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城的深夜。外面是漆黑一片。在某個秘密場所的小停車場卻灑滿金色陽光,人造太陽散著熾熱的光,熱氣騰騰,如六月的海灘。
車場內,一張黑色加長豪華車靜靜停車。車頂上有銀色小型雷達。
陽光照耀下,車身投下長長的黑影,沒有人影。周圍很安靜。唯一不協調的,是從車頂發出的呼嚕。
呼……呼……
路安沖進車場,跑得急了,黑色的風衣飄起來,說不出的瀟灑飄逸。四下里望了一望,又側耳听一听那一聲&nbp;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香甜的呼嚕,饒是再風度翩翩,也忍不住跳起腳來吼“二叔!二叔!”
呼嚕聲嘎然而止。一個懶洋洋地聲音在車頂響起“小安子,給二叔請安來啦?”
“請安?你等著我來請安!”路安氣得用手 地敲著車身“路子善,你為老不尊,你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nbp;下睡我老婆,你再不下來,我就跳上來一把你那唯一的大花短褲扒光了,讓你掛著咸魚去游街示眾!”
“嘿嘿。”隨著笑聲,一道人影從車頂閃下,一個干瘦矮小的老頭,精赤著上身,肋骨一根一根凸著,腰間&nbp;果然穿一條大花短褲,兩條腿又干又瘦,趿著一雙人字拖。頭發亂蓬蓬如一窩草,卻是黑油發亮。滿是皺紋&nbp;的臉上,一雙黑亮的眼楮微微眯縫著,偶然睜大,倏然精光四射。
“二叔你這頭發,越來越黑亮了?”路安有些困惑。沒大沒小,將手放在路子善頭上一陣亂揉。
“嘿嘿,你那白頭翁一樣的鳥爹,最嫉妒的就是我這一頭黑油油的秀發!”老頭咧開嘴笑起來。又左右望一&nbp;望,湊近了路安,小聲道“乖佷子,你可別聲張。我偷了小葉子的摸絲!搽了至少半斤在上頭。你說說,&nbp;用料那麼多,能不亮嗎?”
啊啊。半斤摩絲效果果然很好!路安哭笑不得,打開車門,彎腰,一手背在背後,一手斜伸出來,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老頭兒&nbp;如王公貴族一般,昂起頭來,咳了一聲,拉一拉腰間的大短褲,把兩手背在後面,用腳丫子趿著拖鞋,揚首&nbp;挺胸,趾高氣揚地邁上車去。
這情景,把听到響動從值班室溜出來的靠牆站著的四個小保衛笑得差點岔了氣。
路安扁扁嘴,把笑忍下去。這個游戲是買這張車時,無意中靈機一動用來哄老爺子上車參觀時耍著玩的。不&nbp;想老頭兒竟上癮了,說以前去小酋長部落,就是這個禮節,能令他緬懷到曾經風光無限的歲月。所以每次見到他的車回來,便想方設法蹭了來,讓他優優雅雅地恭請上車,百玩不爽,百試&nbp;不厭。
“二叔,你根本就是喜歡這車,我這佷子,早被你拋到外婆灣的哪個旮落里去了。”路安跟著上車,脫了鞋&nbp;子,半開玩笑地說著,將一床薄毯披在路子善身上。
“廢話少說。給你二叔的貢品呢?”
老頭大大咧咧地甩了拖拉板,一只鑽進椅子下,一只飛到座位上。便一屁股往鋪著白駝絨的車廂地板上一坐&nbp;。
車里很寬敞。外間是個微縮休息室,一張舒服的床佔了大半空間。里間是路安的工作室,小小一張工作台。&nbp;周邊擺滿各種播音設備。最里間是小巧精致的一個廚房。鍋碗瓢盆一應齊全。車壁里有一個小小的浴室。
雖然都是微縮型的,卻大可說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路安從里間抱出一盒極品裝的茅台。抽出一瓶來,在老頭兒面前揚了一揚。老頭兒平生一大嗜好就是愛酒如&nbp;命,立時兩眼放光,如一只老鼠一般長長地湊了鼻子,揚著頭來聞,又接過來在手里使勁地搖。
路安笑起來,將盒子都遞下車,早有小保衛過來,接了下去,又將路子善的衣服一大抱送上來。
“六十年的老茅台。”路子善聳聳鼻子。把酒緊緊抱在懷里,並不看標牌,皺眉皺眼,開懷大笑。
“神。”路安豎起指頭笑起來。老活寶很好打發。有酒便可醉瑤池。但這酒也來得不容易,是路安找了些門&nbp;路弄來的,有錢都買不到。&nbp;算是一份孝心,老頭兒自然心知肚明。
說起酒,就不得不提路子善老頭兒的神奇之處。
老頭兒有一手。什麼酒望一眼,捧在手里搖一搖,就大約地猜得出年份與好歹。若是端在鼻子前一聞,便是&nbp;百說百準,絕對的特級品酒師。只是這特級品酒師卻無人請得起。曾有一富商,弄到一壇子據說從古墓里挖&nbp;淘出的美酒,帶了來找路子善,出了數百萬的酬金,在門前等三天,面兒都沒見著。又想了法子,去找路子&nbp;良來說情,只求得尊老的鼻子嗅上一嗅,道一句好與不好。
富商與路子良有過些交往,不好得礙了面子。便來找兄弟,前腳才踏進屋,坐在屋里的路子良便冷下臉來&nbp;“來路不明的東西,煞氣沖天,拿遠些,莫要污了我的門庭。若一定要討一句話,出了門,立馬裝那一壇子&nbp;黃湯倒進烏龍江里。”說著垂下一張瘦臉,再不理人。
老頭一向嘻嘻哈哈,和善可親,極少擺起冷臉子對人。路子良向來奈何不了兄弟,悶了頭出來。富商早跟在&nbp;後面听得一清二楚。當時就黑了臉。
出了門,左思右想,舍不得倒了。連酒帶壇子找了專家,驗得那口青銅的壇子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更是無論如&nbp;何舍不得如路子善說的一股腦倒進烏龍江。
便當做傳家寶一樣藏著,頭三年倒也平安無事。但三年後,連連出事,不是開車掉入懸崖,便是飛機失事,&nbp;又或者家里莫名起火,洗桑拿時桑拿池漏電,莫名其妙斷送家中數條人命,無一人是平安在床上壽終正寢。&nbp;富商終于害怕,將酒連壇子丟進在烏龍江里,家中這才平靜下來。
這事兒自然是震驚了不少人。但老頭兒從此閉門謝客,再不與人談一個酒字。也只有這血肉相連的佷子,才&nbp;敢送他一壇又一壇好酒,毫不忌諱。
老頭兒還有一樁離奇的本事。偶然興起,還能看相指命攤牌取數,十說十準。暗地里被人稱作老神仙。但這一樁本事&nbp;,卻又比品酒還更難請。老頭兒輕易不啟唇。千金難買一字。暗中有人傳言,道若是泄了天機,便要夭壽折福&nbp;。為何夭壽?只因算得太準,違了天道。
路安自小就知道二叔脾氣怪,性子倔,但對老神仙這一說總是嗤之以鼻。天下真有神仙?那如何不為自己卜一卦?
二叔就是二叔,脾氣古怪,千杯不醉,和他卻很好。無論有通天之能,還是徹地神功,對他而言,就是極可&nbp;親可愛的二叔。如此而已。
路子善坐在地上,打開酒封,頓時滿車溢香,一室酒香。老頭兒吸吸鼻子,舉起瓶子,放在嘴邊抿了一小口&nbp;,美滋滋閉了眼楮,細細咂嘴半天,才小心將酒蓋了。滿臉沉醉,摟在懷里,猶如抱著美人。
路安到了里間的小廚房,削了一大塊熟火腿。乒乒乓乓地剁。
路子善听著這聲音,嘿嘿笑道“小安子,你這車子好,吃喝拉灑全一塊兒解決掉了。哪天二叔也跟著你到&nbp;處轉悠轉悠。”
“你那老身子骨,能有閑功夫走得開?”路安把切好的火腿用個鍍金的白玉瓷盤托了出來。暗紅色閃著肉質特有的明麗誘人的光澤,&nbp;堆得如一座小山。火腿的醇香早已混著酒香飄漫在空氣中,令人深吸一口氣便覺垂涎不已,食指大動。
路子善大喜,探起身子,也不用叉子,伸了一雙干巴精瘦的手,抓了就吃。吃一口,就一口酒,肉盡酒酣,&nbp;忽然抬起頭來看著路安嘿嘿地笑“好佷兒,你面有桃花啊。只是磨難多些,開成兩朵,卻終是一枝好花兒&nbp;。”
路安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卻又最煩人提起這些事情,面不改色地還擊“還成花開並蒂了?二叔給我介紹&nbp;兩個這樣的桃花女來?畢竟當年也是受過了托負,要好好照顧我的。”
听得路安提起這一樁,路子善立刻噤若寒蟬,半句話也不說了。少年時的他與路子良和喬珍間有過一段情事,&nbp;自來都是喬珍說一,他從不說二。從出事以後,心中一直覺得負了喬珍的托負,每每受了這句話,便半個腔兒也不開了。
老頭兒也是個 老頭,牛犢子一根筋轉到底。這輩子也就經歷了這麼一樁情事,從此看破紅塵,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如今老了,更是活得隨性。但對路安的母親喬珍,終是不一樣。便是佳人已逝,余威猶存。
路安暗暗好笑。這個死穴,用來對付老頭兒,向來百試不爽。次次靈驗。
叔佷倆又吃又喝,有酒有肉好最是吐真言,一直喝到凌晨,吃飽喝足又燒了水泡了極好的茶,路子善心滿意足地摸著肚皮哪里肯出去,賴著在車上睡了一夜。路安拿他&nbp;沒奈何,只好將空調開了,溫度調好,由著老頭兒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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