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胤 遞來的書,胤 覺著很沉重,但沉重的不是這幾冊書,而是他的心。
「我知道四哥府上藏書頗豐,本不敢輕易贈書,四哥不要笑話。」
「贈書之誼,在皇阿瑪眼中十分珍貴,于你我亦如是,何來笑話一說。」
胤 道︰「我時常有些困惑,想向四哥請教,但在宮里各有各的忙碌,而出了宮,眼下四嫂嫂與側福晉都懷著身孕,我實在不便登門。」
胤 說道︰「不妨事,她們最是好客的,你幾時想來都成。而我那些淺薄的藏書,你若有需要,哪怕我不在家中,也只管去取,與你四嫂嫂說一聲便是。」
「多謝四哥。」
「我們兄弟,是不是太客套了?」
這些話,是真心,但也字字摻著提防和猜忌。
胤 自認在胤 病重時的關心,是出于手足之情,可僅此而已,生老病死之外,眼前的這個兄弟,將來注定事事處處都要與他相爭。
何況,八阿哥是如此聰明能干,如此優秀。
那之後,兄弟倆一同用了晚膳,離開時,胤 再三客氣,夫妻二人還是親自將他送到門前。
望著馬車消失在黑夜里,八福晉不禁松了口氣,胤 瞧見,笑道︰「這也不是頭一回來客人,昨日九阿哥十阿哥來,不見你這般緊張。」
八福晉直言︰「四福晉事事周全,長輩們無不夸贊,四阿哥在家中自然是過最舒坦的日子,我不想被比下去,不想讓他以為,咱們過得不如他。」
「 秋,四哥不會在乎這些。」
「可我在乎。」
胤 無奈,道是天太冷了,帶著妻子往門里走。
「過些日子皇阿瑪封印,要去城外接太後回宮,我能賦閑幾日,你可有什麼地方想去?」胤 問道,「或是陪你回一趟安王府,或是去探望郭……」
八福晉打斷了丈夫的話,說道︰「都不必,那兩家的事,我會應付,他們不配讓你紆尊降貴。」
胤 道︰「安王府跟前,我本就是晚輩。」
可八福晉堅持道︰「他們不配,不如你在家歇一歇,或是去拜訪功臣名將,裕親王、恭親王府多走動走動,還能長見識,多攢些人脈。」
胤 輕嘆,說道︰「只是想陪你做些什麼, 秋,放輕松些,四哥已經走了。」
八福晉身子猛地一顫,胤 適時地攙扶住了她。
「對不起,我、我……」
「我們是夫妻,回房去吧,外頭太冷了。」胤 溫和地說,「這幾日你且想一想,可有想去的地方,哪怕逛一回集市也好,我陪著你。」
身子雖冷,心里卻一陣陣熱乎,郭絡羅 秋很明白,這就是她想要過的日子,不該太固執,不能再把胤 的好意推開。
「好,等我想到了,就告訴你。」
「回房吧,你凍壞了。」
這一邊,當胤 回到家中,從角門進來還沒走幾步,就听見遠處有人聲嚷嚷,且除了幾個門外當差的小廝,平日里一定會等著他的管家,不知了去處。
胤 謹慎地往里走,越往宅子深處越熱鬧,很快就看見火把和燈籠,將園子那頭照得通亮,火光之間是人影慌亂地四竄,不知在忙什麼。
忽然,光亮照向自己,一抹黑影迎面沖過來,更听得後面的人大聲喊︰「抓住它,抓住它……」
胤 下意識地自保,閃身躲開了撲向自己的黑影,待定楮看,竟是一頭 子在家中亂躥,十幾個小廝已是「殺」紅了眼。
「抓到了,快來人。」
「拿繩子來,繩子……」
下人們七手八腳地制服那 子,此刻管家
才發現,四阿哥竟然回來了,氣喘吁吁地跑來稟告,是園子里的 子翻出籬笆到處躥,生怕沖撞了福晉,一家子人才連夜圍捕。
胤 簡直在听笑話,問道︰「家里哪兒來的 子?」
管家還沒緩過氣,吃力地說︰「五、五公、公主送來的。」
只听不遠處,有丫鬟的聲音問︰「管家,福晉問抓著了沒?」
管家扶著腰應道︰「抓著了,請福晉放心。」
胤 擔心毓溪,一時顧不得這頭,即刻來到正院,卻見妻子在屋檐下站著,瞧見自己更是笑得高興,激動地問︰「胤 你瞧見了嗎,那頭傻 子在家里亂竄。」
「你還笑,沖撞了你怎麼辦,撞了念佟如何了得?」胤 擔心急了,攙扶毓溪進門,在燭光下打量她,確認平安無事才安心。
「就在園子里,沒過來。」毓溪笑著說,「五阿哥家也有,不知他們家怎麼個熱鬧法,五福晉那性子,可別嚇哭了。」
「那小丫頭,真真想一出是一出,你也跟著胡鬧,這怎麼能它留在家里?」
「這可是姑姑特地給大佷女送來,說七妹妹長這麼大沒見過 子,不能讓念佟也不認識,我們姑娘喜歡著呢。」
胤 無話可說,但想女眷們的日子枯燥無聊,能有一兩件樂子也好,家里的孔雀養來也不是裝高雅的,就是為了給念佟見些活物,這 子養就養吧,沒什麼大不了。
「在八阿哥府用晚膳了?「
「吃了,一大桌子的菜,就我和胤 兩口子,哪里吃得了。」胤 一面說,一面脫了外衣,「不知是特地招待我呢,還是平日也這般奢侈,咱們家吃得精而不多,我覺著就很好。」
毓溪捧來手爐給胤 暖身,驕傲地說︰「都是我這當家主母的功勞,但客隨主便,八阿哥夫妻盛情款待,咱們不該背後嘀咕。」
「是你的功勞,顧先生也常常夸你」
「可不敢亂抬舉,我順口玩笑的。」
「你說的是,八福晉用心招待,我若背後說人是非,算什麼兄長。」
此時,青蓮帶著丫鬟進門,伺候了四阿哥洗漱更衣,又擺上熱茶和果子,毓溪見了說︰「送去書房吧,他就坐坐。」
胤 卻喝著茶說︰「今晚想歇在這里,不走了。」
毓溪與青蓮對視,青蓮點頭會意,悄悄帶著丫鬟們都退下。
听得關門聲,胤 才發現屋里只剩下他們夫妻,說道︰「我沒不高興,別嚇著他們,就是忽然想膩在你身邊。」
毓溪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
彼此目光交匯,看得出胤 很是疲倦,毓溪起身來繞到丈夫這一邊,坐下後拍了拍膝頭,要他躺在自己懷里。
胤 搖頭︰「別硌著你的肚子。」
毓溪溫柔如水︰「不妨事,我有分寸,你的娃兒不舒坦了,會隔著肚子踹你。」
胤 笑了,小心翼翼地躺下,但覺四肢百骸都有了依靠,身上積攢的酸痛緩緩散去,更有倦意襲來,一時睜不開眼楮。
夫妻倆什麼話都沒說,很快,胤 睡著了。
然而只一盞茶的功夫,茶碗上的熱氣將將散去,熟睡的人就醒了。
「腿麻了沒有?」
「還好,我坐合適了才讓你躺的。」
胤 揉了揉臉,問道︰「什麼時辰了,你守了我一晚上?」
毓溪心疼地看著他︰「才眨眼的功夫,你睡得好香。」
睡得太深沉,胤 覺著仿佛過了一夜,年輕的身子恢復精力極快,再坐起來喝茶,氣色也好了。
「今晚有要緊事做嗎?」
「沒什麼事,到底是臘月了。」
毓溪說︰「那就睡吧,坐著也沒意思,咱們躺下說說話。」
胤 搖頭︰「不敢和你躺一處,我睡相不好,拳打腳踢的,怕傷了你的身子。」
說著話,俯身貼上毓溪的肚子,听里頭的動靜。
「听說皇阿瑪要親自去接太後回宮,你去嗎?」
「不去,我們都不去,皇阿瑪說,行宮就在城外,不必興師動眾。」
毓溪想了想,笑道︰「若是賦閑,能不能悄悄送我回一趟娘家。」
胤 起身道︰「何必悄悄的,正大光明回去就是,你可算想通了。」
「年里家中賓客多,我就不去了,想著臘月走一趟,想在家祠上柱香。」
「明日我安排好之後的事,就給你消息,你好知會家里幾時到。」
毓溪歪著腦袋打量丈夫,到底沒忍住︰「我瞧著你今晚,很不高興,我忍著不想問,可忍來忍去,就更心疼了。胤 ,是有心里的話,對我也說不得嗎?」
胤 垂下眼簾︰「我總把在外的不高興,往你身上傾倒,和你說幾句,我能好上幾日,但轉眼又挫敗了灰心了,周而復始,我自己都煩。」
「你瞧瞧,額娘說什麼來著?」
「什麼?」
「咱們倆都愛在這些事上鑽牛角尖,自我折騰,什麼都逃不過額娘的眼楮。」
胤 沒好氣地瞪著毓溪,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伸手來揉一揉毓溪的臉蛋,愛不釋手地說︰「這些日子果然豐潤了不少,臉上都有肉了。」
毓溪問︰「我胖了是不是,丑嗎?」
胤 狠狠親了一口︰「你以為,我不來屋里睡,真是因為睡相不好嗎?」
曖昧的氣息縈繞在彼此之間,毓溪不安地低下頭,柔聲道︰「其實我也……听說孕中不妨事,可我不敢,實在不敢,我也很想你。」
胤 摟過心愛的人,在她軟乎乎的臉上親了幾口,心滿意足地說︰「日子還長著呢,明年朝廷封印後,賦閑那幾日,我要日日夜夜都纏著你。」
毓溪笑了,輕輕打了胤 兩拳,彼此溫存著,心里的幾分沖動才緩緩散了。
「毓溪。」
「嗯?」
「我不喜歡胤 ,他是我的兄弟,有病災時有困難時,我心甘情願相助,可我就是不喜歡。」胤 道,「這到底是不喜歡,還是嫉妒,我有什麼資格嫉妒一個,比我辛苦、比我艱難的弟弟。」
「嫉妒是這世上最簡單、最容易做到的事,你若不喜歡八阿哥,我自然站你這邊,可若嫉妒,那使不得。」
毓溪坐起來,眼底的光溫柔而強大,好生道︰「你有沒有想過,要和你爭的人那麼優秀,恰恰因為,你也同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