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如何應付蘭辰這件事情, 蘭諾有充足的不必要的經驗。
但現在這些經驗似乎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提香抱著手臂站在蘭諾的身後，雖然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態度非常的明顯, 不論蘭辰想說什麼想做什麼，最好盡快說完走人，他會一直在這里監督下去。
蘭諾並不可能因為提香的一句話就無條件的信任提香, 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提香在這里, 令他即使面對著蘭辰，也並不像是從前那樣, 仿佛行走在刀尖之上。
“我希望能和你單獨談一談……閣下。”
蘭辰說道。
姿態很低, 但並非出自本心。
而且還有一點小心思。
在無盡星空諸多種族之中, 雖然所有種族的王都可以被稱呼為冕下，但嚴格意義上講, 只有經過加冕的王能擁有這樣的稱呼。也就是說，其實只有精靈帝國的現任精靈王是這樣而已。
所以蘭辰的稱謂也沒有錯。
蘭諾對這種事情了解不多, 所以也並不明白蘭辰的暗示，但他只是猶豫了一瞬, 就學著用高傲的姿態說道, “可以。”
把自己假想成海妖的王來對待蘭辰。
這種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嘗到, 不得不說實在是非常的微妙。
“既然這是您的願望……”提香好像終于找回了他一貫的優雅態度, “我會回避。”
然而在轉而面對蘭辰的時候，海妖那美麗的溫柔的面容卻異常冰涼了。
“藍寶石公爵閣下, 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一遍, 請謹記你的禮儀。我想, 你也不願意為龍族的那位閣下丟臉吧？”
蘭辰面色一沉——提香是一點虧也不願意吃, 直接把他的稱謂還到了蘭斯的身上, 然而蘭斯的確也沒有加冕，提香這番話沒有任何的問題。
“不用你的提醒。”
蘭辰淡淡道，和提香交換了一個雙方都不愉快的眼神。
他在這個時候才徹底冷靜下來。
透過提香表達出來的態度，蘭辰覺得自己或許需要重新審視海妖們的想法——那群深海種到底在想一些什麼東西，他們到底要怎麼對待他們自己的王。
蘭諾也在重新審視著提香。
他現在覺得，東境公爵不是很會演。
東境公爵特別會演。
提香的儀態和語氣都恰到好處，快要把他也帶入戲了。
即使他正面對著蘭辰。
蘭辰似乎是要說一些完全無法被提香听到的話，不然他也不會在進入正題之前先開始布置隔音的屏障。
蘭辰緩緩說道︰“一千年前，海妖帝國誕生了一位弒君者。精靈帝國的先知承認了這件事情，而這也和精靈帝國的弒君者一樣變成無盡星空的隱秘。你或許听說過，但是關于海妖帝國還有更多的你不會知道的事情。
在最後的海妖之王被殺死之後，精靈大祭司曾經向海妖帝國發起警告，他們永遠將承擔失去王的痛苦。對此，海妖首相和四境公爵沒有任何的回應與悔改。
你認識的只是東境公爵提香，也許在你面前提香沒有任何的問題，但你看不出來他是不是偽裝成這個樣子的。提香和別的海妖都是一樣的，他們是一樣的瘋狂。三百年前我曾經在戰場上與海妖帝國的西境公爵有過交集，他以虐殺畸變體為興趣，而且曾經放過話——
海妖不會再有新的王的存在，如果有，不用首相動手他也會殺了他。
現在，你明白了嗎？”
蘭辰的語調很平靜，好像從前一模一樣的平靜，在蘭諾關于蘭辰的所有記憶里蘭辰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這是蘭辰最擅長的，這就是詭計之龍，而且蘭辰並不僅僅是詭計，他明明說出來的都是事實。
只是，蘭諾雖然不認識西境公爵，但他听過海妖們的宣誓，也見過那位海妖首相藍金色的眼楮。
很漂亮。
“是，我知道。”蘭諾說道，“你是想說，你是為了我好。我最好識趣一點，是不是，藍寶石公爵大人？”
蘭辰面色微變。
他怎麼可能听不出蘭諾的諷刺。
“即使你依然想要和蘭斯相比，但王的位置並不是你想要坐上就能坐上的，貪婪只會帶來毀滅。看在藍寶石血脈的份上，蘭諾。”
蘭辰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看在藍寶石血脈的份上，他是來告誡蘭諾的，甚至沒有什麼多余的私心，有關那群深海種的瘋狂這些事情整個無盡星空都知道……他甚至不願意再往下去想。
蘭諾也輕輕嘆了一口氣。
“看在藍寶石血脈的份上，藍寶石公爵閣下，我原諒你這一次的僭越。但是，請不要這麼低級的挑撥離間了，我是海妖的王，我遠比你更明白。”
這樣听起來應該很像是一位王該有的語氣吧？
蘭諾並不是那麼的確定，但是他努力地高傲一點，平靜地和蘭辰對視——也許給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在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畏懼了，也一點也不想退。
蘭諾可以退讓，一直到再也沒有退路的時候，但是海妖帝國的王不可以。
他答應過提香他會努力的。
這還是蘭諾和蘭辰第一次地位如此的顛倒，而藍寶石公爵不平靜地問道︰“明白什麼——明白如果跟他們走你可能會被殺死？”
蘭辰實在是失態了，而蘭諾看著那雙藍寶石一樣的眼楮，有些不解蘭辰難道就這麼在意他的生死嗎？
——跟海妖走他可能會被海妖殺死，那位首相或者蘭辰提到過的西境公爵都有可能，但是不跟海妖走，留在龍族，那和等死又有什麼兩樣？橫豎都是沒命，他就是死也不要死在聖龍。
蘭諾也的確這麼說了。
“是又如何？——我能明白我和他們之間的羈絆，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答案的話，我不介意被他們殺死。”
這也是認真的。
蘭諾接著冷靜地說道︰“龍族又不是沒有王，藍寶石公爵閣下，你也是明白的。所謂的王，不就是這樣的存在嗎？你從前覺得我不懂，現在我懂了。——如果有人對蘭斯這麼說話，你會怎麼對他？請你明白一件事情，你在對海妖帝國的王說話，閣下。”
蘭辰感覺心頭一梗。
是的，他明白，他什麼都知道，知道自己和蘭斯的羈絆，不只是王與屬臣，還有深切的血脈，但是當蘭諾擁有了這一切的時候，他卻出離地惱怒了起來，就像是牢牢握在手中的東西被掙脫了一樣……
“你寧願死……”也不願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嗎？
蘭辰一邊想要告訴自己蘭諾就是這樣的貪婪虛榮，只想要王的身份而已，然而他卻又清楚地明白另一件事情。
如果是那個在藍寶石莊園長大的，會听他講睡前故事的小小的蘭諾的話，他並不是這樣的……他滿懷期待，但是自己卻並沒有回應他。
蘭辰感覺自己有一些透不過氣來，就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樣，一半拼命地告訴自己蘭諾不算什麼，那一點血脈也不重要，還犯過那麼多錯，從來都比不上蘭斯，他明明有更好的。另一半卻仿佛在回響著他留在藍寶石莊園的那一天。
那個睡前故事沒有結局。
黃金與寶石的籠子可以關住嬌艷的夜鶯。
但是關不住蝴蝶。
他寧願死在大海之上。
……
蘭諾一點也不想再和蘭辰糾結這種問題。
他會見蘭辰也不是因為這件事情，只是還沒有進入正題蘭辰就開始滔滔不絕了……而他習慣性沒有反駁而已，這個習慣不好。
蘭諾問道︰“那天，你的近衛里那個從王庭調來的藍龍……”
“他冒犯你了？”
蘭諾搖搖頭，仔細打量了蘭辰的神色。
應該不是在心虛，也沒有隱瞞的意思，這麼說來，那個和實驗室有關的藍龍和蘭辰並沒有什麼關系。
“沒有，只是覺得他不錯，你帶他來了嗎？”蘭諾說道。
“沒有。”蘭辰道。
“那真是太遺憾了。”蘭諾惋惜地道，“我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藍寶石公爵，不送。”
他就這麼直截了當而且任性的結束了話題。
像一個王一樣。
蘭辰想再問一點什麼的時候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甚至連叫一聲蘭諾的名字都會被劃進僭越這個範圍內。
太可笑了，直呼任何一位冕下的名字的確是冒犯，可是蘭諾是他的弟弟！——是他血脈相連的如同蘭斯一樣的弟弟……可是說到底他們還是不一樣的。
“聖龍養了你這些年。”蘭辰甚至只能想出來這樣的話。
“那麼，海妖帝國會付給你們撫養費的。”而且，我不欠你們的。
記住了，你是海妖的王。
蘭諾又一次這樣在心里重復了一遍。海妖的王才不會怕蘭辰，也不怕付不起蘭辰的撫養費，況且龍族養育他，並沒有花過多少錢。
蘭辰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王庭的那些孩子們被撫養的標準只是平常，他也沒有想過要給蘭諾任何的優待，就算是折算下來，也沒有多少花費，他甚至無法把賬單擺出來說這是在奉養一個王。
他為什麼沒有給過蘭諾多余的優待？……明明他是把蘭諾當成自己的弟弟的。
明明他們可以成為世界上最親密的人，然而蘭辰只能眼睜睜看著提香彎腰在蘭諾耳邊幾句話，蘭諾仰起頭看著他——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喜歡提香的眼楮了，那和蘭諾太像了。
蘭辰頓了一下，最後問道︰“你還會想去月亮海嗎？”
“想去——但和你沒有關系，你該離開這里了。”蘭諾這樣平靜地回答他。
他沒有什麼要和蘭辰說的了。
問蘭辰要人也沒有用，他能活下來，那個藍龍就不可能再留在蘭辰身邊，而既然和蘭辰沒有關系，那麼蘭辰也沒有什麼剩下的價值了。
他並不打算告知蘭辰真相，也從來不指望蘭辰會調查實驗室的事情，查出來也是給自己找麻煩。蘭諾只是確認一下，蘭辰和那些幕後之人有沒有關系。
既然沒有關系，那麼蘭辰大概只是象征性地挽留他一下而已，畢竟，如果真的和實驗室的幕後之人有關系的話，那麼一定會不擇手段地將他留下的，正如這一次聯賽中間的意外。
不是蘭辰，也不像是姬烈陽，蘭諾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那些人大概不會在聖龍的大貴族之中。
那麼在面對海妖帝國的時候他們不可能佔據優勢，海妖很強。
可是……蘭諾並沒有忽視另一個他不能確定的可能。
蘭斯知道嗎？——蘭斯是否曾經為此做過什麼事情？
他本能地覺得蘭斯大概是不知道的，因為蘭斯實在不像是能瞞過姬烈陽和蘭辰的樣子，但蘭斯在此之前莫名其妙的聖父模樣也很奇怪，他當時完全不明白蘭斯為什麼會一心一意要王庭放過他。
如果蘭斯真的知道什麼，又打算做些什麼事情，那麼王庭那些貴族一定會執行蘭斯的意願的，因為那是王。可是海妖們呢？……蘭諾不覺得自己能讓海妖們像是龍族對待蘭斯一樣對待自己，他也並不需要，並不期盼。
那些過往他也沒有讓海妖知道的意思，所以才會答應蘭辰單獨聊一聊。海妖不欠他的，蘭諾依然只是想離開這里。
……
然而說著要去送一送蘭辰的提香送了很久，等到回來的時候身上沾了一點不明的氣息。
“你……”蘭諾怔了一下。
“和藍寶石公爵進行了充分友好的交流。”提香微微笑了一下。
其實提香在面對蘭諾的時候，即使一開始談條件的時候有一些冷淡，但一直都是很小心的。
蘭諾不明白這樣的小心從何而來，他明明又不是什麼容易破碎的東西。
看起來提香並不想解釋他是如何和蘭辰進行充分的交流的，而且過程可想而知，蘭諾識趣的沒有再問，也沒有去觸踫提香此刻並不平靜的精神力。
“還有什麼吩咐嗎，王？”
提香輕輕柔柔地問道。
“沒有，”蘭諾說道，“叫我的名字就好。”他不會真正把自己當做王的。
“好。”提香點點頭，這個時候他看起來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即使他其實好看得好像可以用美貌殺人。
在提香對外露面的場合里面其實很少有這樣柔和的時候，因為他那代表著海妖帝國的氣勢。但是在海妖的星艦里的提香卻是不一樣的。
很溫柔。
真正的溫柔，和蘭辰不一樣。
蘭諾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感覺。
也許提香和蘭辰是不一樣的呢？
也許，他可以去試著相信第一次見面就可以和他開誠布公的提香呢？畢竟提香並沒有騙他，提香一開始就說得明明白白。
但是他不敢。
他害怕。
提香不是李察，對于提香而言他其實更像是一個意外擁有了海妖的王冠的累贅吧，他記得那些海妖們宣誓的樣子，他們是那麼的認真，要結束海妖之王的宿命。
可是，蘭諾想到，他也很想結束自己被命運玩弄的一生啊。
似乎有隱隱約約的痛感蔓延開來，明明很熟悉，但是有一些太過輕微了，讓他不太習慣。蘭諾微微愣怔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來，在深海之冠逐漸覺醒的時候，那種痛感好像的確消失了一些。
是深海之冠在壓制著？
等等……
深海之冠跳動了一下，在蘭諾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他的精神力就不受控制地向外擴散，但是在強行撞上提香的精神力領域的時候蘭諾及時控制住了自己，可即使如此，那一瞬間的連接也讓他感受到了提香此時的狀態。
和提香的外在表現完全不一樣，精神力領域之中充斥著近乎于暴躁的瘋狂的情緒，就像糟糕的毛線團一樣。
蘭諾的感覺只是一瞬間，提香立刻將自己完完全全封閉了起來，強行拒絕了他的鏈接。
甚至從現在的表現來看，都看不出來他到底在忍耐著什麼。
甚至連那失態也只有一瞬間。蘭諾根本不知道，在精神力通過深海之冠鏈接的時候，提香到底感受到了什麼。
“抱歉。”提香欠身說道。
深藍色的長發從面頰一邊垂下，蘭諾恍恍惚惚的，想起了記憶里提香臉頰邊上銀藍色的鱗片。
“我是不是給你們添了很多的麻煩？”他忽然意識到。
“不，”提香立刻道，“請不要這樣想。你並不是麻煩……”
並不是麻煩，而且一直都是海妖的寶藏。
一直一直都是。
他分明是一個很會講話的人，分明可以說出來很漂亮的讓人安心的話，但是提香在這一刻卻說不出口。
深海之冠的主人的出現對于他而言是一件讓他無法拒絕的幸事，可是對于蘭諾呢？他一早就告訴蘭諾這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現在的深海之冠還是不完整的，如果深海之冠真的有完整的降臨的那一天，他們終將不可避免地走向相同的命運。
只是等待與失落都太漫長，他已經受夠了。
蘭諾沉默地壓制著深海之冠，雖然提香什麼也沒有說，但是一直任由深海之冠這麼鬧騰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好在這里的還是可以交流的提香——如果是四境公爵的其他三位呢？尤其是被蘭辰瘋狂抹黑的那一位……
提香調整的要比他更快，很快東境公爵接著柔聲問道︰“在離開聖龍之前，你還想去和朋友告別嗎？……你那位紅頭發朋友似乎被家人帶走了，他的哥哥轉告我那應當不是什麼壞事，但是可能一段時間里面他都無法離開祖庭了。”
蘭諾愣了一下。
他在聖龍的朋友不多，除了隊友們就只剩下了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同班同學，而如果李察被紅龍帶走了，那也就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了。
而且，其實已經道過別了。
“不用了。”蘭諾說道。
“其實，你們過不了多久也可以再見面的。”似乎是看出來了他的低落，提香說道。
蘭諾茫然地看著他。
他已經做好了訣別的準備，而且並不打算再和聖龍有任何的牽扯，海妖帝國又不可能再和聖龍和平建交了吧。
提香提醒了他一下，“星際聯賽。第七區的入圍名單里面，你們在積分第一位。”
“……”蘭諾倒是沒有想過是這件事情，更沒有想過他們居然還在第一位。
……聖龍這些軍校生也太不爭氣了吧！
“在星際聯賽決賽的時候會進行不同種族之間的重新分組，你的朋友一定不會錯過，到那個時候一定可以再見的。”提香道，“不想參加也沒關系，不過，那個時候精靈帝國的冕下會主持一場和整個無盡星空有關的會議，會有很多位冕下參與進來。海妖也收到了邀請——這一屆的星際聯賽非常特殊，到時候你會知道的。精靈帝國的那位冕下也許可以解決一些關于深海之冠的問題。”
提香笑了一下，“月亮海很漂亮，很溫柔，有月亮的時候清凌凌的。”
“月亮海的特產是一種叫月亮船的小吃，是精靈最喜歡的，不算符合海妖的口味，畢竟我們不吃素。但是，在月亮海的海底，兩萬米之下的地方有一種特殊的磷蝦，口感非常好，三萬米之下長著一種沒長眼楮的魚，適合燒烤，這些都是只在月亮海才有的土特產……”
“……”不，只有海妖才會把月亮海這些稀有物種當成食譜來記錄吧！
蘭諾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無盡星空很大。”提香慢慢地說道，“不只是聖龍的藍寶石海，還有精靈帝國的月亮海，人類聯邦的風瀾海，血族的碎冰海，石榴星雲的石榴海……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不論身在何處，大海永遠珍愛著你。
蘭諾猛然收回了和提香對視的眼楮，視線空落落的，哪里也不肯看。
“還有一些事情要準備，你先休息。”提香說道，“有什麼事情吩咐他們就好。”
門口一個隨行的海妖探出頭，眼楮亮閃閃地看著蘭諾，頭上還在流血，看起來是真的為了這個位置打破了頭。
“……”
提香起身，听見蘭諾低低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
即使可能是欺騙，也謝謝你。
……
藍寶石公國。
蘭辰頰側一道深深的劃痕，身上的氣息凜冽到讓所有見到他的龍都下意識退避。
純血藍寶石龍的龍威毫無顧忌地傾瀉出去，足以可見蘭辰此時的怒意。
“公爵大人。”近衛長嚇了一跳，他甚至不敢問是誰傷了蘭辰。
蘭辰當然也不會說了，因為海妖的理由實在太過光明正大，提香擺出來那樣一副“一看就知道你對我們家的王不敬”的架勢，蘭辰完全無法解釋，哪怕知道海妖是來找茬的，也不得不和海妖結結實實打了一架。
在藍寶石海上打，蘭辰有領主身份的加持，提香也有海妖血脈的加持，相比起來還是海妖略勝一籌——那是因為提香更瘋！
提香的瘋魔程度根本不是輕易可以壓制的，蘭辰看見那副場面都想要給蘭諾看一看，但是蘭諾……他連那樣的話都說出口了，想來也並不在乎。
“公爵大人，海妖的星艦準備什麼時候離開？”近衛長還是大膽發問了。
一群海妖留在藍寶石海上，簡直一大片的反物質炸彈，藍寶石公國實在是要受夠了。先是聯賽，再是海妖，他們已經折騰不起來了。
“很快。”
蘭辰說道。
這是提香給他的答案，但是提香當然不可能一五一十說得很明白，他只是告訴蘭辰不會停留很久，因為還需要做一些準備。
蘭辰完完全全想不到提香還要做什麼準備，他們也不是星艦缺少燃料，不然蘭辰很樂意贊助送走這幫瘟神。
但是這群海妖來的時候名正言順有外交需求，現在更是站在了無盡星空的道德制高點——海妖可是找到了自家的王，理論上任何與幻想種的王相關的事情都是可能引發戰爭的風暴，那群深海種又向來不講道理。
提香已經還算可以的了，如果在這里的是西境公爵或者北境公爵……蘭辰實在無法想象。
近衛說道︰“王誕日的請柬已經放在您的信箱里了，紅寶石公爵剛剛返回王庭。”
“我知道了。”蘭辰道。
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他差點將這件事忘記。
其實禮物早就準備好了，不論再忙他總是會去陪伴蘭斯的……那從前的時候，蘭諾呢？
蘭辰不想再去想了，但忽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個從王庭來的近衛，現在在哪里？”
近衛長小跑著出去要去找人，但回來的時候卻跪在了地上。
“他不見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種不見，在藍寶石公國，這是基本上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去找。”
蘭辰不想知道蘭諾為什麼提及這個人，但他知道這件事情不對。
“還有，冰川上的實驗室的數據現在在哪里？”
“封存在王庭，大人。”
蘭辰無聲地記下了。
當年實驗室幾乎完全毀滅，他們救出了所有的實驗體，但並沒有留下所有數據，蘭辰必須弄明白一件事情——蘭諾身上的海妖血脈，又是從哪里來的？海妖的基因比聖龍的基因還要更難獲取，而且那間實驗室里面……蘭諾是血脈最駁雜的那個。
那間實驗室為了制造純血龍而建立，大部分實驗體都是墨澤風那樣的有缺陷的純血，所以蘭諾出現在那里的確很奇怪。
蘭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近來這種疼痛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了，在純血龍之中其實很常見，他只是並不習慣。
這個時候，近衛長忽然跑了進來。
“公爵大人，您看這條新聞！”
“海妖帝國在向整個無盡星空宣告，他們在聖龍找到了他們的王！”
“這群海妖……”蘭辰的面色更難看了。
劉易斯拍攝的那張提香跪在蘭諾面前的照片被列為頭版頭條在整個無盡星空傳播，似乎海妖帝國此時毫無顧忌，而且那個無盡星空人口數量第一的只會看臉的聯邦人類已經開始瘋狂地轉發起來！
平時除了一個名字，提香的臉，星際戰場前排的戰績以外，不會在任何地方出現的海妖帝國現在已經刷爆了整個星網，即使是聖龍也沒有這樣的熱度——沒辦法，龍族又不是那種自閉種族。
太張揚了。
這完全不是海妖的一貫作風，蘭辰甚至懷疑這只是提香的一廂情願。
……也許，這真的只是提香的一廂情願呢？
要知道以蘭辰對于海妖帝國西境公爵的認知，那個殺胚瘋子不會支持這種事情，而且，海妖對外一直就只有提香一個人在支撐著。
如果真的是這樣……他有機會做些什麼嗎？
這個念頭明明只是一閃而過，卻像是心魔一樣糾纏著再也沒有散開。
……
即將入夜，提香沒有歸來，蘭諾和海妖的星艦里的海妖們坐在一起。
準確的來說，是輪流排排坐——畢竟還要有人去守著星艦的系統和防衛四周。
海妖們並不討厭工作，但問題是，現在的對比在于，工作和陪伴在王的身邊。
是誰都知道選哪一個。
蘭諾安安靜靜地坐在他們中間，這些海妖和提香不一樣，他們並沒有提香那樣的實力，也沒有提香的防備，可以說是對他敞開了精神，而且非常歡迎。
但他並不想進去走走。
相比之下，他其實更好奇提香……因為那一瞬間他感受到的那種痛苦實在太真實了。
所有強大的海妖，都在這樣拒絕深海之冠的鏈接嗎？
蘭諾默默地想著，終于向海妖們提出了一個要求。
“可以給我講一講海妖帝國，還有四境公爵和首相閣下的事情嗎？什麼都行。”
“當然了！”打破頭的那個海妖愉快地說道，“不過，我們並不知道首相閣下的事情，四位公爵大人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呢。”
“還有……”險些脫口而出一個名字的海妖停頓了一下，接著講提香少年時代的故事了。
很多故事他們也都是道听途說來的，而且顯然充滿了杜撰的成分，但是這些海妖們講得很開心，可以听得出來，他們是真心實意在仰慕著海妖的四境公爵。
不知道是提香帶來的海妖是這樣，還是所有的海妖都是這個樣子，海妖帝國在無盡星空的傳聞里神秘恐怖，但是對于這些海妖們而言，卻是他們深愛的家園。
蘭諾在一邊笑眯眯听著，讓講故事的海妖們更是心花怒放。
……
提香此刻在藍寶石海里，感到了一點迷茫。
星艦周圍已經被他的領域籠罩，但是一道輕靈的精神力小小的開了一個口子，在提香的默許之下送來了一個死人。
更正一下，還剩一口氣，離死了也差不了多遠。
並不是太明白折月為什麼要特意送一個死人給他，提香把這個人的臉反過來，看見面具的時候才覺得有一點眼熟。
而且他精神領域的傷很明顯是折月的手法。
是那個星盜之恥倫道夫。
精神力領域已經半毀，醒過來也會是一個廢人，很有可能變大傻子，但是並不代表沒有利用價值。
只是這件事情折月並不擅長，提香也並不擅長。
“留一口氣，不要讓他死了……希望回去的時候那一位能清醒一會兒。”
提香沒入了藍寶石海，試圖讓自己平靜了一會兒之後，才打開了終端。
折月沒有回復，但是在線，反正他也死不掉，直接略過。
北境公爵和南境公爵連通訊意向都沒有。
而來自西境公爵的消息已經快把他淹沒了。
直到現在，伊斯塔露也是他們四個里面……手速最快的那個。
【你在發瘋嗎？】
【你到底在鬧什麼？！】
【你是不是早就瘋了？？？】
【你的腦子里現在全是藍寶石的海水嗎？！】
……
距離上一條新年問好的消息已經過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伊斯塔露的語言依然是如此的貧瘠，他甚至只能想到藍寶石的海水。
提香猶豫了一瞬，點開了視頻通話的請求。
第一次無人應答，第二次亦然如此，第三次……在被自動掛斷之前，對面接通了。
提香這里是寂寞的海底，而伊斯塔露的鏡頭里是漫長的黑暗。
“你最好想好了一個給我的解釋，提香。”男人低沉的冷漠的聲音傳來。
解釋，有的，提香覺得自己準備的這套說辭甚至可以拿去說服折月——當然折月其實一向很好哄，因為折月連他自己都不在乎，當然不會動多余的腦子。
然而在听見了伊斯塔露的聲音之後，提香還是不由沉默了一瞬。
“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過面了，伊斯塔露？”
伊斯塔露沒回復他。
提香自己數。
很久很久，比三百年還要久，從伊斯塔露第一次到星際戰場上的那一天開始，伊斯塔露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另一個出走的戈爾迪安比伊斯塔露還要更加過分，但提香也沒有理由去責怪他們。
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承擔的東西，也有獨自一人承受的痛苦，他無法用自己的痛苦去衡量他們的痛苦，當然也沒有辦法簡簡單單的責怪。
但有一點是一樣的，他們共同的恨著彼此。
“有話就說。”伊斯塔露冷冷淡淡的說道。
他好像一點也沒有和提香一樣的感觸。
“你知道他在藍寶石。”
“……”
伊斯塔露沉默了。
“深海之冠覺醒的那一天，你是什麼感覺呢？”提香問道，“星際戰場很遠。”
伊斯塔露還是不說話。
星際戰場很遠，遠到那弱小的漣漪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好像只是輕柔的觸踫，然而根本無法逃過伊斯塔露的感知。
他當然知道，深海之冠再一次選擇了它的主人。
“我會殺了他。”伊斯塔露重復了一遍，“我會殺了他。”
這好像已經變成了他存在的信念與信仰，讓他無法去違背。
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提香並不意外。
“那你知道龍族有多寵愛他們的王嗎，伊爾？”提香沒理會伊斯塔露的話，自顧自的叫了伊斯塔露的昵稱。
沒等伊斯塔露回應，提香接著說道，“龍族用黃金和寶石為他們的王築巢，用純血巨龍拱衛王庭，黃金之王買空了精靈母樹所有對外販售的果子，只為了他們的王喜歡，他們的王還沒有成年，沒有加冕，但是整個無盡星空都知道聖龍有多寵愛他們的王，他們強大又護短，願意將無盡星空所有珍貴的物品都獻給他們的王。”
“……你想說什麼？”
“深海之冠並沒有完全降臨，現在不會有什麼影響的。那孩子也沒有成年，他還那麼小，他沒見過藍寶石海之外的海洋，沒見過森海幽蘭的白天與夜晚，沒見過比翼魚洄游的樣子，不知道星海烏賊會怎麼路過窗口……他只想請求我帶他離開這里，龍族對他不好。”
提香的語氣很平靜。
“龍族那麼寵愛他們的王，但是龍族對他不好。”
伊斯塔露沒有說話，然而沉默只是短短的一瞬，很快提香听見了一連串的 里啪啦的聲音，伴隨著畸變體的嚎叫。
“伊爾？發生什麼了？”
伊斯塔露站在王級畸變體的殘軀里面，觸手卷起了畸變體因為他沒有來得及收手而碎了一地的晶核。
“听說最近很流行一個叫做王炸的活動，我試了一下而已。”
“……”
“不論你的目的是什麼，提香。”
伊斯塔露站在星際戰場的邊緣，視線越過大片的畸變體看向不遠處流光溢彩的綠寶石龍。
“不要讓他出現在我面前，深海之冠完整降臨後我依然還是會殺了他，但是，現在，”海妖看向戰場上的龍族的眼神越來越冷。
“我已經在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