    “在找什麼?”身旁忽然有人出聲。

    阿蘿受驚,雙肩不由一抖,緩了剎那,才循聲抬頭,對上說話人的注視。

    “是你呀。”她道,“秦陸,你嚇著我了。”

    秦陸揚眉,道︰“抱歉。”

    “不打緊。”阿蘿搖頭。

    “我想做個香囊,正在找填充用的藥草。”

    說著,她記起自己昨日的請求,眸光頓時一爍,道︰“你幫我找到鴿子了嗎?”

    秦陸道︰“正在找。”

    阿蘿正欲道謝,卻听秦陸又道︰“你要找鴿子,可是肅王殿下的意思?”

    “不是的。”阿蘿道。

    “我只是想,以後等我離開肅王府、外出游歷,可以用鴿子和子玉傳信。”

    秦陸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阿蘿惦著香囊,也不出聲,只向花圃忙碌。

    二人一時陷入沉寂。

    阿蘿尋覓半晌,終于找到一株合適的植物,伸出手去,正要折下。

    “恕我直言。”秦陸忽然開口。

    他壓低聲音,口吻凝重,續道︰“阿蘿娘子,你恐怕無法離開肅王府了。”

    阿蘿頭也不抬,拈住根睫,將植物摘斷。

    她道︰“我知道。”

    “子玉今日有重要的客人。你放心,我不會出去添亂的,要走也是之後的事。”

    秦陸長嘆一聲,道︰“不單是今日。”

    “往後,不論你究竟想去哪里,都不能離開肅王府了。”

    阿蘿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抬頭,看向秦陸,疑惑道︰“這是什麼意思?”

    秦陸掃視左右,不見人影,便蹲下身,與她並肩同高。

    “阿蘿娘子,你有所不知。肅王殿下吩咐王府中人,對你嚴加看守,讓你寸步不離肅王府,甚至在上京城內銷聲匿跡。”

    此話一出,宛如耳畔轟雷,劈得阿蘿怔在原地。

    “你、你是說……”

    ——是魏要關住她、藏起她?

    秦陸無聲頷首。

    阿蘿五指一攥,駁道︰“你騙人。”

    是魏帶她離開小院、來到上京,也是魏送她禮物、告訴她外頭的事。他已經領她走向這天下,怎還會再將她困在這里?

    “子玉他……雖然有些凶,但他待我很好,不會這樣對我。”

    秦陸蹙眉,正要再說,卻見不遠處有典軍走來,頓時變了臉色。

    他倉促道︰“我該走了。”

    “阿蘿娘子不妨自行嘗試,看看今日過後究竟能否外出。”

    “肅王殿下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泄露此事,我也不例外。今日你我談話,還請阿蘿娘子權當沒有發生。信與不信,只憑娘子心意。”

    言罷,秦陸起身,作若無其事貌,尋小徑快步離開。

    留下阿蘿一人滯凝原處,睜出神。

    ……

    回到尋香閣後,阿蘿心不在焉。

    藥草已經采齊,只需繼續縫制,不日就能完成香囊。可她望著針線,卻聚不起精神。

    對秦陸所言,她並不相信,也無法相信。但秦陸幫過她數次,總歸不像是壞人。兩股念頭就此拉扯她,比石頭還沉,似要將她扯成兩半。

    到最後,在阿蘿心里,終歸還是魏佔了上風。

    她暗自拿定主意,待到明日,就請杜松領她逛逛上京,證明秦陸確實在騙人。

    如此想,阿蘿穩住情緒,繼續縫制香囊。

    是夜已深,燈影如豆,青蛇沉眠。

    阿蘿坐于案前,一手執針,熟稔穿梭,似能將燭光織入金縷絲中。

    不知覺間,屋外有人踏月而來。

    魚杏兒的聲音忽然響起︰“奴婢杏兒,參見肅王殿下。”

    ——無人應答。

    阿蘿不由抬首,望向閣外,只見人影頎長,受兩名僕從跟隨,來到門前。

    “吱呀。”木門被推開。

    魏只身入內,玄袍幾與漆夜同色。

    阿蘿一訝,下意識眺向窗景,確認時辰已晚後,道︰“子玉,你怎麼來了?”

    魏不答話。

    他抵達阿蘿旁側,勾來木椅,沉身一坐。

    阿蘿不解,仔細瞧去,才發覺他眉宇冷蹙,薄唇微繃,幾能將滿室燭光裁成冰稜。

    她道︰“你不高興嗎?”

    魏仍不答話,先瞥她一眼,又轉目,凝向案前的香囊。

    他抬頜,向其示意道︰“給我的?”

    阿蘿點頭。

    魏扯動唇角,只道︰“好些了。”

    ——什麼好些了?

    阿蘿沒听懂,又怕自己惹魏動怒,一時不敢追問。

    她發覺,自打來了上京,魏不悅的次數變得更多了,無論何時,他都沉著一張臉。盡管他平時也總是如此,但隱約之間,她能覺察到二者的不同。

    發覺阿蘿的打量,魏眼簾一抬,與她視線相對。

    他道︰“有話要說?”

    阿蘿點點頭,傾身,向他靠近一些,道︰“子玉,我能幫上你什麼忙嗎?”

    “若我像上回那般看著你,會讓你好受嗎?”

    魏聞言,眉峰上挑。

    他鎖目,注視她,探入那雙清澈的杏眼,又往下走,降在她白玉似的頰、櫻桃似的唇。

    最後,他又低頭,徑自低笑一聲。

    “就沒點別的用處?”

    提及用處,阿蘿神情微凝。

    魚杏兒的話突然重現耳畔——他待你好,只是因為你有用處。

    按理說,她本不會想起這些。可秦陸才與她說過許多,連著曾經的紛擾也不受控制。

    她下意識看向魏,但沒能對上他的雙眼,只看見他低垂的頭頸,與懶怠的身姿。可若她真能望見魏的眼眸,一時卻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在里頭發現什麼。

    莫名地,阿蘿的心口又一次發緊。

    她收攏手指,勉力穩住精神,正籌措言語時,魏的後話已隨之而來。

    “給本王唱個曲兒吧。”

    ……

    送離魏時,已是深夜。

    阿蘿合上木門,本要往屋里走,竟覺雙足生根、動彈不得。

    之前,于她唱曲全程,魏一語未發。他背靠木椅、閉著雙眼,唯獨在她心神散亂、中途錯了調時,才眼風低掃、睨她一記。

    阿蘿弄不懂他那一眼背後的含義,只覺四肢發涼、指掌漸冷。

    前夜、今日,她都遇見好多人、听過好多話。那些聲音本該與她所見不同,但此時此刻,如似月影挪移,漸漸交纏重疊。

    阿蘿心亂如麻,不自覺間,已撫上門板、略加按壓。

    “吱呀。”又是一聲長響。

    而在這長響之後,是魚杏兒涼薄的嘲笑。

    “阿姐,你現在知道了。”

    她的話音冷如冰錐,隔著一扇門,直直刺向阿蘿。

    “于肅王而言,你的用處就是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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