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隨便抓了幾件衣服，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小小的一個紅色旅行箱。裝不了什麼。那一顆沉沉的受&nbp;傷的心，能掏出來塞進這箱子里去嗎？
電話又響了。阿京拿起來看了一眼。還是他。現在到了公司？
阿京無力地傍著沙發癱坐下來。用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耳朵。痛苦地閉起眼楮。
她不想再接受任何的刺激。老天為什麼那麼殘忍，平安的日子，過不到八年，又要讓她的心痛到要撕裂？
眼前，似乎又出現一幕血腥。倒在血泊中的父親，呆呆跪在一邊連哭都不會哭的母親。汩汩的血慢慢地流，&nbp;甚至還帶著溫熱。冒著淡淡的霧氣。她瘋狂地沖上，伏在父親俯躺的身軀上。哭著喊著叫著。那麼健碩的身&nbp;體，怎麼會倒下？那麼慈愛的眼楮，怎麼會閉起來？身體還是軟的，她把臉輕輕地貼上去，眼淚滾在父親滿&nbp;是胡茬的臉上，把那還沒有僵硬的頭緊緊抬起來，和自己的臉貼在一起。
她一聲一聲地叫“爸爸，爸爸！”淒厲的聲音在悠長的胡同里回蕩得很遠很遠。
沒有人回答，那雙黑色的會笑得彎起來的眼楮再也不會睜開。那溫暖的大手再也不會撫摸著她。偉岸開朗的&nbp;父親再也不會站起來，親昵地說“小鏡子，哭什麼？過來爸爸親一下。”
羽絨服被血泡成了紅色，她抱起父親的時候，手只輕輕一擠，便像擠開一個膨松的血泡，父親的血，從羽絨&nbp;服里像紅色的溪水一樣流出來，順著青石板的縫滲下去。還有一些，染在她的衣服上，和她的手上，像永遠&nbp;也擦不掉的疤痕。
那麼多的血，全是父親的血。那樣蒼白的臉。即使是沒有了血色，父親的臉，還是那樣親切和安詳。呆呆跪&nbp;在旁邊不會說話也不會哭泣的母親，似乎已經傻了。不會動彈。眼楮空洞地盯著面前。除了呼吸，什麼都沒&nbp;有了。
阿京歇絲底里地叫出聲來。狂亂地把頭砸向沙發。
這樣的景象，曾經時時在半夜將她叫醒。夜夜將她擾到得無法入睡。她幾乎死掉。躺在床上瘦得像枯柴一樣&nbp;。披頭散發，水米不進。夜夜擁著被子坐著，睜著眼楮到天亮。眼里，全是紅紅的血絲，如紅了眼的瘦得只&nbp;剩一張皮，快要倒地的狼。
母親只是靜靜地坐著。不關心她的死活。不動也不哭。
所有的後事都是親戚幫忙料理。叔叔嬸嬸坐在房里抹一把淚，讓母女倆保重。除了這兩個字，再說不出更多&nbp;的言語。凝重的氣氛，沉沉的悲傷，讓人不敢走進母女倆呆坐的房間。
天沒塌。可是這個三口之家的世界已經陷入黑暗了。沒有呼救，沒有哭喊，連空氣都沉悶得滯流。阿京瞪著&nbp;血紅的眼楮，死死地盯著母親。母親只是呆坐著，眼楮渙散地盯在某一點上，似乎這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nbp;。沒有一個瘦得快死，哭得斷氣的女兒。
為什麼？爸爸為什麼會死？阿京盯了母親三天。母親頭都不抬。和她一樣，不吃東西，不和她說話，也不理&nbp;任何人。兩個人就像行尸走肉，魂飄魄散，只剩了一具軀殼。
公安局很快地介入。把母親叫去做筆錄。母親被小嬸扶著去的。目光呆滯，腳步踉蹌。
沒有人來找阿京。叔叔拒絕了所有對阿京的問訊。她還小。十七歲的女孩，應該笑得像一朵開在陽光下的花&nbp;。被從天而降的冰雹打過一次，就不要再踫。不然真的會凋謝。
做過筆錄的母親回來後，似乎清醒了。她不再發呆，換上了干淨的衣服。坐下來吃飯。母親吃得很慢很慢。&nbp;一邊吃一邊掉淚。半碗飯和著半碗眼淚一起咽下去。
然後，把稀飯喂到阿京的嘴里。阿京機械地張開嘴吃。眼楮仍死死地盯著母親。等她說話。等她告訴她一些&nbp;事情。
可是母親什麼都不說。喂過稀飯。放好水，要把坐在床上的阿京拉起來，讓她洗澡。
阿京用手扶著床沿，死死抓著不動，血紅的眼楮瞪著母親。為什麼？爸爸為什麼會死？給我一個解釋！她望&nbp;著母親，有憤恨，有悲傷，還有乞求。
父親走得那麼冤，母親就在他的身邊，為什麼什麼話都不說？什麼都不肯告訴她？
母親終于抬起眼來看著阿京。那一瞬間，阿京竟從母親幽黑憔悴的深瞳里，看到深深的恨意。阿京只覺得全&nbp;身的汗毛都豎起來。心掉進千年的寒窖。這是媽媽嗎？媽媽竟恨她？那樣濃烈的恨意，又憎又惡，透入骨髓&nbp;。讓阿京打了一個冷戰。
母親垂下了眼瞼，再抬起頭來，眼中只剩下悲痛。她扒開阿京的手，聲音沙啞“為了你爸爸，你要好好活&nbp;著，一根頭發都不能少！”
阿京順從站起來，疑惑而絕望地看著母親。這個悲傷的一下子老了很多的女人，讓她有一剎那認不出來，那&nbp;還是自己的母親嗎？溫柔安寧平靜的媽媽？她在恨什麼？
洗過澡出來，阿京看見母親把陽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取下來，疊進衣櫃里，回頭來望著阿京笑著“你爸爸&nbp;這些衣服，等有時間，我得給他熨熨，都是皺巴巴的。”
阿京手里的盆怦地掉在地上。母親嗔怪地看她一眼，卻眼角眉稍都是笑“這孩子，小心點不行嗎？”說著&nbp;，又轉身去嘆一口氣“你爸爸剛說今天要加班，晚點兒回來，你先睡吧。”
阿京不敢說話，過去緊緊摟住母親。淚水把母親的衣襟濕透。母親又慌又急“你怎麼了，傻閨女，有什麼&nbp;事好好說，哭什麼？”
阿京痛哭失聲“媽媽，我想爸爸。我想爸爸了。”
母親卻笑起來，輕輕拍著她“一會兒不見，就想了。你爸爸加班，晚點回來，回來一定到你房里去看你。&nbp;”
阿京放開母親，淚眼朦朧地看著她。瘦弱的女人，臉上𡠠𣿬簣嬰KＲ磺壯枘纈中腋５男Α氨鸝蘗耍 齏蟺 amp;nbp;委屈，等你爸爸回來，和他一說，什麼都好啦。”
阿京抹干了淚，呆呆看著母親把衣服一件一件放進衣櫃里，母親似乎想起什麼，停下手來，自言自語“下&nbp;個周末，你要是有空從學校回來，咱們三個去爬山吧。吃吃農家樂，打打乒乓球。你爸爸最喜歡吃農家樂的&nbp;灰灰菜了。”
阿京慢慢地折回房間，關起門來，無聲地哭。母親怎麼了？才失去父親，又要失去一個正常的母親？
幸好，母親似乎只是臆想著父親仍然在身邊，幻想著，她們，還是美滿的三口之家。
母親仍舊上班，在小學里教著三年級的語文，安靜又慈祥。只是話少了很多。有時候會默默地一個人坐著，&nbp;抬起頭來，卻笑容滿面。像個彌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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