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幕下，盞盞燈火忽然亮
再被漸起的寒風吹過，變幻出大團不停扭曲的光
非但沒有減輕陰森詭異的氣氛，反而又將其憑空增加了幾
衛韜默不作聲，緩緩朝著村尾那座院落靠近過
悄無聲息間，周圍泛起澹澹霧
在昏暗燈光照耀下，呈現出幽幽的暗紅顏
短短數個呼吸時間，整個村子都被血霧籠罩，散發出奇怪的腥甜氣
不時有風聲呼嘯而過，听起來嗚嗚咽咽如同鬼
又像是許多人在低聲喘息，說著讓人听不懂的竊竊私語
衛韜面無表情，平靜注視著眼前的場
他深深吸氣，又緩緩呼
嗅聞著越來越濃的鮮甜味道，最初以為是化不開的血腥氣，仔細辨認之下卻又好像不
卡察！
一聲脆響打破夜的沉
腳下似乎踩到了一截枯
衛韜微微低頭，眸子亮起澹澹光芒，童孔中映照出一片散落地面的白
而在幾步外，還有一只枯萎腐敗的頭
它兩只眼楮只剩下漆黑空洞，嘴巴咧開一個弧度，似乎在死前還在笑，並且將這個表情一直保持了下
這些白骨看似雜亂無章灑落一地，卻又仿佛遵循著某種奇怪的規律，擺出了一朵猶如蓮台綻放的抽象圖
“塵歸塵，土歸土，生終將死，靈終將”
衛韜一步踏出，恰好落在骷髏頭
彭的一聲悶
地面陡然多出一個大
骸骨被直接踩碎成數百片骨屑，與漆黑潮濕的泥土混于一
或許是受到了劇烈震蕩，路邊房舍門板陡然松動倒塌，露出屋內被遮擋住的景
一具胖大尸體倒懸房梁下方，困縛的繩索深深勒進體內，還在滴滴答答不停流淌粘稠汁水，在地面形成一片烏黑痕
橫梁、細繩、腐尸，三者緊密聯系在一起，猶如在夜幕下展開了一幅奇詭畫
衛韜來到門前，朝著里面看了一
和那具分不出男女的腐尸對視，看到對方似乎伸著舌頭在笑，他便也回以一個溫和笑
緊接著，他將視線下移，目光落在地面，盯著那片烏黑粘稠的痕跡看了許久，忽然微微皺起眉
它同樣像是一幅圖
也不知道是自然形成，還是被人用尸油畫出的線條紋
衛韜觀察片刻，直接轉身離
這一次他沒有再做任何停留，沿著長街徑直向前，很快來到那座燈火通明的古
又是一陣寒風拂
吹動檐下懸掛的燈籠，在門前台階映照出一道張牙舞爪的陰
與此同時，還有一道冰冷機械的聲音，就從院內傳遞出
“不久前，你拒絕了靈神的好”
“還殺掉了三位靈教門”
這道聲音男女不辨，听上去還有些空洞沉
“他們尋死有道，卻是不好怪到我的頭”
衛韜來到門前，語氣也冷了下來，“你呼喚我前來，結果就是這樣對待邀請的客人？”
“雖然不清楚你們那里的待客習慣，但這里是大周治下的蒼遠城郊，本就應該入鄉隨俗，而不是將自家那一套東西搬運過來，平白就讓人感覺很不舒”
“從北荒大周交界的北圩鎮，再到齊州蒼遠城，連續兩次的糾纏，已經讓我失去了耐”
“北圩鎮的教徒，不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不過今天的事情確實是我做得不對，希望你不要因此心生芥蒂，影響到我們之後的交”
吱呀一聲輕
厚重的院門被打開
衛韜向內望去，看到一個黑衣黑裙的女子，一動不動端坐院
她緩緩睜開眼楮，面上露出一絲笑
兩人目光對踫，視線一觸即
“你也是靈神教的人？”
“你們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衛韜一邊說著，一邊在她的對面坐了下
“真靈不隕，生命不止，這便是本教的教”
女人一聲幽幽嘆息，“所以我們想要的，自然是堪破生死，超脫而”
“信靈神，得永生？”
衛韜微微皺眉，嘆了口氣，“確實是很大的志向，只是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個能”
她搖了搖頭，“我們現在自然沒有這種能力，不過一直都在朝著這方面努”
“哦？”
他有些驚訝，“還以為你會一番吹噓，沒想到竟然直接便承認了自己的不”
“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並沒有任何意”
衛韜道，“既然是靈神教，那麼你們不能，靈神也不能嗎？”
“靈神亦是不”
女子澹澹笑道，“如今之靈神，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妄圖逆天改命而已，和永生于世還有相當遙遠的距”
衛韜陷入沉默，若有所
時間一點點過
院內夜風沁涼，霧氣氤
他忽然開口說道，“你就是靈”
女子眼中波光流轉，對此既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
她只是語氣平靜道，“如果公子願意，你也可以成為靈”
衛韜細細品味這句話的意思，“街上枯骨，屋內腐尸，都是在成神途中遭遇失敗，所以才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女子搖了搖頭，“無法承受靈神卷顧，不能進行生命的升華，這就是他們最大的不
而且成神的說法也不正確，畢竟就算是當初的靈神，也不能被稱之為真正的神”
衛韜直視著那雙澹漠疏離的眼楮，“天黑時我在村子里見到了一個姑娘，她又是一個什麼情況？”
“她不能算是失敗，只能說沒有成”
停頓一下，她接著說道，“嚴格說起來，整個村子這麼多人，沒有成功的不少，完全失敗的更多，最後也只成了我一個神子而”
“不過，只要公子有意，就算是與靈神之念並不契合，也會無驚無險成就神子，完成化
而且一旦成功，所取得的成就肯定在我之上，甚至可以用一步登天來形”
衛韜道，“沒有發生的事情，你就敢如此篤定，給我畫上一個大餅？”
“不是我篤定畫餅，而是在公子身上，靈神不會容忍失敗的發”
她垂下眼楮，聲音忽然變得很輕，“靈神開劫演法，萬物化生，並以此為基礎追尋超脫永
而你身懷諸般聖靈真意，並且達到了令人驚嘆的平衡，所以說這是你的機緣，同樣也是靈神求而不得的絕大機”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
“開的是什麼劫，演的又是什麼法，萬物化生又是什麼意思？”
衛韜沉默一下，“說人話，不要雲里霧里，不然我馬上就打死”
面對著毫不掩飾的威脅，她只是澹澹一笑，並且真的開始開口解釋起
“靈神遭遇殺劫，肉身被毀，陽神重創，幾乎到了破碎消散的邊
因此不得不拋卻原有道路，開創出一條未曾有人走過的修途，這便是萬物化生的來”
遭遇殺劫，陽神重
上者舉霞飛升，謂之天仙；中者靈肉容融，謂之地仙；下者先死後蛻，謂之尸
尸解仙說過的話回蕩衛韜心
他童孔驟然收縮，眸子里一道波光閃過，“你所說的陽神，莫非便是更在陰神之上的陽神境界？”
女子微微頜首，“陰神之上，便是陽”
衛韜追問，“所以說，靈神竟然是地仙？”
她點點頭，隨後卻又搖了搖頭，“我只能說，在遭遇殺劫前，靈神靈肉容融，是為地”
“至于萬物化生，你也可以理解為化身萬”
“所謂靈教尚在，神子尚存，靈神便會不”
衛韜陷入思索，許久後緩緩嘆了口
“天下之大，武者眾多，能夠天人交感，感悟武道真意的宗師同樣不少，所以我有些想不明白，從北圩鎮到蒼遠城，你們為什麼非要盯著我一個？”
黑衣女子道，“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因為你將諸般聖靈真意歸于己身，並且達到了可稱玄妙的平衡，這就是靈神投來關注的根本緣
至于其他的宗師武者天人交感，基本上只得一道聖靈玄念在身，靈神若是與他們相連，所得到的很有可能不是機緣，而會是難以擺脫的窺視與危”
“妾身如此說，公子可明白了？”
“大概算是明白”
“按照你的說法，靈神倒是和我的一位朋友有著幾分相似之
不過她是主體意志、萬靈合一，你們卻是天女散花、萬物化生，就像是事物的一體兩面，各自朝著相反方向深入發”
他一點點收斂笑容，目光落在黑衣女子臉上，“最後一個問題，你不久前說只要我願意，也可以成為靈神，但後面卻又變成了神
這般朝令夕改的胡言亂語，簡直沒有一點兒誠意可言，又讓我如何敢相信你的說辭？”
黑衣女子微笑說道，“若有神子能夠打破仙凡之別，臻至超凡脫俗的仙人之境，那麼便可以得到全部真靈印記，成為新一代的靈”
“還以為是多新鮮的東西，這不就是另類的奪舍重生嗎？”
“或者換一個更加好听的說法，也可以被稱之為天魔化生之法，所有入魔生靈不滅，則天魔真靈不”
“天魔化生之”
黑衣女子默默重復一遍，一點點抬起頭來，“若是按照公子所言，那麼吾等所在的靈教，就要變成了魔教，靈神怕是不會喜歡這一稱”
“喜歡也好，不喜也罷，都是你們自家的事情，和我這個外人沒有任何關”
衛韜說著嘆了口氣，“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畢竟你的時間已經不多”
“我只補充一點，嚴格說起來這並不是奪舍重生，畢竟即便是成為新一代的靈神，神子也會保有自身真靈神魂，而不是被消滅和代”
“苦恨年年壓金線，卻為他人作嫁衣”
衛韜緩緩自石凳上起身，居高臨下低頭俯瞰，“我是想不明白，這是怎樣一種舍己為人的精神，或許是我的站位太低，無法理解靈神的思想境”
“這就是仙凡有別，不止你無法理解，就連已經成為神女的我，其實也很難理解靈神的真正想”
她也跟著站直身體，語氣變得冰冷森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準備拒絕這份來之不易的機緣了？”
面對著黑衣女子的詢問，衛韜的回答很干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我對你說的內容沒有任何興”
“是這樣啊，你拒絕得如此干脆，就不怕日後會後悔嗎？”
“我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後”
“我只知道，你馬上就會後”
衛韜還在漫不經心說著，陡然一道熾白光芒閃
剎那間驅散猩紅霧氣，照亮大片夜
轟！
大半個院落 地塌陷下
黑衣女子所在的位置，更是只剩下了一座泥水混合的深
他卻是依舊站在原處不動，沉默注視著俯臥坑底的扭曲身
卡察！
忽然一道輕響，就從黑衣女子的體內傳
緊接著卡卡脆響連成一片，
她掙扎著要從坑底起
就在此時，陡然罡風呼嘯，又是一道驚雷炸
她眼前陡然一亮，被刺激得幾欲目
只看到一只拳頭越來越大，剎那間便已經佔據了全部視
“想不到，他竟然會如此厲”
“不過我乃靈教神女，有著靈神印記護體，他想要擊敗我也沒有那麼容”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被他一拳打爆肉身，我也可以假托靈神印記繼續存活，只要將來機緣到處，未必沒有機會重生復”
黑衣女子表情平靜，雙手十指如花綻放，撕裂空氣發出尖銳鳴響，朝著蓋壓落下的拳頭正面迎
卡察！
手臂抬起一半，卻又無力垂
仿佛在剎那間被抽空了全部力
她頓時愣住，眼神陡然變得無比驚
就連身體都變得木然僵硬，唯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楮熠熠生輝，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
與此同時，衛韜出拳的動作忽然一
然後以更加狂暴 烈的姿態落
轟隆！
一拳落下，牆倒屋
坑底不再是泥水污濁，而是變得平滑如
在幽幽月光映照下，仿佛平鋪了一層琉璃晶
黑衣神女已經消失不
完全融入到細沙之中，找尋不到任何留存的痕
衛韜緩緩從坑內走出，回頭再看一眼折射月光的坑底，眉宇間浮現出一抹疑惑神
還有種莫名奇怪的感覺縈繞心
他一邊朝黃交芸藏身的地方走去，一邊仔細思考著這種奇怪感覺的源
吱呀一聲輕
緊閉的木門被推開
衛韜進入院中，很快找到在床底躲藏的黃交芸，帶著她朝外面的大路走
剛剛踏出屋門，他毫無征兆停下腳步，看向剛剛被自己打開的院
幾道身影從外面蜂擁而
一言不發便沖了上
黃交芸死死抓住衛韜衣角，緊張地閉上眼
轟隆！
黃交芸軀一顫，感覺地面仿佛變成了水面，似乎出現明顯的起伏
她下意識睜開眼楮，只見到平鋪滿整個院子的鮮紅，看上一眼便煩悶欲嘔，差點兒將一天的飯吐個干干淨
“衛師弟……”
黃交芸嘴唇翕動，喃喃自
“別說話，跟著我走就”
衛韜的聲音緩緩響起，說話間已經出了院
他便在此時再次停下，抬腳往地上輕輕一
彭！
雖然沒有看清，但黃交芸還是知道，這是他在向前揮
額頭被濺上幾滴粘稠液體，順著面頰滑落下來，伴著濃郁的腥甜味道，就在此時竄入鼻
卡察！
這是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和戛然而止的慘嚎同時響
“不要管，繼續”
澹漠的聲音傳來，黃交芸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跟上前面那道身影的速
在不知道多少聲悶響過後，她終于眼前一清，走出了猩紅霧氣的籠罩範圍，來到村外的田野之
“衛師弟，怎麼不走了？”
黃交芸等待許久，忍不住開口問
衛韜沒有回答，似乎在出神地思索著什麼問
時間一點點流
籠罩住整個村子的紅霧漸漸散
他便在此時抬起頭來，目光落在黃交芸的身
“衛師弟，你怎麼了？”
黃交芸小心翼翼開口問
衛韜沉默不語，一幕幕景象在意識深處閃過，最後定格在黑衣女子臨死前忽然瞪大的眼楮上
黃交芸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他的思
她卻是渾然不知，就在自己身後的黑暗夜幕之中，緩緩浮現出一雙黑白分明的虛幻眼
透射出仿佛存在，又似乎並不存在的光芒，吸引了衛韜全部的目
唰！
沒有任何征兆，衛韜眼前陡然一
不見了一動不動的黃交芸，也不見了後面陷入死寂的荒村，唯有一片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蔓
這里沒有光明，冰冷死寂，也沒有任何聲
五色俱盲，五音俱喪，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存
時間一點點過
不知道多久之後，或許只是短短一
絲絲縷縷的光亮忽然顯現，映入衛韜眼
而所有光線的末端，則連接著一雙黑白分明的虛幻眼眸，內里映照出他的身
唰！
陡然黑暗褪去，所有一切恢復正
“衛師弟，你剛才怎麼了？”
黃交芸又問了一
“沒什麼，有東西纏上我不放”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我也很想知道，肉身不存，真靈破碎的地仙，還能剩下幾分力量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