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冬梅扎著圍裙,正在廚房做飯。她看見鐵民,頓時洋溢出幸福的微笑說︰“哥,你回來了。”
“你……”鐵民怔怔地看著劉冬梅,驚訝地說不出話。
謝桂芝撿起一個豬爪,包好裝進塑料袋,遞給鐵民說︰“把這個給你爹帶回去,他就好吃這口。”
他摟過王麗,在她的臉上一頓亂啃後說︰“明天我白班,你一個人多受累吧。”
鐵民愣愣地看謝桂芝,有心再問上一句,您跟我爹到底差啥呀。
見謝桂芝逃難似的,躲避他的眼色兒,他只能改口說︰“謝謝媽。”
鐵民在王麗家,數著秒針堅持到最後一分鐘,他再不回家做晚飯,周嬸兒肯定又繞不過他了。
所謂的被格子,就是借助兩面牆之間的距離,用木框做底座,中間由一根木框作支撐,上面鋪好木板。利用現有的空間,制成能夠容納被褥,以及其它雜物的空間。
這是周志強早就設計好的一個工程,木料也準備好了。
他的這個設計,是為鐵民結婚時,能將里間屋的被褥雜物,挪到外間屋來,把里間屋騰出來,給鐵民和王麗做婚房。
周志強意外邂逅謝桂芝,把他氣到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這項工程被迫擱淺了。
在回家的火車上,周志強想到這個工程,他要給鐵民和劉冬梅,提供一個能夠快速發展感情的空間。
于是,打造這一空間的任務,就落在了生子身上。
木料的尺寸早就下好了,只需要生子用大釘子,把木框釘在牆上,然後搭上木板即可。
可憐生子的小體格,掄起斧頭,險些把他甩到地上去。
“我來。”劉冬梅真是個鐵姑娘,平時洗洗算算,燒火做飯不在話下,她干力氣活也不含糊。
劉冬梅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叮叮 ”一陣忙活,就把被格子造好了。
周志強坐在炕頭上指揮,看見劉冬梅的干淨利落,心里不住地夸贊︰鐵民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能遇見這麼好的姑娘。
連老爺們干起來都很吃力的活兒,她就跟玩似的,三下五除二搞定了。
“去打一盆漿糊,把報紙粘在上面。”周志強又給生子下了命令。
周志強心里罵生子,這個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秧子,連冬梅一半都趕不上。
生子從爹的眼神兒里,看到了對他的不滿。他不敢有半句怨言,拿過一個飯盆,盛出一碗白面,愣愣地看著劉冬梅說︰“姐,怎麼打漿糊呀。”
“你這白吃飽,連漿糊都不會打。”周志強這一下午,除了罵生子,就沒干別的事。
劉冬梅第一次走進周家,沒有刻意表現的意思,卻在周志強心中,得了滿滿的贊譽。
她也真不含糊,進屋就做飯,收拾完碗筷,就開始搭被格子,幫生子打完漿糊,又到了做晚飯時間,整個一連軸轉,居然沒看出她有半點疲勞感。
鐵民站在屋當中,傻傻地看著生子在磨洋工。
周志強不高興了。“還愣著干啥,快幫生子一把呀。”
“唉。”鐵民拖鞋上炕,按照生子的吩咐,刷漿糊,粘報紙,腦袋木木的,楞不知道爹的這番設計,出于啥目的。
周志強等鐵民糊完報紙,他穿鞋下炕,把鐵民帶到里間屋,關好房門低聲說︰“今晚冬梅就住這屋了,你咋辦。”
“我……”鐵民直到這個時候,還一腦袋漿糊,沒听出爹的用意。他很認真的想了想說︰“我住小房去吧。”
周志強突然瞪起眼楮要罵娘,想到劉冬梅還在廚房做飯,他這一嗓子,很容易引起化學反應,他強忍憤怒,低聲說︰“人家都陪你住一宿了,你……”
鐵民這時才如夢初醒,他看著爹,嘴嘎巴幾下,被口水嗆的連連咳嗦幾聲說︰“爹,人家好心好意照顧你這麼久,來家里又忙前忙後的,咱……”
“他早晚都是你媳婦,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周志強終于露出了謎底。
周鐵民終于明白了。
從爹生病住院,到劉冬梅走進周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他做設計。你個狗日的劉守成,鬧了半天,原來是這個目的。
“我……”鐵民想告訴爹,他不可能接受劉冬梅,不為別的,就為她有一個混蛋透頂的爹。
何況,他心中還有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王麗。
鐵民話到嘴邊,看到了爹眼中流露出的恐慌。
是呀,人家挺大個姑娘家,先端屎端尿的侍候爹,又來到家里,屁股不沾炕的忙碌。如果這時候鐵民公開拒絕人家,爹不僅顏面盡失,鬧不好一氣之下,又住回醫院去了。
“等等再說吧。”鐵民想到了緩兵之計。
周志強已經頂到腦門子上的怒火,因鐵民的一句話,漸漸平復下來。
他拉鐵民坐在炕上,一計長嘆說︰“爹是過來人,吃的咸鹽,比你吃的米粒還要多。”
他摸索一下,想抽煙了。
鐵民去外間屋,拿過爹的煙荷包,回到里間屋,給爹卷了一支煙,雙手遞上說︰“不急,慢慢說。”
周志強點著煙,深吸了一口,香極了。
“鐵民呀,你是家里的老大,要給弟弟妹妹當好榜樣才行啊。”這是周志強住了近一個月的院,反復琢磨出的台詞。“那個王麗就是個樣子貨,中看不中用。”
“她可能干了,家里外頭干啥都行。”鐵民要為王麗撐腰,他相信爹也有同感。
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鐵民要從爹這里,了解到爹與謝桂芝的恩怨,從而尋找解決辦法。
“俗話說得好,買豬不買圈,但是買豬必須先看圈。”周志強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知道鐵民肯定要得到一個答案,他為啥如此強烈反對,鐵民與王麗的婚姻。
他說︰“我和王麗他爸是師兄弟,她媽……就是一個破貨。”
鐵民听到這句話,“騰”地一下站起身,瞪大了眼楮看周志強。
周志強一反常態,沒有表現出強硬,而是語重心長地說︰“她爸就死在她媽手里,我不想你也……”
周志強彈了一下煙灰,余光在觀察鐵民的反應。
鐵民呆呆地站在那,看著爹的平靜。
這怎麼可能呢?
王麗的美麗,繼承了母親謝桂芝的基因。不管在哪個時代,女人長得漂亮,都很招風。
鐵民認真細致的消化爹對謝桂芝的評價。
在小鎮鐵路住宅這一片,有幾個被稱作風流的女人。她們的顯著特點是,裝著打扮干淨利落,尤其是對頭型的設計,格外與眾不同。
這些謝桂芝都佔全了。
她不僅干淨立正,講究穿著打扮,連王麗也跟她媽一樣,喜歡打扮自己,而且還把家里收拾得一塵不染。
上個世紀八十年初期,小鎮上的女人,不管多大年紀,不管模樣丑俊,都在盡量回避一件事,用老話講︰描眉打鬢,就是所謂的化妝,王麗恰恰相反。
好在王麗在晚上來周家,爹和媽只顧著高興了,忘了端詳一下王麗的打扮,否則,肯定能提出疑議。
鐵民對王麗的化妝,雖談不上反感,但也覺得是一種浪費。他曾跟王麗說過,本來長得就很漂亮,何必還浪費錢財買化妝品。
王麗的回答很干脆,她說︰“我願意,你管不著。”
爹對謝桂芝的評價,讓鐵民想到了這些。
“小麗不是那樣的人。”鐵民壓低了嗓音,替王麗做辯解。
“搞對象不是擺家家,那是要過一輩子的。”周志強少有的耐心,給鐵民列舉出幾個,小鎮上的風騷娘們。
說她們最初結婚,都很本分,時間長了,就耐不住寂寞,開始胡扯亂拉了。
鐵路系統流傳過這樣一句順口溜︰機務段的鱉,車輛段的賊,列車段的破鞋,誰也別說誰。
機務段乘務員的工作性質,就是整天東南西北的到處走。有時候一出乘就是幾天,還有的駐在乘務員,到外地住勤,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
當時的鐵路職工家屬,多半都是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整天待在家里,難免受到外界誘惑。
有個別的人,不知道是生理需求,還是花心泛濫,被吃窩邊草的現象時有發生,但這絕對是個別現象。
因為,那個年代的男女,還是受傳統觀念束縛,輕易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謂車輛段的賊,因為車輛段主要的工作性質,就是維修維護鐵路車輛。這里工種齊全,技術含量高,家里缺少什麼日用品,都能在這里找到,所以小偷小摸現象比較普遍。
至于列車段的列車員,男男女女整天在一起,一出乘就是幾天,而且吃住都在一起,偶爾發生點桃色事件,在所難免。
鐵民所在的調車組,這種現象也時有發生。
有些膽子大的小伙子,當班時撞見上鐵路線偷盜的女性,突發歹意,威逼利誘,為逞一時之快,往往也能如願。
鐵民早就知道這些,他為人老實本份,從來不越雷池一步,但不代表思想僵化,不了解這種現象。
听了爹的一番話,鐵民木木地坐下來,不再說話了。
周志強把鐵民的沉默,當成與他心靈產生了共鳴,他暗暗高興起來。
大兒子就這麼老實厚道,他只需三言兩語,就能讓大兒子迷途知返。如此說來,只要劉冬梅能勇敢地邁出一步,這樁婚事就大公告成了。
“嗯。”周志強應付一句。
他真想張嘴便罵,又礙于劉冬梅正在廚房做飯,還有生子那雙賊目鼠眼,正死死的盯著他。
“別愣著了,快搭把手吧。”周志強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給鐵民下了命令。
見鐵民還沒從驚訝中緩醒過來,低聲說︰“干爹出院了。”
“這麼快。”鐵民脫口說。
劉冬梅臉上,洋溢著滿滿的成就感。
鐵民走進屋里,見周志強坐起炕頭上,正冷冷地看著他。這眼色兒像譴責,又像是在拷問︰你小子跑哪去了。
“爹,回來了。”鐵民木訥地問上一句。
“先進屋歇一會兒,馬上就開飯。”劉冬梅不做解釋,主動從鐵民的自行車上,摘下青菜和豬爪。
鐵民推自行車進家門,一下子愣住了。
生子中午被爹留在家里,以為是難得的清閑,他非常高興。
一家人吃過午飯,周志強開始給生子加碼了。他先打發生子去後院的煤棚子里,翻出四塊枕木板,又找來幾個木頭框子,要在外間屋搭一個被格子。
想到這兒,王麗不覺中又一陣陣惡心,不住地干噦了幾下。
鐵民騎自行車一路狂奔,來到菜市場,賣了一顆白菜,準備回家炖菜湯。他無意中路過謝桂芝的售貨車,看見了一張憂郁的臉。
王麗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王麗把鐵民送出院門,猛然感覺一陣陣惡心。關好院門,她心里嘀咕著,這家伙早晨肯定忘刷牙了。
“媽。”鐵民打過招呼,謝桂芝無奈地抬起頭,看著鐵民。
不用再說什麼,謝桂芝知道鐵民剛從她家出來。她有心問一句,去辦結婚登記手續了嗎,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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