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杯里,目標明確的沖著金色酒液而去。
“別亂來,”池晝一把將它拎了起來,放在吧台另一頭,哭笑不得的說,“精神體不能喝酒。”
小雪貂似乎是非常不滿,沖著他瘋狂瞪了一陣眼楮,就想從吧台後面悄悄躥過去,卻被池晝伸手按住了尾巴。
“噓,”池晝將它整個抱起來,攏進懷中,“有人來了。”
小雪貂安靜了一瞬,作為夏野真正的精神體,它平時是沒什麼機會出現在外面的,除了這樣的時刻……夏野無法自控的時刻。
它窩在了池晝的懷中,隔著一層襯衫,貼著他的皮膚,軟得不可思議。
休息室的門被人敲響了,格斗場任職的私人醫生彬彬有禮的問︰“請問現在可以進來嗎?”
池晝點頭︰“進來吧。”
他的手按在風衣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小雪貂的頭,小雪貂被他摸得翻過肚皮,呼嚕嚕的直想撒嬌。
醫生在為夏野檢查身體,戴著一幅金絲邊眼鏡,儀器從毛毯上掃過,探測著夏野的身體狀態。
“沒什麼問題,”最終,他得出了結論,“只是太累了,需要多休息。”
池晝點了點頭,笑道︰“麻煩你了。”
醫生說了聲不客氣,提著醫療箱,退出了休息室。
醫生剛一離開,小雪貂就從池晝的風衣里躥了出來,躺在他的膝蓋上,肆無忌憚的攤著小肚皮,一幅求摸摸要抱抱的模樣。
池晝唇角勾起一絲笑意︰“知道你很喜歡我了。”
他的手落在小雪貂的肚皮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著它柔軟的皮毛,小雪貂的手感很好,但池晝的思緒卻不全在它的身上。
他半撐著手肘,看著不遠處沉睡的夏野。
沙發寬大,柔軟得不可思議,從規格上來說,它比普通的床更適宜休憩,這是上校為了便于觀眾休息而特意定制的,現在看來倒是恰到好處。
夏野的睡眠並不安穩,眉頭緊皺,手指抓著毛毯的邊緣,指尖將那些絨毛按得陷了下去,整條毛毯被他揪得一團混亂。
小雪貂顯然對此已經適應了,池晝推測,它的主人睡眠質量一向不佳,因此,精神體才會如此平靜,沒有絲毫尋求幫助的意圖。
在哨兵和向導的世界中,精神體的狀態極大程度上反映了主人的狀態。
當初那只雪豹半夜沖進特別行動部辦公室找到池晝,正是因為夏野的精神力暴走。
夏野有兩個精神體,這並不尋常。
雪豹和雪貂,攻擊系和治愈系,這明顯是兩種不同的體系。夏野是聯盟史上第一位黑暗向導,很少有資料能夠佐證他的能力,但根據科研所的研究,哨兵與向導在通常情況下,只能覺醒一種能力,要麼偏向攻擊,要麼偏向治愈。
兩種能力同時出現,可以說是進化,也可以說是異變。
夏博士的“共感”研究計劃,在夏野身上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跡,兩個精神體正是其中一項。
池晝觀察過夏野跟精神體們相處的方式,比起靈魂的投射,雪豹更像是他的同伴,他們配合無間,並肩作戰,反而是一直藏在精神領域中的小雪貂,更像是夏野真正的精神體。
毛絨絨的小雪貂貼著他的手臂打滾,肉乎乎的小爪子拍了一下他的手心,似乎是在抗議他的心不在焉。
池晝收回思緒,笑道︰“怎麼,一定要我陪你玩?”
小雪貂一抬下巴,表示同意。
開玩笑,它難得出來一趟,不玩個夠本怎麼行?
小雪貂吧唧一下抱住池晝的手,示意他舉高高。
池晝漫不經心的點頭,將它舉到半空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晃來晃去。
與所有精神體相同,小雪貂幾乎沒什麼重量,事實上,作為由精神力凝結而成的生物,精神體們只是形態上與動物相似,實際上卻並不是動物。
吧台上的燈暗了一暗,這是某種信號。
池晝的動作停下了,他戀戀不舍的在小雪貂背上rua了最後一把,便將它提了起來,塞進夏野的毛毯。
小雪貂的爪子扒著毛毯,眨著圓溜溜的大眼楮,不解的看著他。
奇怪,這人不是最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還在星網上開起了賽博動物園嗎?他怎麼忽然不理它了。
作為一只聰明的小雪貂,它平時可沒閑著,時時刻刻都在精神領域中待命,觀察著外面發生的所有事。
池晝對毛絨小動物的熱愛,它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它抬起頭,沖著池晝叫了兩聲︰怎麼,嫌我不夠軟?
池晝听不懂它在說什麼,但直覺告訴他,它沒說什麼好話。
“有人要來了,”池晝試圖解釋,“你不能被人看見。”
小雪貂沒管他,繼續齜牙咧嘴的沖他叫︰怎麼,我見不得人?
作為一個資深小動物愛好者,池晝跟小動物相處的經驗為零,基本上只在星網上互動,真的有小動物出現在他面前,搖著尾巴沖他撒嬌的時候,他其實拿人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比如現在,他拿這只小雪貂一點辦法都沒有。
小雪貂一把將頭塞進他的手心,示意他不要停,繼續rua。
池晝點了點它的額頭,無奈的說︰“如果你被發現了,他會找我麻煩。”
他指了指夏野,惱人的夢境已經過去了,少年睡得很沉,半張臉被毛毯遮住,只露出緊閉的眼和柔軟的額發。
小雪貂愈發不滿,細白的牙咬住池晝的手指,啊嗚就是一口。
它還以為自己找到了靠山,誰知道靠山是個妻管嚴。
池晝看著吊在他手上的小雪貂,頗有些哭笑不得︰“怎麼還咬人呢?跟你主人一模一樣。”
精神體當然可以對人類造成損傷,但小雪貂只是撒嬌,並沒有真的用力咬他,因此,池晝的手指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牙印,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標記。
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很輕,是真皮鞋底與長絨地毯摩擦後發出的聲音,如果不是听覺敏銳的哨兵,大概會將此忽略。
來人走近之前,池晝一把將小雪貂按進了毛毯。
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回去吧,有人來了。”
池晝的聲音不算嚴厲,但小雪貂還是嗅見了不同尋常的氣息,它縮回毛毯中,不再鬧了。
來的人是上校。
只不過,他身後跟著兩個人,長相挺熟悉,但池晝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他見過的人太多了,不重要的根本不會留下印象。
那兩個人穿著聯盟總署的制服,肩膀上皆有軍餃。
池晝聳了聳肩膀,姿態懶散,目光卻銳利,直直的看向了上校︰“怎麼回事?”
上校兩手一攤︰“要不是有急事,我才懶得來找你。”
他朝著那兩個人一指,說︰“總署派來的,說是有任務。”
池晝在吧台上擺出三個玻璃杯,隨手從冰桶里取出一支酒,也不看那是什麼,便將它倒入杯中,推至來人面前,漫不經心的說︰“來都來了,喝一杯再走。”
上校並不推辭,整個格斗場的酒都來自他的酒窖,他最清楚它們沒有危險。
那兩個人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接受這一杯酒。
他們很清楚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地下格斗場這種地方,一向是第一區上流人士們消遣的地方,沒有人說過身為特別行動部負責人的池晝不該來,甚至,對于池晝流連于這種地方,聯盟總署樂見其成。
更何況,池晝受軍部所托,到格斗場來找赤霄紅蓮的事,在聯盟中根本不算什麼秘密。
特別行動部很強,可以說是有點太強了,強到已經影響到了聯盟各部門的穩定,對此,最擅長和稀泥的聯盟總署都感到頭疼。
人類聯盟之所以可以如此穩定,各部門之間的平衡是必不可少的,但現在的問題在于……
外星生物入侵,揚言在百年之內覆滅人類,對此,各部門都束手無策。
哪怕是作為人類第一道防線的軍部,都沒有絲毫辦法。
為此,特別行動部應運而生。
本來,它是一劑良藥,阻止了人類滅亡的命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劑良藥就沒有那麼靈了。
比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外星生物,總署更希望保持人類內部的和平。
“怎麼不嘗嘗?”
長久的沉默中,池晝晃了晃酒杯,暗紅色的液體折射出些許微光,令人覺得膽戰心驚。
“怕我下毒?”
並不好笑的玩笑話,惹得兩個人臉色如紙。
池晝的目光在他們臉上轉過一圈,笑道︰“說吧,什麼事這麼急,要到這里來找我?”
“池長官,總署調令,最高級別任務。”
終于,有人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的說了起來︰
“星系北線發現大規模入侵痕跡,軍部已經派人前往前線,還請特別行動部勿要袖手旁觀。”
“瞧你說的,”池晝冷了臉,“我們是那種人麼?”
很明顯的陷阱。
和圖書館污染事件相似,軍部刻意隱瞞了消息,希望能暗中解決問題,再向總署邀功,只是,那幫酒囊飯袋從來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麼水平,惹出來的麻煩無法收拾,只好向特別行動部求助。
同時倒打一耙,誣陷特別行動部袖手旁觀。
“我不為難你們。”
池晝慢悠悠的說,他把玩著空空蕩蕩的玻璃杯,任由里面幾滴酒紅色的液體順著杯壁滑動。
“聯盟有了麻煩,特別行動部不會不管,我們知道我們是為了什麼存在的。”
他的眼神銳利,如同一柄利刃,扎入了那兩人的眼中,一字一頓的說︰
“為了人類,我們什麼都願意做。”
“不過……”池晝的手腕一翻,玻璃杯驟然落下,發出一聲清脆的響,“下次別玩這種花樣。”
那兩人完成了任務,自然是長舒一口氣,堆上滿臉的笑容,朝池晝連連道謝。
“說這些有什麼用?”池晝斜了他們一眼,“有時間看我眼色,不如通知環境管理局,趕緊把天幕系統修一修,嚇壞了第一區的少爺小姐們可就麻煩了。”
“一定,一定,”那兩人抹著脖子上的汗,“我們回去以後,一定通知環境管理局。”
臨走之前,他們看了一眼沙發上的人。
少年裹在毛毯中,睡得很沉,他們看不清他的臉。
“池長官,”他們狀似無意的問,“這位是?”
池晝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我的向導,夏野。”
兩人臉色一變。
如今的聯盟總署中,無人不知“夏野”這個名字。
人類史上第一位黑暗向導,出生十二區,依舊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了軍校,能力鑒定報告剛一出來,就被特別行動部調走了資料,幾次任務都執行得格外漂亮。
听聞,軍校上次的圖書館污染事件,正是他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才得以順利解決。
毫無疑問,這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是……
那傳言竟然是真的。
池晝和他關系匪淺,這事兒在軍部傳了有一陣子了,一群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已經細致到了某次污染事件中,池晝從人群中帶走夏野,宣稱他是我的向導這種程度。
這兩個傳話員當然也對這八卦津津樂道過,但是,池晝當著他們的面,坦然承認這事是真的,夏野確實是他的向導。
還是有點震撼的。
兩個人保持著石化狀態,呆愣的看著池晝。
“還有什麼事麼?”池晝含笑問。
傳話員頓時搖頭,雖然還沒有向聯盟報備過,但看池晝這坦然的態度,這事多半板上釘釘,已成定局。
從休息室出來後,兩個傳話員臉色陰沉。
黑暗哨兵與黑暗向導的匹配,絕不只是一場普通的戀愛。
以他們的能力,一旦成功結合,足以撼動聯盟的平衡。
作為特別行動部的負責人,池晝從來沒有參與過匹配,對于他的堅持,聯盟總署內一直頗有分歧。
一部分人認為,池晝理應匹配一位合適的向導,進一步提升戰斗力,他們認為,池晝在做為一個人之前,首先是聯盟中的最強兵器。
既然是兵器,當然應該打磨至最佳狀態。
另一部分人認為,池晝的能力已經足夠強了,如果再匹配一位向導,恐怕聯盟之中無人再能夠控制他。
在外星生物面前,這種能力的提升有多大作用,還是得打個問號,但是對于人類而言,一個過于強悍的哨兵,顯然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他們考慮到了一切,但是從來考慮過池晝的個人意志。
總署派來的傳話員走後,休息室內重回寂靜。
上校默不作聲的看了一眼沙發上的人,對池晝比了一個大拇指。
“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池晝一把拍掉他的手,“我是為了保護他。”
上校點頭︰“對,保護他,sss級黑暗向導對聯盟來說就是一塊香軟的肉,誰都想上去咬一口,如果不是你在第一區,他早就被軍部拉回去開機甲了。”
話是這麼說,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顯然是不相信池晝說的話。
池晝瞥了一眼沙發上的人,夏野已經醒了,只是保持著睡姿,不想起來而已。
“他在我這兒也是開機甲,關鍵是在于怎麼開,”池晝涼涼的說,“我可不希望等我從北線回來,得去科研所搶人。”
“也是,那群瘋子為了勝利什麼做不出來。”
上校表情一變,滿臉都是厭惡,對于軍部的齷齲,他最是清楚。
“走了,不打擾你們依依惜別了。”
上校揮了揮手,貼心的替他帶上了門。
室內更安靜了幾分,除了呼吸和心跳的聲音,幾乎什麼都听不見。
毛毯時不時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不是因為夏野,而是因為毯子里的小雪貂。
顯然,夏野不希望小雪貂發出這些動靜,每當它弄出聲音,他的呼吸就會重上幾分。
心跳也跟著變快。
只是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卻令室內滿是旖旎。
池晝站在門扉的陰影中,含笑看著沙發的方向,問︰“既然醒了,為什麼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